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伊亚》棠曾锦

3、病秧子

　　半夜，风在窗外呜呜地吹着，偶尔砸到并不牢固的木窗上，发出听久了会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林归璨四仰八叉地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睡的正香。狮子猫也趴在床尾的毯子上闭着眼睛。

　　这是林归璨在这里的第四天晚上。

　　他暂住的地方是一栋出租用的民房，据说房主是个热爱旅行的商人，常年在外旅行，而他目前住着的房间在第四层，上面还有一个晾晒用的半开放式天台。棠音，那位收留他的混血少女，似乎很忙的样子，每天除了给他送饭和治疗脚踝，几乎没有在其他的时间里出现过。这间房原本应该是棠音在住着，但为了照顾他这个被捡来的，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的倒霉蛋，棠音搬到了隔壁。

　　在得知自己住着的是别人花钱租的房间后，林归璨再一次对棠音表达了深切的感激之情，之前因为对方并非人类而产生的警惕与不信任也迅速消散。是以他才能在这全然陌生的地方睡得如此安稳。

　　“咳咳咳咳——额，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归璨顿时从美梦中惊醒。狮子猫莱恩也竖起耳朵，瞪大了双眼到处巡视。这声音似乎是从隔壁传来的，林归璨仔细辨别了一下，可是隔壁不是棠音的房间吗，这咳嗽声明显不是女孩子的声音，难道棠音出什么事了？

　　掀起被子套上校服后，林归璨就往隔壁走去，经过几天的修养，他的脚已经好上许多，虽说走路的时候还是一瘸一拐的，但是已经能不依靠外力自己行动，只不过在速度上——也就比乌龟快上那么一些罢了。

　　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房门，来到走廊，林归璨才发现这房子并不大，整层楼只有两间房，另一间房与自己之间隔着一个狭长的走廊，走廊的中央连通两架陡峭的楼梯，分别通往楼上和楼下。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门，木制的房门上歪歪扭扭的刻了三个数字——402。看来咳嗽声是401发出的了，林归璨这么想着，扶着墙向对面走去。

　　好不容易挪到401门口，咳嗽声突然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清脆的瓶管碰撞的声音，然后是慌乱的脚步声，林归璨的手顿在门把上方，一时不知道是否该推门进去。

　　房门突然从内打开，深棕与墨绿相对，两人皆是一愣。回过神来，林归璨收回还顿在半空中的左手，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听到你这里有咳嗽声，怕你有事就过来看看，呃，需不需要帮忙？”

　　他低头看着棠音，面前的少女穿着修身的米白色连衣长裙，披了一件薄绒马甲，原先那一头火红的头发变成了暗红色，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有几缕粘在脸颊，配合走廊昏暗的灯光，看上去就像是氧化发暗的血迹，让人感到压抑。

　　沉思了一下后，棠音抬起头，略感抱歉地看向林归璨∶“我需要回你那间房一趟，你可以帮我照顾一下他吗？不需要做什么，有情况的话马上来喊我就好。”

　　他？林归璨有些疑惑，难道棠音又捡了个人回来？不过疑惑归疑惑，林归璨再多想，应了下来，只当这姑娘心地善良爱做慈善。

　　见他答应，棠音立刻就跑向隔壁。听着那边翻箱倒柜的声音，林归璨慢慢地挪进房间里。

　　房门的边上是一排高度及腰的柜子，正对房门的角落里摆着一辆木制的轮椅，一条用来携带试管的皮革腰带挂在轮椅的椅背上，轮椅旁的桌子上摆满了灌了各色药水的玻璃瓶玻璃罐。旁边并排摆着两张狭窄的单人床，一张靠窗，一张靠这房间与洗手间的隔墙，两张床的中间用一个并不大的床头柜隔开。除却多了张床以及布局不同之外，这房间倒是和林归璨这几天住着的302别无二致，一样的破旧。

　　林归璨不由得想起自己妹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手上额头上甚至是脚上都布满了青青紫紫的针孔，明明是最爱玩闹都年纪，却大多时候都只能躺在病床上，脆弱的像是个一捏就碎的瓷娃娃。眼前的少年甚至还要更虚弱些，不用说，刚才的咳嗽声肯定是他的。其实说他是少年或许不太准确，根据他的五官，林归璨判断这病秧子的年纪应该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就在林归璨给眼前的人在心中打下“病秧子”的标签时，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面露警惕，紫罗兰色的双眼极快地扫视了一下林归璨的全身。

　　林归璨被这“病秧子”看得心里发慌，在他即将拔腿跑路的时候，周围近乎凝固的空气突然继续流通起来。林归璨再看向“病秧子”时，就发现这人脸上的警惕之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浅笑，让林归璨几乎觉得之前那种快要让他窒息的气场只是他的错觉。

　　“你就是阿音带回来的那个流浪汉？”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林归璨一听这话顿时炸毛∶“谁是流浪汉了！我就是摔了一跤！谁知道醒过来之后就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听了他的话，“病秧子”没有立刻接上，而是低咳了两声，之后才开口∶“抱歉，是我的问题。不过，欢迎来到达赫宁，咳咳咳，只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不然你会喜欢这里的。”

