《茉莉蜜茶》敏奇

1、第 1 章

　　2019年的夏天，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林沫，彼时她被一群小混混围在巷子里，他们发了狠地打她。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便是硬气。
　　那些人下手很重，我站在街的对面也能听到响声。
　　我以为她不会反抗，会任由他们打骂，毕竟对方人多，硬来只会吃亏，她却出乎我意料地抄起地上的板砖向混混砸去，后果便是被他们打的更惨。
　　我平时是看不惯霸凌的，但我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拿出了手机，录下了他们的恶行。
　　我边走边拍，其中有一个混混注意到了我。
　　他们看着也是学生，我大呼了一声警察来了，他们便丢下林沫四处逃窜。
　　只不过逃跑时看我也带着恨意，我想我可能也会被他们盯上。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我慢慢地朝林沫走去，她的头发被他们抓乱，嘴角挂了血，手上和腿上都是淤青。
　　我的书包里常年带着创可贴和碘伏，林沫不认识我，我靠近她时，她飞快地转过头。
　　“你受伤了。”我说。
　　林沫像一只小刺猬，“不用你管。”
　　她的手撑在地上，吃痛地站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还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手里拿的东西还悬在半空中。
　　我想，她真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
　　我原以为不会再和她有交集，直到周一升旗仪式上，我又碰见了她。
　　那时我才知道，我们都就读于春风中学，只不过我在一班她在21班，我们两个之间隔着一栋教学楼。
　　那天，我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下台时她也正好上台。
　　只不过她是来念检讨书的，我站在台下，这时我才能好好看看她。
　　林沫总是一头干练的短发，她不喜欢好好穿校服，把裙装换成了裤装，浑身透着假小子的意味。
　　她不爱笑，神情总是冷漠，会让人觉得她坏坏的，很拽。
　　她在台上不太认真地念着检讨书，我听到底下笑成一片。
　　他们的话不断地传进我的耳朵。
　　“听说林沫又和职高那群人打架了，她这种人怎么考得上大学啊。”
　　“她爸妈都不怎么管她，听21班的同学说她爸妈从来没有到学校给她开过家长会。”
　　“成绩不好又喜欢惹是生非，还整天像个男孩子一样，谁会喜欢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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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我了解到林沫的一星半点，尽管不知所言是否真实。
　　我不知道那些话是否被林沫听见过，但同作为一个女生，我认为那些话充满了恶意，他们每次都会带上“听说”，可说出来时又像真正见过一样肯定。
　　我从不妄自猜测他人，我只信自己的感觉。
　　周一之后，我开始频繁地关注林沫，她总是逃课，我很难再见到她。
　　英语课时老师抽我回答问题，同桌用手肘拱了我一下，示意我站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上课走神，下课后同桌关心地问：“棠梨，你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假回去一趟？”
　　我也意识到自己学习不在状态，立马采取了同桌的建议。
　　幸好我一直表现优异，成绩也是雷打不动的第一，班主任没有怀疑我，将我轻松“放行”。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湖边转转。
　　好巧不巧，我遇见了翘课的林沫。
　　她于我而言好像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我总是想要多了解她一点。
　　于是，我偷偷躲在大树后面，我看见她在滑滑板。
　　她会很多技巧，动作行云流水，我感觉自己在观看一场精彩的表演。
　　我忍不住拿出了手机，想要拍下这个画面。
　　都怪我忘记关闪光灯，她说：“出来吧，我早发现你了。”
　　换作别人可能会很尴尬，但我不会，我很自然地走过去，夸赞道：“林沫，你刚刚好帅啊。”
　　林沫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我看到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冷漠。
　　起风了，叶子飘飘转转跟着掉了下来。
　　然后，我听见她说：“想玩吗？”
　　我没有一丝犹豫，点头如捣蒜。
　　所以，那天下午在翠湖公园，她教会了我滑滑板。
　　回到家，我总是在回想和林沫相处的细节，她应该多笑一笑，她笑起来很好看。
　　一直以来，我都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我循规蹈矩做着大人们认为正确的事。
