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大集合》春日枝

1、奇幻言情

　　深夜，北荒与楚国的临界战场。

　　凛冽的朔风夹着冰渣子吹来，砸在人脸上生疼，纷扬的鹅毛大雪自空中缓缓飘落。

　　胡乱堆积的尸体遍布荒野，阴风怒嚎，像是不甘惨死的灵魂在悲恸哭喊。

　　初凌裹着红色的大氅，宽大的帷帽将她的脸全然遮盖，为她抵挡住袭来的寒风。

　　她举着油纸伞，行走间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血坑。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滴滴响起——

　　【宿主，反派在西南方两百米处。】

　　初凌闻言脚步微顿，随即调转步伐向着系统给的方位行去。

　　眼前的尸堆足有两米高，无数战死的军士堆积拥挤在一起，污臭的烂肉夹杂着残肢，每个人脸上都是黄土与血的混合物，分辨不出详细面容。

　　这个世界的反派卫珩，就在这堆尸体之中。

　　他在这场惨烈的战事中侥幸存活，并意外觉醒前世记忆，以魔入道，黑化灭世。

　　每一个反派都有着凄惨绝望的过去，卫清辞也不例外。

　　他前世天生灵骨，少年剑尊，却惨遭亲师所害。

　　这辈子生来丧母，性格纯善，自幼在继母的打压欺辱下艰难成长，同父异母的弟弟惹祸惨遭流放，继母让他冒名顶罪，连夜间被送到这肝髓流野的战场上充当兵役。

　　一场恶战后苟延残喘，在濒临死亡前成功觉醒，成为魔界至尊，统领魔族屠戮世间。

　　而初凌来此的原因，归结于前月凭空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系统。

　　【你的任务，是向反派卫珩宣扬和谐价值观，阻止他黑化灭世。】

　　初凌百年前无故魂穿为魔界一个刚出生的孤女，在魔界中摸爬滚打地野蛮成长。

　　前月因金丹渡劫失败而身陨，这个所谓的‘价值观宣扬系统’就是在她临死前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你想活过来吗？”

　　“想。”

　　初凌向来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在魔界苦苦挣扎求生数百年，她绝不会甘心就那般轻易地在一次渡劫中陨落。

　　所以即使系统给的好处需要她付出代价，她也毫不迟疑地与它签订了契约。

　　望着眼前混乱的尸堆，初凌轻蹙眉头，转身打算离去。

　　“宿主，你此时应当救治重伤的卫珩，从源头上断绝他黑化的可能性。”系统焦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初凌并未因它的话语止住步伐，而是语气轻飘飘地回道：“太脏了，懒得找。”

　　“请宿主不要松懈任务！”系统的声音由劝说转为严厉的警告。

　　初凌恍若未闻地继续抬脚向前。

　　忽然间，一只布满脏污秽物与鲜红血迹的手，扣住了初凌的脚踝。

　　“救我。”声音嘶哑至极，透着快断气的虚弱。

　　初凌神色淡漠地望去，待看见被那只手弄脏的朱红裙摆时，眼中极快地掠过一抹杀意。

　　一道浑厚的魔气凝于指尖，正待落下时——

　　“宿主，抓住你的人是反派卫清辞！”

　　指尖的魔气顿时消散无形，初凌蹲下身子，低手用伞尖挑开卫清辞脸上被血泥粘连的头发。

　　虽有污秽盖面，但也难掩其容色昳丽。

　　尚且干净的小块肌肤瓷白如暖玉，鸦羽般的长睫下是微微垂翘的上眼睑，弯曲的弧度中透着朦胧含情，鼻骨高挺，唇形如弯月，惑人至极。

　　初凌生平最爱欣赏美人，而眼前的这张脸，几乎完美契合了她所有的审美取向。

　　看在这张美人脸的份上，她决定暂时原谅少年弄脏她衣摆的冒犯行为。

　　她召唤出自己名为‘平安’的傀儡小人，对它吩咐道：“平安，你搬着他跟我一起走。”

　　平安听话地扭头，看向浑身是伤、仿佛稍微动下就要散架了的卫清辞，语气中带着些许为难，“主人，我用什么姿势搬他比较好啊？”

　　初凌语气冷淡，“随你。”

　　可当在转身过程中，眼神不小心扫过卫清辞面容的时候，她又向平安多加了一句，“记住，不要弄伤他的脸。”

