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The End ...
-
chapter 13
深渊的门被关上了。
神选择的守门人践行了他的职责，被放置在人间的深渊之门牢牢合上，模糊疯狂的影子回到困囿着他们的地方，再一次失去了感受阳光与微风的机会。
撒迦利亚前所未有的疲惫。
神赐予他的力量这一次被完全耗尽，要想恢复如初，他恐怕自己需要在棺材中沉睡三个月。
但外面的动静并不允许他在此时休息。
深渊的动静消失，人们劫后余生，感谢神给他们的幸运，痛哭他们在这一灾难中失去的伙伴。
而在撒迦利亚与安娜贝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城堡门口的时候，他们迅速将矛头转了过来。
毫不意外，他们将深渊的灾难归咎于撒迦利亚怪物的伎俩。
深渊的守门人承担着守护世界的责任，然而和神明不同，他们从未被感谢。
恰恰相反，历代守门人因为身为黑暗的子民，他们的存在代表着怪物，他们的沉默意味着阴谋，他们的职责意味着凶恶。
他们从光明行走至黑暗，于黑暗中守护这光明与黑暗的分界，无数次想要回忆阳光的温暖，却被反复灼伤了手指与心脏。
神明选择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作为守门人，他们从不会怨愤与怪罪。
他们坐守铁窗之底，钟爱着来自高天之上的月光，将自己化为月色下最脆弱纯洁的花，最终消散于虚无。
撒迦利亚从未怀疑过自己也将走上一样的路。
能在他毁灭于他守护的之前，遇到他一生中最美的光明，撒迦利亚觉得自己比所有守门人都要幸运。
就这样吧，就这样走入终局，就这样踏上归途。
他终将要与虚空相见，他破碎的灵魂将继续游荡于深渊，运气好的话也许会飘游到地面，化作一缕月光，一缕凉风。
阴风吹动了他仿佛发着光的冰蓝长发，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化作世界上最纯洁的冰。
他看着将剑尖对准他的人类，见眼神移开，慢慢抬头，看向漆黑叶片中露出的阴云，好像看到了神明正在注视着他。
可是……
“撒迦利亚！”
他的光明在他背后叫他。
……
从城堡出来后，安娜贝儿仿佛求证地看着她的子民，他们曾经将玫瑰捧入她怀中，用最美的歌谣称颂她，用最喜爱的眼神注视她。
可是现在，狂热与愤怒剥开他们的面具，他们的剑尖指向撒迦利亚，他们的眼神仿佛将她视作了自己的所有物。
而她的父王，趾高气昂的站在人群的保护中，脸上是嗜血的残忍。
他们看到了安娜贝儿，也看到了她与撒迦利亚紧紧握着的手。所有人大惊失色，这个怪物迷惑了公主！
原来这个怪物拥有如此让人迷惑的外表，他用魔法化作的容貌吸引了公主，他的甜言蜜语蛊惑了公主，他要将公主拉入深渊！
“杀了怪物，救公主！”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起来。紧接着，相同的喊声响彻了黑林。
“杀了怪物，救公主！”
这种士气正是国王想要的，他满意地狞笑一声，打量了一下她依旧如同太阳般明艳的公主，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迷蒙。
这如同代表了光明一般的样貌，真是让他怀念啊。
但就算是光明，也会被他玩弄于手中；就算是黑暗，也会被他于剑下斩首！
国王的心中点燃了狂热的火，他振臂高呼：“谁杀了怪物，谁就能得到公主！”
这无疑加深了他们的狂热。
安娜贝儿，王国的公主，从她出生起就是王国所有人心上的玫瑰，是捧在手心的珠宝。每个年轻小伙子都曾肖想，若他们有一日得到了公主，一定会为她奉上清晨沾着露水的花朵，为她寻找天下最美的宝石，为她准备最华丽的衣裙，在每天早晨醒来时虔诚地亲吻她白皙光滑的脚背……
但公主啊，她像高岭上最难采摘的花，每当他们虔诚地望向她，总会因她高傲戏谑的眼神自惭形秽。
可现在，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高贵了，她的脸上充满了生动的愤怒，她看向那个怪物的眼神让他们嫉妒到冒火。
那个怪物——他毁灭了他们的公主！
杀了他！拯救陷入歧途的公主！
“不！不是这样的！”
安娜贝儿站在撒迦利亚身前，试图向她过去的子民解释。
“撒迦利亚不是怪物！父王，他不害人，刚才是他保护了你们！”