　　而林沫和我则完全不同，她天生反骨，做着别人眼中离经叛道的事，所有人都远离她，唯有我想靠近她，巴不得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那天之后，我单方面和林沫成为了朋友，为什么说是单方面，因为我还没有郑重其事地对林沫说：“交个朋友吧。”
　　周五，我向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在岔路口时我看见一个中年女人走在林沫的左侧。
　　我猜测可能是林沫的妈妈或者别的什么亲戚，中年女人的嘴就没停过，一直在说。
　　林沫已经很不耐烦了，可是她却没有当场发脾气。
　　我为自己找借口，我只是担心林沫，所以我便跟在她们身后。
　　这一次，林沫没有发现我。
　　我跟着她们来到一栋居民楼，楼房上爬满了青苔，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她们应该住在一楼，因为我看见林沫进了102。
　　门没有关上，我偷偷地躲在门后，第一次做这种“尾随”的事，我还是有一点不自在。
　　屋内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还有玻璃杯砸到地上破碎的声音。
　　但我始终没有听见林沫的声音。
　　我害怕她又出什么事，右脚已经跨进了大门。
　　林沫见到我很诧异，屋内的中年女人和一个酒鬼男人也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好。
　　下一秒，我的手心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林沫拉着我逃离了修罗场。
　　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儿，只是跟着她的方向，无所谓东西。
　　林沫带我出了居民楼，我们俩来到一张靠背椅上坐下。
　　我看到林沫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她是不是从来没有睡好过？
　　这时，刚刚听见的污言秽语又萦绕在我耳畔，我甚至不敢想面前这个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无意碰见她的伤口，她却安慰我没事。
　　林沫意识到还拉着我的手，想要松开，我反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我在书上看到当你痛苦时可以把情绪分享给另外一个人，这样你的心里就会好受些。”
　　我直视林沫，“林沫，我可以成为你的分享对象吗？”
　　林沫自嘲般地一笑，“棠梨，我不是什么好人，和我搅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我的手指。
　　她说：“棠梨，好好读你的书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看到了她眼眶里蓄积的泪，她从未在我面前哭过，这次也一样，在泪水砸下来之前再一次离开了我的视线。
　　那一刻，我心里泛出一阵一阵酸意，她是在为我着想，对吧？她其实是把我当成朋友的，对吧？
　　想到这一点，我又满血复活。
　　我听了林沫的话，没有再找过她，我开始跟在她身后，做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我小心翼翼地做这些举动都没有被她发现，我很开心。
　　我想要默默地守护她。
　　林沫的运气也真是倒霉，隔三差五就会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打。
　　不过没关系，我会帮她打回去。
　　林沫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路上再也没有凶神恶煞的小混混，她也不会知道每天早晨桌子里的茉莉花从何而来。
　　渐渐地，照顾林沫成为了我的习惯，也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高一过去，高二来了，那条通往学校的路总是热闹非凡。
　　但我也不是每天都能看见林沫，她还是会逃课，我真想把她逮回来督促她认真上课。
　　进入高二，我的时间开始不够用了，学习分走了我很多精力。
　　我虽然还是年级第一，但是和第二名的差距越来越小，所以，我必须加倍努力了。
　　在巩固年级第一宝座的那一段时间，我每晚都会苦练习题到凌晨两点，而我也不再频繁地想起林沫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又拉开了和年级第二的差距，老师在班上表扬了我，校长在师生大会上也奖励了我一张奖状。
　　我想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林沫，我兴高采烈地来到21班门口。
　　“可以帮我叫一下林沫同学吗？”
　　我问的是门口第一排的男生，他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在短短几秒之内，我清晰地看见一个男孩子脸红的过程。
　　坐在后桌的女生大笑道：“胖子见到女神话都说不出了。”
　　还是坐在“胖子”旁边的女生说：“林沫啊，她已经转学了，就上个星期。”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回到班上，对于林沫的离开，她的不辞而别，我最后竟能平静接受了。
　　是啊，她每次都是先走的那一个。
