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绢书》冷血无情猪杀手

2、第 2 章

　　第二天，潜西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阳光从窗棂中奇形怪状的琉璃里透过来，正好打在素色被子上。她放空脑子什么都不想，两手压在头底下，等者十一叫她起床。

　　半个月来，者十一跟她同睡却不同起，每次都是快吃饭的时候，再来叫她。潜西池问过旁人，说是她来之前，者十一都住军营里。

　　她还是搞不懂者十一，者十一爱笑爱逗，跟她说话的时候放松又俏皮，而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说脑子放空也是假的，虽然走的时候杀了人，但没有她的消息，皇姐应是急坏了。
　　为了江山社稷，潜西池想让皇姐舍弃她，那可是十五座城啊！

　　想着想着，者十一果然进来了，“公主醒啦，我来伺候公主盥漱。”

　　“等等。”潜西池一脚踢到半空挡住她的手，“昨天我怎么睡着了？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者十一并没有收手，而是轻轻把她褪到一半的睡袍拉好，温声细语地问：“公主可有不适。”

　　潜西池收腿，“没有啊。”
　　“那我就没给公主下药。”

　　潜西池还是很不信任，拧着双眉看她。可她却动作不停，从脚下出手，把潜西池揉了一夜的被子叠整齐，抱出去，又拿了一床新的。潜西池看她慢悠悠铺着被子，心中情绪翻涌，这种吃瘪的感觉太陌生，以至于差点没能控制。

　　“者十一！”

　　“诶。”她答应的轻快，当即转过头，眉眼含笑，“公主吩咐。”

　　“你能不能真诚一点！”

　　“我好真诚！”她加重语气，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是公主听我的故事听睡着了，我那故事可惨，公主都没听完。”

　　这回，者十一在潜西池心中的形象彻底定型：是个会笑着撒谎但很能打的女人。

　　两人安安静静吃了饭，者十一照例问她：“公主今天，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军营。”潜西池又在试探。

　　谁知者十一点点头，向外面喊了一声“陆望”。
　　门口出现的正是进王府那天，马车旁边的男子。

　　“去准备准备，别弄得漫天烟土，粘脏我们公主的花裙。”

　　“这你也让？”潜西池不解，者十一对她骄纵非常，她实是找不出缘由。

　　“我说过，龙城至湖城，再算上以后我能收的，都给公主。”

　　“为什么？”潜西池站起来，“你对我纵容的离谱，我觉得你不安好心。”
　　彼时，秋风穿过刚刚进人的门，透过屏风，还是漏了一丝风来吹到潜西池身上。她身上那件外袍上轻轻的纱料，被这一小阵风吹得飞起又落下。

　　者十一转过身去关好门，没转回来，她的声音不再上扬，“龙城公主答应了。”

　　潜西池一时没反应过来，“皇姐答应什么了？”

　　又是一阵沉默，者十一转过身，嫣然一笑，“公主，婚书……我来写好吗？”

　　潜西池终于明白了，心底不禁舒畅，寻思着皇姐终于能独当一面了。于是什么婚不婚书的，爱谁写谁写吧。
　　“随便。”她坐下吃饭，吃了快半碗粥才回过神来，招呼者十一：“来，龙城王，你也吃。”

　　者十一依言坐下，把面前所有菜品都往她那里推了推。

　　饭毕，者十一果然带着潜西池去了军营，本来这一日是要校场操练，现在所有活动取消，每个兵都拿着一桶水，细细盖住飞起的土。

　　“那女的是要干什么？”其中一个兵问：“她不是挺上进的？这就歇了？”

　　另一个慢慢靠近，手根本没沾上水，假模假样洒着，“老哥不知道了吧，她要娶凉城公主，今天，估计是带着认人来了。”

　　“公主？”那人惊呼，随即发觉自己声音太大，立即捂住嘴。
　　等到周围人不再看时，他才问：“俩女的？”

　　另一个嫌他一惊一乍，只想躲开，便简单说明：“龙城王要称帝，总得有个皇室助她。”

　　“天老爷啊，这女的真能！”

　　两人慢慢分开，去跟别人评论，这时一辆马车出现在门口，马车旁陆望喊了声：“开门。”
　　洒水的众人匆匆集合起来，排成一队队方块，看马车从眼前走过，一直走到龙城王的帐子前。

　　队伍里有几个人又在嘀咕，“当了这么些年兵，还没见过领头的坐车来。”
　　“嘿哟，这回你就见到了。”