跨越遥远的距离，安娜贝儿徒劳地喊。
没有人听她的话。
“公主，我们会伤害到您的，请你立刻离开那个怪物！”拿着剑的人们说。
“公主，魔法会灼伤您的皮肤，请您不要站在怪物前面！”魔法师们说。
公主意识到说什么都毫无益处，毫不犹豫地丢掉了伪装在外的礼仪，娇小的身体竭力遮挡着虚弱的伯爵。
虽然缺乏力量，但她的身姿像游鱼一样灵活，围着的人们没办法攻击到撒迦利亚。
执剑的人束手无策，他们想要杀死怪物，但他们不能伤害公主。
撒迦利亚身体里只剩下仅存的力气，他几乎不能够站立，困意席卷他的眼前，他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摇曳的金发。
他的公主，正在用尽全力保护一个陷入阴暗的怪物。
无法言语的情绪充满他的内心，他向前伸出手，耀眼的金发远远近近，他好想把那道光抓住。
他的……光明啊……
目睹着勇士们的束手无策，血族猎人皱起了眉，走到国王的身边，小声地说出他的计策。
他有些犹豫，国王会不会答应这个计策，毕竟这样就算得手，很难保证不会伤害到公主，他们也不清楚公主对那个血族而言到底有多么重要……
“妙计，立刻实施！”国王听完，高声大笑，赞赏地拍了拍猎人的背，“回到王国后，我会给你赏赐。”
猎人有些意外，但又不是特别意外。
“是的，陛下。”
在魔法师与勇士们的遮挡之下，猎人们举起了银弩/箭，对准了公主与吸血伯爵。
公主奋力阻挡着勇士们靠近撒迦利亚，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她思考着该怎样带撒迦利亚离开，他们带上亚摩斯，远远地离开，离开这里，什么王国，什么深渊，就像炉火里随意烧掉的飞灰。
只要他们离开，就能获得自由——
弩/箭朝他们发射出去。
冰冷的箭尖穿过了站在它轨道上的人的后背，其他人惊叫着目睹他不可置信地倒下。
银箭势如破竹。
安娜贝儿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只能感觉到冰冷的手一把将她推到一边。那力气好像他平日里一样，仿佛被耗尽的力量还好好待在他身体里。
冰冷的血溅到安娜贝儿的脸上，扑到她的眼前，刹那间她的视线一片血红。
世界出离安静。
圣西黛丝花的香气弥漫。
所有人的动作停止了。
安娜贝儿的思考也停止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自己扑到撒迦利亚身边，不停用她柔弱的手堵住撒迦利亚流血的胸口，颤抖着寻找他的心跳，口中不停喃喃。
“不会的，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刚才发生了什么？撒迦利亚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流血，为什么会倒在这里？
他会死吗？不，他不会死！吸血鬼不会死！他可是深渊的守门人，他是神明亲自挑选的，他不会死，不会死！
怎么办，怎么办，怎样能救他！！神啊，快来救救他！
泪水无知觉地从她脸上淌下，安娜贝儿失去思考的能力，只知道不停地呼唤着吸血鬼的名字，以及求助那位高高在上的神。
没有神回应她。
撒迦利亚的血染红了黑色的土地，枯草染上一层晶莹的冰霜。黑林上方的风开始呼啸，地底的深处再次蠢蠢欲动。
它们感受到了永恒生命正在逝去。
安娜贝儿觉得自己的心要碎掉了。
“撒迦……利亚！你睁开眼，你不要流血了，你看看我，我是你的新娘啊！你怎么能让我哭泣！撒迦利亚！”
听到安娜贝儿的呼唤，撒迦利亚短暂从漆黑的意识中醒来。
他感受到生命正在随着鲜血流逝，他的手脚正在走向另一种冰凉，他抬眼，好像看到了云层之上的天堂，他的家人们围坐在那里，笑着向他招手。
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他的手上。
撒迦利亚追随着滚烫，看到了安娜贝儿泣不成声的脸。
泪水在她娇艳的脸庞上纵横交错，嫣红的嘴唇被她自己咬破，海蓝的眼眸蒙上浓雾，眼角通红。
“公主……殿下，”他尽力抬起手，拭去沾染在她脸上的属于他的丑陋血迹，费力扯起嘴角，对她微笑，“记得不要……吃掉我的血，会变成吸血……鬼的。”
他笑容温暖，千年的冰川都会因他的笑容化成一江春水。
亚摩斯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依旧是小兽的模样，趴在他身边，发出悲伤的呜咽。