　　见他给自己道歉，林归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自己被救之前确实怪狼狈的，被认作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很正常，听这病秧子的口气，看来是和棠音本来就认识∶“怎么称呼你？我叫林归璨。你是跟棠音之前就认识的吗？ ”

　　“叫我锦翼就好，咳咳。”翼又笑了笑，或许是因为避免过于沙哑而放轻了声音，他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我跟阿音啊，认识好久了。”

　　“锦翼……”林归璨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了一遍，“你姓锦？你们的姓都好奇怪啊。”话音刚落，林归璨突然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太礼貌，连忙补充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们的姓太少见了，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

　　听到这话，锦翼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认为我姓锦？我不是汉人，锦翼是我的名，我没有汉性，阿音也是一样的。”

　　“啊？这样吗……”林归璨尴尬地笑笑，又仔细看了看锦翼的五官，发现锦翼确实比一般的亚洲人五官更为立体一些，他又回忆了一下棠音的样子，“可你就算了，棠音看着一点也不像外国人诶。”

　　所以你打量了半天究竟是在打量啥啊，锦翼扶额∶“因为我和阿音一样，都是混血。”

　　听到这话，林归璨条件反射般的去观察锦翼的耳朵，果然是尖的。

　　我去，又是一个非人类。林归璨再次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地球了，而是在一个能见到其他高智慧种族的异世界。

　　似乎是感受到对方话语中透露出的一丝丝无语，林归璨打着哈哈道∶“啊，灯光太暗，没看清，不好意思哈。”林归璨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我来的不是时候？棠音之前也说这个达，达，达什么来着？”

　　“达赫宁。”锦翼看着林归璨，良好的教养让他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林归璨仍然能够感觉到对方对他的智商似乎产生了怀疑。

　　“对对对，达赫宁。”林归璨连忙点头，继续道∶“之前我刚醒那天的早上，棠音也跟我说这里不太平，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是些年轻人在示威游行罢了，改天咳咳，你能上街了去看看就知道，咳咳咳咳。”锦翼转头看向窗外，此时正值深夜，窗外灯火阑珊，漫天的星光是林归璨之前从来没见到过的∶“危险倒不至于，就是，咳咳，就是麻烦了些，会遇到很多卫警，咳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处逛逛还成，但城门是出不了了，我，咳，我跟阿音也是因为这个才停留在这里的。”

　　似乎是话说得多了，锦翼的咳嗽渐渐频繁起来，林归璨见此也不敢让他多说话了。两个人一个半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就这么静静地待着，除了锦翼时不时的两声低咳外，只能听到隔壁棠音捣鼓药瓶时偶尔发出的声响。林归璨不习惯这么安静的氛围，尴尬从脚底向脑袋蔓延，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只祈祷棠音能赶快回来。

　　过了一会，脚步声响起，随后房门被推开，棠音手里拿着一支盛了蓝色药水的试管走进来。

　　林归璨见状，立马自觉地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站到轮椅旁。

　　棠音顺势坐下，拨开试管上的金属盖子，倾身扶住锦翼的后背，将药水一点点地喂给他。

　　喝完了药，锦翼被棠音扶着躺下。不知是不是林归璨的错觉，在昏暗的灯光下，喝了药水后的锦翼，脸色立刻红润了一些，嘴唇也变得有血色了起来，虽然在他眼里还不能摆脱病秧子的外号，但已经比之前那副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死过去的样子要好上太多。而且两个人的头发，一个变深，一个变浅，棠音的发色已经能看出之前火红的影子，锦翼的发色也在由灰中带蓝向蓝中带灰过渡。

　　这就是传说中药剂师的力量吗，林归璨觉得新奇，忍不住在心里感概道，不过这究竟是什么病，精灵也和人类一样会感冒？还是因为锦翼是混血？

　　就在林归璨出神的时候，棠音已经收拾好了桌子上七倒八歪的药瓶，又带上了挂在轮椅椅背上的腰带。

　　原本已经躺下的锦翼不知什么时候又半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棠音在床尾忙活。

　　棠音无奈地看向锦翼，两人四目相对∶“怎么又起来了？快躺下来睡一觉，我得先去隔壁收拾东西，你赶紧先休息。有事记得叫我。”她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别逞强，也别用你那嗓子喊，自己身体什么样自己有点数好不好。这都什么年代了，多用用你的联络器吧。”见锦翼没有应声，只是无辜地看着她，棠音佯装生气∶“听到了没有！”

　　“知道啦。”听着棠音的唠叨，锦翼乖乖躺下来一些，一双墨染般的蓝眸注视着棠音，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阿音也早点休息，晚安。”

　　“嗯，晚安。”见他躺下，棠音提着装满了玻璃容器的篮子，准备离开。

　　猫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林归璨见状立刻跟上，关门前，他思索了一下，最终，出于礼仪，他还是探出头看了看锦翼，说道∶“晚安！”

　　锦翼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