　　我说过，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自然，我从不后悔遇见林沫。
　　我曾无数次打听她的下落，我来到那一栋老式居民楼前，郑重地敲响房门，里面的主人换了，他们搬走了。
　　我第一次在心里问，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林沫了？
　　她的爸妈对她不好，她现在有没有好好吃饭呢？还会被别人欺负吗？有在认真学习吗？
　　我不会知道答案了，因为在那之后，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了。
　　小尾巴在2021年的夏天被甩掉了。
　　进入高三以后，我发了疯地学习，我不断充实自己的生活，这样是不是就能冲淡林沫带来的思念？
　　可我从未忘记过她，就像我说的，林沫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在街上，我经常看见少年少女滑滑板的身影，可他们却不及林沫的万分之一。
　　我清醒地知道，是我的主观意识过于强烈，我主观地认为林沫就是最好的，是独一无二，是无可替代。
　　备战高考那段日子可真苦啊，在无数个看不见星星的夜晚，我时常想起她的模样。
　　我不是更好的我，林沫可能也还没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那我们就各自努力吧，我坚信我们会再见的，一定会的。
　　老天或许是听见了我的心声，高考前一夜，他让我又遇见了林沫。
　　晚上吃完饭后，我出门散步消食，我发现有人一直跟着我。
　　这不是突然冒出的想法。
　　从高三开始就有了，但跟踪我的人始终没有伤害我，我不是胆小怕事的女孩子，因此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反而期待，会是她吗？会不会是林沫成了我的小尾巴？
　　我故意停下脚步，后面的人也不再向前迈步。
　　“林沫，是你吗？”
　　我激动又紧张，手不由地攥成了拳头，掌心沁出了汗。
　　周围蝉声不断，月光皎皎，抬头看是一片星河。
　　“棠梨，高考加油。”
　　是她的声音，我欣喜地转过头，林沫是个胆小鬼，她又逃跑了。
　　不过我不怪她，能听到她的声音，我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忘了对她说：“你也加油！”
　　就像之前忘了说：“交个朋友吧。”
　　高考三天，我超常发挥，猜想会是一个很不错的成绩。
　　和爸妈商量后，我开始去找林沫。
　　不过好可惜，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我开始懊恼怎么最开始都没让她留个电话号码呢？
　　我们相遇在2019年的夏天，也于2022年的夏天分开。
　　6月6号一别，林沫再也没来找过我。
　　她可真是一个胆小鬼。
　　和我预想的一样，我进了全国高等学府，爸爸妈妈感觉到特别骄傲。
　　上了大学后，我开始改变自己的着装，性子也变得冷淡起来，爸妈说我开始叛逆了，我不以为然。
　　我只不过身上有了林沫的影子。
　　如果风能传达想念，那我希望它能帮我告诉那个胆小鬼，我很想她。
　　古人说“心诚则灵”，看来风听见了我的愿望。
　　我于2023年的夏天与林沫重逢，彼时她在赛车场上大显身手，周围是源源不断的赞美声、呐喊声。
　　曾经只我一人瞧见她滑滑板的样子，现在，千万人知晓她的名字。
　　看吧，我就说林沫很帅。
　　在那么多人中，我明明丝毫不起眼，可她却锁定了我的方向，奔我而来，我欢喜于她终于大胆了一次。
　　林沫总归是不一样了，她开始向我诉说心事，主动向我摊开家里的情况。
　　我真切地了解到，林沫高二转学后并未参加高考，她的原生家庭不太幸福，爸妈重男轻女，所有的爱都给了弟弟，她成为了一个外人，她被自己的爸妈放弃了。
　　林沫向我坦白时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其实，她身上还是有刺的，那是她的保护伞，她怕自己又被亲近的人抛弃。
　　她红着眼睛问我：“棠梨，我是不是很糟糕啊？”
　　那一刻，我的心揪在了一起，我心疼林沫的遭遇。
　　我出声安慰：“怎么会呢？林沫是很好的人，我很喜欢林沫。”
　　很喜欢很喜欢。
　　林沫从未在我面前哭过，这次也一样，我多想对她说，没关系的，我的肩膀是你的依靠。
　　我早已知道自己对林沫的感情不一般，她不是朋友，不是同学，而是我喜欢的人。
　　和2022年6月6号的场景一样，只不过现在我们同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我可以不再揣揣不安地猜测身后的人是不是她。
　　在这皎皎月光下，我说：“林沫，你害怕世俗的眼光吗？”
　　林沫摇摇头，她曾受到过这世间无尽的恶意，早已不再畏惧世俗。
　　我无比认真地开口：“林沫，我们在一起吧。”
　　高中时期不能轻易说出口的话此时终于发出了芽。
　　我不害怕林沫拒绝我，或者说我已经做好了被林沫拒绝的准备。
　　下一秒，我的唇上附上了一片柔软。
　　林沫主动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棠梨，我从不在乎世俗的眼光，我只在乎你。”
　　我们于夏天相遇，又于夏天重逢。
　　那份深埋心底的喜欢也于夏天窥见天光。
　　我见过世间众多苦难，惟愿她能幸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