安娜贝儿心口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涌出来。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话！”公主气炸了肺，她想要撒泼，在这里狠狠跟撒迦利亚耍一通赖，让他不许离开，不许死去。
但她将要实施，发现自己毫无力气。
她只能哭泣。
“不想回王国的话，让亚摩斯带你离开。”撒迦利亚轻声且缓慢地说，“那些人……对你不好。”
安娜贝儿哭着说：“你闭嘴，撒迦利亚！”
撒迦利亚慢慢微笑：“死后，我的灵魂会化作一缕月光，夜夜陪伴着你。”
安娜贝儿止不住眼泪：“我才不要什么月光！我讨厌月光，我喜欢阳光！”
撒迦利亚的眼皮开始发沉：“不久之后，这里的深渊之门会关闭，残余的力量会把这里……吞噬，你们一定要快点……离、开……”
安娜贝儿泣不成声：“我就要守在这里，我不会走……”
撒迦利亚最后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亚摩斯发出绵长嘶哑的悲鸣。
安娜贝儿的心碎掉了。
碎掉的心好疼。
安娜贝儿轻轻松开撒迦利亚的手，慢慢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转过身。
王国的队伍正在看着她。
这种方式的确不太光彩，而且他们的公主尚且还在天真地为怪物的死去而悲伤，加上他们死去的同伴，人们暂时没有欢呼。
他们看着公主转过身，国王适时展开他的怀抱，扮演一位安慰女儿的慈祥父亲：“安娜贝儿，到父王这来。”
但安娜贝儿没有动。
“安娜贝儿？”国王有些不耐烦，公主被娇惯坏了，这么不知好歹。
安娜贝儿感觉心口剧痛且滚烫，有什么东西将要冲出来。
“……”
“安娜贝儿？！”国王提高了声音。
魔法师首先察觉到不对劲，有种让他心悸的力量正在苏醒。
“陛下……”
安娜贝儿突然抬起头，魔法师吓得一个哆嗦。
然而紧接着他感到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害怕，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主而已……
想到这里，他就没有再想了。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眼睛剧痛，然后他的胸口炸开鲜血，像是被火烧着了，再然后，他永远失去了意识。
和他同时死掉的，还有握着弩/箭的血族猎人。
于是人群乱了。
强大的魔法师与猎人接连死去，他们毫无察觉，也完全没找到是谁动手。
这里还有别的怪物吗？！
但随后，有人将视线掠过了他们的公主，然后眼神再也无法挪开。
包括国王在内，所有人都陆续注意到了公主，惊恐地看着她。
亚摩斯的眼睛微微睁大。
安娜贝儿的周围蒙上一层金色光辉。
她的金发此刻仿佛流金，无风在空中荡起波涛。
刺目灼眼的金光正在从她心口涌出，霸道滚烫，源源不断。
魔法师和猎人就是被金光杀死的。
金光灼伤了他们的眼睛，用和那银箭一样的力道与速度，击碎了他们的心脏。
人类的队伍一片大乱。
国王看着安娜贝儿周围的金光，脸色变得煞白：“她……是她……”
亚摩斯呆住了：“安、安娜贝儿殿下……”
安娜贝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觉得怨恨、愤怒、悲伤，这些情绪在她心里四处乱撞，让她的心片片碎裂。
恍惚之间，她好像又听到了深渊中的呐喊，他们在唱：
燃烧吧燃烧吧，死于贪婪卑鄙的愤怒啊。
灼眼吧灼眼吧，永远痛失所爱的悲伤啊。
残忍的光明，残忍的光明，光芒万丈！
安娜贝儿碎掉的心中迸发出光，她的眼睛此刻是最勇猛的利器，她一个个看过去，她愤怒，她怨恨，不止因为撒迦利亚，还因为深渊中无助的声音。
她的身体渐渐发生了变化，不属于人类的的光翼出现在她的背后。
人们万分惊恐。
这是他们的公主吗？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是怪物吗，她会残忍地杀死他们吗？可为什么她看起来，如此圣洁，如此美丽？
普通的人们在惊恐，而仅存的教士睁大了眼，想起了王国的旧事。
五十多年前，王国也曾有一次征战。无数勇士们跋山涉水，抵达遥远的光明仙境。