　　嫣红的身影在白雪覆盖着的疮痍土地中逐渐远去。

　　原地的平安纠结片刻，伸出机械手擒住卫清辞双臂，将他一路拖行着，跟上初凌的脚步。

　　反正主人说只要不弄伤脸就行了，那应该死不死也无所谓吧。

　　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带着鲜血的细长拖印，似是红墨溅染雪泥。

　　*

　　渝城内的欢喜客栈内，卫清辞吃力地睁开双眼。

　　头顶处是藏青色的床帘帷幕，身上轻薄的绸面绒被给僵冷的身躯带来阵阵暖意。

　　这是一个极其陌生的地方。

　　他略微艰难的侧头，带着疑惑的目光扫望四周。

　　暴虐的风雪被紧闭的门窗隔绝在外，屋内的暖炉燃着银丝木炭，炭火的温度使整个屋子变得暖意融融。

　　略显死气的摆设布局，隐约昭示着这是一间客栈。

　　身上的残碎盔甲早已被人换成了柔软贴身的洁白中衣，伤口也都被妥善处理并且包扎好了。

　　卫清辞仔细回想着彻底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当时的他凭借最后的一口气，好像无意间...捉到了一位陌生女子的脚踝。

　　印象中的最后一眼，是鲜红似火的绮罗裙摆。

　　*

　　“掌柜，来一碗白米粥。”

　　“好咧，客官请稍等片刻！”

　　初凌清冷的声音在大堂中响起，明眸皓齿的精致面容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渝城是大楚与北荒的交界城池，川流往来的人群中鱼龙混杂，烧杀抢掠的恶性事件频出不穷，乱世的恶战更是激涨着众人心中的恶念。

　　容颜清丽又衣着华贵的初凌，此时就成了部分人眼中的猎物。

　　数道目光源源不断地向初凌探来，或是淫邪或是贪婪，但不约而同地都带着跃跃欲试的躁动情绪。

　　一个壮猛的长髯大汉放下手中的黑瓷茶盏，自角落处走到初凌身前，露出一个狞笑：“敢问这位小娘子，一晚上...多少银两啊？”

　　粗糙干黄的大手随主人的话语一并抬起，向初凌的脸慢慢伸来。

　　初凌狭长的凤眸微眯，眸中锐光一闪。

　　银光白刃突显，大汉的脖颈处骤然多出一条鲜红的血线，瞪着双眸倒地不起。

　　大汉尸体倒地的闷响虽然轻微，却震得在场所有人脸上看戏般的笑意一敛。

　　喧闹的大堂瞬间噤声，蔓延着死一般的寂静。

　　修士，如今这个混乱世道最不能惹的一类人。

　　人仙魔三界，以混沌壁为结界而隔，偶有强大的修士与邪魔破壁而入人界，弹指一挥间便可屠尽满城，最令世人为之胆寒，可也是世家大族争相抢夺的资源。

　　所以就算初凌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可也未有一人敢明不满之言。

　　他们心知肚明，就算此时渝城城主在此，对于眼前的红衣女子那也只得奴颜婢膝、毕恭毕敬。

　　初凌收回佩剑，目光淡淡地扫视四周。

　　此时无论是何种情绪的目光，都如见了光的阴沟老鼠般，仓促地逃窜收回。

　　初凌轻嗤一声，拿到掌柜给的东西后便回身上了楼。

　　“咯吱——”

　　推门声响起。

　　正欲进门的初凌，恰巧与巴巴望向门口的少年四目相对。

　　少年脸上的脏污早已被她吩咐店小二帮忙清洗干净了，干净的清俊面容此时尽然显露人前。

　　垂翘的桃花眼中是墨黑清亮的琉璃瞳仁，右眼角下有一颗艳丽至极的淡红泪痣，让他原本钟灵毓秀般的谪仙气质，沾染上了红尘是非，颓靡魅惑。

　　初凌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子上，语气平淡地开口，“醒啦？”

　　卫清辞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澄澈的眼中满是感激欣喜，“是姑娘救了我吗？”

　　初凌冷漠地嗯了一声，接着端起白粥，将其放在卫清辞侧边的床头柜上。

　　“吃吧。”

　　随意至极的语气就像施舍路旁的小乞丐一般。

　　床上的卫清辞闻着香腻的白粥气息，早已饿得失去知觉的胃此时开始痉挛抽搐。

　　他并未见怪初凌的语气，反而是声音软和地向她真诚道谢，“多谢恩人。”

　　而后卫清辞挣扎着拖动重伤未愈的身躯，努力地想要直起身来喝粥。

　　初凌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丝毫想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脑子中的系统又开始责备她的不敬业。