　　先下来的自然是者十一，她把马凳放好，笑着冲车里说了句什么。车里搭出一只手来，跟着者十一引导，慢慢出来一位教养极好的女子，她在车头站直，扶着者十一的手就要下车。

　　谁知者十一不按套路出牌，双手掐住她的腰，轻飘飘就把人提溜起来，又轻轻放在地上。

　　短暂寂静，四面八方忽然爆发一阵起哄的声音，那是属于同生共死过的人的祝福，即使嘴上不认，但他们很快默认了她俩是一对。
　　毕竟者十一从没跟他们任何一人，这么笑过。

　　潜西池不懂这场狂欢的来由，她只知道这支队伍好像有点什么毛病。转头看者十一，她直着腰的时候，潜西池只能看到她胸前衣服上的浮萍，而她又不想仰头看，这样太失气势。

　　很烦，宫里从没吃过的瘪，在者十一这吃全了。

　　跟着两人进帐的，还有各个照例汇报的将领，他们犹犹豫豫推攘着，谁都不肯先开口。一会看看者十一，一会看看潜西池，但就是不开口。

　　者十一面对他们时，一点笑模样都没，开口就是：“哑巴了？说话。”
　　见他们看着潜西池：“本王还在这呢，你们这么明目张胆看本王的王妃，就不怕晚上全家瞎了眼吗？”

　　众人连忙跪下闭眼，哆哆嗦嗦把事汇报了，抢着出去。

　　“公主，在营中用膳吗？我叫人预备。”
　　潜西池飞快转头看着她，那张脸重新挂上笑意，仿佛刚才骂人的不是她。

　　疑惑更甚，潜西池心里打鼓，半个月了，她到现在都没摸透者十一的路数，仿佛是个软趴趴的袋子，又好像是张能把人裹进去的温柔乡。
　　这种人太恐怖了！
　　潜西池告诉自己，此人绝不能留！

　　但厨子可以留一留。

　　吃饱喝足的潜西池困了，手指支着头微微眯着眼睛，者十一一见便笑。她往日在王府里，不是趴着就是躺着，鞋袜丢了再换，所到之处一团乱。
　　到军营反而正经起来。

　　“来人，撤了吧。”

　　潜西池睁开眼，正巧看见者十一夺了张肉饼，小小咬了一口。
　　她吃东西真好看，嘴那么小又那么精致，吃什么都像珍品。而且她吃东西不吧唧嘴诶！这可太重要了，想当年某个县主在宫宴上吧唧嘴，差点被人笑话死，听说到最后都没嫁出去。

　　想这些做什么呢？嫁人？潜西池把手张开，撑起左半边脸。
　　她想：我真的会嫁给她吗？她会谋反吗？谋反会成功吗？成功后能治国安邦吗？
　　她又想：她和皇姐相比，谁更胜一筹呢？她的心思更重些，说不定真能胜。

　　者十一感受到这边强烈地心绪，转过来对上她的眼，“公主困了？里面有床。”

　　“那你呢？”潜西池顺嘴说了这句，说完站起身来。

　　者十一低头偷笑，终于还是没掩住笑意，“我就坐在这不行吗？”

　　“不行。”潜西池斩钉截铁，“你陪我！”
　　她才不是想找人陪，这个者十一若有帝王心，或收服或杀死，总得先看好了她。

　　“公主是怕睡不着，让我给你讲故事吧。”

　　潜西池撇撇嘴，“你那故事老套又枯燥，确实很好睡。”

　　“走吧。”者十一牵住她的手，“我给公主讲后半段。”

　　本想甩开手的潜西池，头一次忍住了，她跟在她身后问：“上次讲到哪了？你说你是组织里唯一一个有自己想法的杀手，那别的杀手都是什么样？”

　　“公主知道木偶吗？”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转进内室，者十一把她按在床上，脱了她的绣鞋，整整齐齐摆在床边。

　　潜西池心安理得享受着，顺道回了个“哦”。

　　“其实，我也一直是亡魂。”者十一扶着她躺下，盖好被，蹲在一边。
　　“只是拖着具躯壳，不知道何时归去。”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好像在等什么。

　　潜西池没明白她的意思，干脆就问：“你在等什么？”

　　者十一笑容可掬，有点讨好地凑过去小声说：“在等公主摸摸我的头，然后说：不苦了。”
　　她期待着，眼睛眨巴眨巴的可怜又可爱。

　　潜西池往里缩了缩，“你什么毛病？”

　　“哦。”者十一也缩回去，背对着她，把后背亮给她。

　　“我的情感，是靠师父日复一日带我去集市找回来的。”她仰起头，不知道在想念什么。
　　“集市可太热闹了，小偷、百姓、杂耍、糖人、骗子、贩子，还有卖身葬亲人、街头砍仇人、家丑、国丑……就那么半年，我全见过了。”

　　“寻常人家的日子，我总是羡慕，可师父说，我永远感受不到。”

　　听她停顿很久，潜西池开口问：“你师父呢？”
　　“嘘。”她转过来伸出手指放在嘴上，她又笑了……

　　“师父死啦，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

　　屋里寂静了很久，潜西池伸出手，连自己都没发觉。者十一慢慢低下头，把头顶送到她手底下。

　　她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不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