那里居住着传说中的光明精灵。
他们是世界上最耀眼、最美丽的生物，他们给世界带来光明，他们的存在就是光明本身。
然而王国对光明精灵展开了屠杀。
只因为国王要占领他们的土地。
单纯天真的精灵们完全没有识破狡诈人类的阴谋，他们杀啊杀啊，他们哭啊哭啊，称赞光明的诗歌最终变成了诅咒，死去的光明精灵们堕入了深渊。
只剩下一个年少的皇女。
那皇女有着世间最纯洁的美貌，她的长发仿佛流金，她的眼睛状似宝石。
王子阻止了想要杀死她的勇士，把她夺回了王国。
那就是安娜贝儿的母亲。
生下小公主后，皇女万念俱灰，亲手封住安娜贝儿的魔法，给予她光明精灵最后的祝福之吻，消散了。
当年的王子，现在的国王，向所有人隐瞒了皇女的事，安娜贝儿对母亲一无所知。
但现在，深渊中光明精灵们的灵魂，七嘴八舌、充满怨恨地将所有事告诉了她。
安娜贝儿不是人类的公主，她是最后的光明精灵。
国王痴痴地看着，看着安娜贝儿与她母亲极为相似的脸上出现了一样的冷酷与愤怒。
周围的人已经四散逃开，惊叫着向黑林逃去。
安娜贝儿唤醒了精灵皇族的血，她感受到无上的魔法在她身体里翻涌。
“贪婪无知的人啊。”安娜贝儿说。
人们正在逃离。
“你们染指了光明，侵扰了黑暗。你们的贪婪残忍是世上最可怕的毒药。”
“我诅咒王国，从此无日无夜，无光无暗，没人找得到出去的路，直到永恒的尽头。”
所有人凭空消失。
远处的王国上方，盖上一层灰蒙蒙的罩子。
诅咒应验了。
从此王国不再有白天黑夜，不再有日升月落，离开的道路被阻断，他们被永远困在里面。
这是光明精灵的复仇。
安娜贝儿怔怔朝那边望了片刻，很快转身回来，回到撒迦利亚身边。
他闭着眼睛，面容温柔而安详，好像他不是死去，而是在他的棺材里，在圣西黛丝花的香气中沉睡。
安娜贝儿的眼圈红了，泪水落在撒迦利亚的脸上，眼上，唇上。
安娜贝儿俯下身，在撒迦利亚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柔和的光芒亮起了。
光芒环绕着他们，魔法注入撒迦利亚的身体里，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躯壳。
填补他空荡的生命。
生命的气息回归到撒迦利亚体内，他的睫毛微微颤动，死寂的胸口再次出现了心跳。
光明精灵含着真心之泪的吻，能够唤醒永恒的生命。
这是精灵的献礼。
伯爵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他的公主。
她现在不再是王国的公主，而是独一无二的、吸血伯爵的公主。
刚才还满脸冷酷的公主，一个猛子扑到他怀里，开始哇哇大哭。
伯爵的微笑像是晴夜里最温柔的月亮，轻轻拍着公主的背，一句句安慰她。
从此以后，精灵公主与吸血伯爵一同守护着深渊的大门。
公主的族人们报了仇，不再日日怨恨地哭泣。生性善良的他们成为深渊里秩序的维护者。
被光明精灵复活地吸血伯爵不再担心阳光会将他化为飞灰，泰温妮城堡的上空时隔几百年，终于恢复了晴朗明艳。
阴森恐怖的黑林，重新变回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森林。
偶尔会有远方的旅人来到这里，被这里的风景吸引，试探着敲响被鲜花覆盖的城堡的大门。
居住在城堡中的神仙眷侣会为他们打开门，送上水和食物。
见到他们的人无不惊叹，他们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
他们听到了会甜蜜地相视一笑。
有时旅人会请求留宿，他们便会把他领进房间，带他参观他们的城堡。当然，只要旅人不问，他们就不会提起那个神秘的地下室。
旅人会见到为他送来饭菜的奇怪少年，如果他足够健谈，或许能和这位冷着脸的少年聊一聊，听听他和一对夫妻一起生活在一座城堡里的牢骚。
当旅人再次踏上旅途，他们会站在门口为他祝福，叮嘱他绕过森林后面那个灰蒙蒙的地方，并告诉他旅途中要记得摒弃贪婪与自私，保持乐观与善良。
慢慢的，世界上的其他地方，遥远的山谷背面，流传起了一首光明与黑暗的歌。
光明与黑暗相互拥抱，直到宇宙的尽头。
——《公主与吸血伯爵》，完。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The End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