　　“宿主，此时是你向反派送温暖的好时机，你应该端起那碗白粥亲自喂他啊！”

　　初凌不屑地开口，嘲讽系统异想天开的想法，“他哪来的脸？”

　　就算长得再好看，也别想她亲自动手伺候他。

　　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却让卫清辞额头霎时冒出一片涔涔冷汗，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此时更是惨白。

　　他咬着牙，双手撑于床榻施力使身体上挪，让自己能够以床板为靠背坐起，而后伸手端起那碗白粥。

　　冒着热气的白粥被颤巍巍地送入口中，香甜软糯的味道在舌尖迸发，给数日来不停抗议的肚子带来了久违的慰藉。

　　卫清辞喝粥的速度极快，几乎可以说是狼吞虎咽，但动作间却不显粗莽，反而极为秀气文雅。

　　一碗白粥很快见了底，可卫清辞也未曾将碗放下，而是一直维持着低头喝粥的动作。

　　一滴清泪悄无声息地顺着他莹润的面庞滑入碗中。

　　“哭什么？”清冷的女声在房内响起。

　　卫清辞惊觉自己失态，拿衣袖快速地抹去泪迹。

　　他抽了抽鼻子后，用双手乖乖地捧着瓷碗，朝初凌露出了一个软乎乎的羞涩微笑。

　　“抱歉，我方才有些失态。不过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白粥。”

　　微微泛红的眼眶与鼻尖，让他看起来就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令人忍不住发笑的话语中，溢满了单纯的庆幸与欢喜。

　　回想起眼前之人的经历，初凌也有些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了。

　　许多年前她被敌人丢入魔兽窟，历经一番血战后，凭着最后一口气从尸山血海里爬了出来。

　　当她相隔许久后，再次尝到人间烟火时，她也是这般难以自抑的激动。

　　只不过她当时可没掉眼泪。

　　初凌眼睑轻抬，话语中满是嫌弃，“你太弱了。”

　　卫清辞轻咬唇瓣，琉璃色的浅棕眸子带着失落缓缓垂下，“恩人说的是，我太弱了，保护不了别人也保护不了自己。”

　　初凌极为赞同地点点头。

　　待卫清辞看清她的动作后，面色更是添了几分难过。

　　可没沮丧多久，他倏尔重新展颜，璨亮着眸子说道：“对了，在下姓卫名清辞，没有第一时间向恩人介绍自己，是清辞失礼了。”

　　虽然自幼遭受继母得打压欺辱，可他的一举一动中却尽是世家公子的儒雅风流，悦目至极。

　　少年的琉璃眸此时充满期待地望向自己，纯粹晶莹，比初凌在魔界见到过的宝石还要更为纯净。

　　“初凌。”初凌一如既往的淡漠声音在房内响起。

　　暴雪骤停，久违的暖阳自窗棂中悄然钻入，女子的面庞似是被染上一层辉光，温暖耀目，连她清淡的语气中都仿佛带上了几分温度。

　　“初凌，恩人名字真好听。”

　　卫清辞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话语中诚挚满满。

　　可初凌早已习惯了魔界中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生活氛围，面对卫清辞这般软和真诚的态度，反而不知如何回应。

　　因此她只是面色微冷地点点头，并未回话。

　　卫清辞并不迟钝，相反极为聪慧敏锐，他察觉到初凌并不热朗的态度，但还是颇为兴致勃勃地自扯话题与初凌闲聊。

　　“恩人，敢问此处何地？”

　　“渝城里的一间客栈。”

　　“渝城？我在一本杂记中读到过，听闻此地的游灯会最为有名，每逢六月十五，城内的百姓们便会制造各式各样的花灯，以来庆祝......”

　　“好了，你该睡觉了。”

　　初凌只觉得眼前之人奇怪的很，自醒来后又哭又笑的，此时又跟个话痨似的叭叭叭，那张嘴就没停过，扰人至极。

　　卫清辞下意识抬眸，扫了一眼窗外午时高照的艳阳，非常顺从地回了一句“好的”。

　　然后他乖巧地自行艰难躺下，又伸出手将被子掖好，将自己裹得紧紧得，活似个圆润的白团子。

　　卫清辞眨着朦胧的桃花眼，眼中漾着微光，“午好，恩人。”

　　初凌十分满意地看着少年的听话举动，将碗勺收好后便退出房间。

　　若是能一直这么乖下去，放在身边一直养着也不是不可以。

　　***

　　恩人不仅善良，

　　长得也很好看，

　　连名字都很好听！

　　——卫清辞的小暗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