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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绥王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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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南方已经隐隐显出入冬的迹象,皇宫里的许多树木已然变得枯朽,宫道上也浅浅铺了一层败叶,在人的踩踏下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
荀云婉在最前方走着,施承光与蒋协在她身后——说来奇异,分明是请施承光带路,她反而一马当先。
施承光多少知晓荀云婉的性子,一路上不怎么出声,蒋协却是个忍受不了长久的静默的性子,他先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随后开始找话头:“荀小姐去太医院做什么,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荀云婉一顿,微微侧身瞥了他一眼:“自然是有正经事,怎么,很好奇吗?”
“太医院距此还有好长的路,荀小姐若是不急,可以先同我说说。”蒋协面上不禁透出些得意,“在下不才,但也略通医术,不敢说有妙手回春之能,但普通病症尚能看个大概。”
荀云婉嗤笑一声:“如此,女子天癸之事也能看?”
“什……”
蒋协先是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脸涨得通红,嘴唇翕动着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半晌才勉强开口:“荀小姐,你……你你你怎么能说得这般直接!”
荀云婉略耸了耸肩:“你如此热心问我,我自然要据实以告。许是初至南方,未能适应气候,随行的诸多女眷每至癸水来临便腹痛不止,我便想寻太医要个方子。”
蒋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施承光则把脸转向一边,嘲讽似地说了一句:“多嘴的毛病,你这辈子怕是都改不了了。”
就这样在偶尔的吵嘴争持中,三人走到一处御苑,远远地听到纷杂的脚步声渐近,似乎有人群向这边走来。
过了一会儿,一位身着繁复茜红色宫装的女子在一群宫侍的簇拥下出现在眼前,那女子容颜秾丽,发髻上插一支缀有红宝石流苏的镂空玫瑰簪,整个人宛如一株在丛叶环抱间摇曳生姿的朱槿花。
仔细一瞧这宫装丽人纵使在层层裙摆交叠之下依然可见的微凸的小腹,荀云婉便猜到了来者的身份,燕皇的宠妃,温贤妃。
三人立时退到一边,等贤妃经过。
温贤妃扶着宫女的手,袅袅娜娜,莲步轻移,她也看见了一旁的三人,涂了胭脂的唇角微微勾起:“这不是施家的小儿吗?前些日子似乎才刚刚解了禁足,如今便上赶着入宫了,也不怕遭人非议。”
她的一双眼又转向荀云婉:“还是同雍朝人在一块,真是出乎意料。”
荀云婉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施承光却先一步上前挡在她和温贤妃之间:“贤妃娘娘所言极是,在下此次进宫也是贵妃授意,专程宣召入宫听训。”
温贤妃轻“哼”一声,不欲同他多言,拖着裙裾迤迤然离开了。
待温贤妃与一众宫侍走远,蒋协这才松了口气,嘴上一向没个把门的他又忍不住絮叨:“每次撞见她我都头疼,既然身怀有孕,为何不好好待在宫里,也不怕秋日里寒气侵体。”
荀云婉睨了他一眼:“你不是会医术吗,若是你当面同她说,说不准她会听呢。”
“不敢不敢,温贤妃一向得皇上青眼,要什么样的太医没有,哪容得我在她面前说三道四。”
施承光转头向荀云婉提醒道:“温贤妃因为受宠,为人较为骄纵,荀小姐日后在宫里应尽量避免同她撞见。”
蒋协也立刻补充:“你是不知陛下有多偏心她,她原先的住处叫储月宫,因她名中有‘凌’这个字,便将其改为‘凌月宫’,而且你看看她方才的妆扮,即便是施贵妃也没有她这样奢华。”
荀云婉微微挑眉,其实蒋协说的这些她在启程前便已熟稔于心,但她还是作出一副颇有兴致的模样:“听你这话,这位贤妃娘娘莫不是刁难过你?”
蒋协一下子噎住了,随后解释道:“倒也不是,只是她的脾气不算好,说话也常常带刺儿,后宫没有哪位娘娘同她交心。不过,谁让陛下偏生喜欢她呢,这满宫里也无人敢触她霉头。”
“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去太医院,莫要耽搁了。”施承光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蒋协立刻道:“我也要走了,我今日是随姨父姨母一同入宫的,现下得去寻他们了。”
蒋协说完便一溜烟儿跑走了,看他一副急匆匆的模样,荀云婉摇了摇头:“真是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实在不够稳重。”
施承光解释道:“他倒也不经常如此,只是今日他姨母入宫谒见太后,他有些不放心也是应当。”
“我发现你们燕朝皇室着实有些意思,皇帝没什么存在感,反而是太后,走哪都能听闻。”
施承光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是说了一句:“皇家的事,总也说不清。”
于是二人再没说话,只并肩走在金黄色落叶覆埋的宫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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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栩急急转入回廊,向崇寿宫内殿走去,临近殿门,又轻轻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入殿中。太后正在殿内休憩,青栩走上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绥王妃,正在宫外求见。”
太后原本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开,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的神情:“她怎么回来了?”
“回禀太后,年宴将至,陛下感念亲情,特召各封地的王爷携家眷回京,绥王与王妃便也回了绍中。按照礼制,王妃回京需得先入宫谒见您,故而……”
太后不耐地一挥手:“哀家不想见她,别让她站在崇寿宫门前碍眼。”
青栩有些犹豫,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绥王也陪着绥王妃在宫外候着,说等太后召见王妃后他再去拜见皇帝。”
听及此,太后猛地一拍桌案:“徐敬祺这是在威胁哀家?”
“娘娘息怒。”
太后怒火中烧,胸口气得一起一伏,费了好大劲冷静下来后,指着青栩恨声道:“让她滚进来!”
青栩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一位身着淡紫色长裙的女子踏入殿门,正是绥王妃阮馥。她面向太后俯身跪拜行礼:“妾身拜见太后。”
太后面上铁青,但还是应了声“免”。阮馥随即起身,示意身后的婢女捧上一个锦盒:“妾身此番回京,特携虞封产的一柄岫玉如意献给太后,愿太后福寿安康。”
锦盒奉至面前,太后却看也不看一眼,声音冷硬道:“王妃真是大手笔,好些宝物都抵得上御用的东西了,如今陛下崇尚节俭,也只有你们绥王府置若罔闻。”
阮馥温声道:“太后教训得是,妾身今后定当引以为戒。”
太后看着她这副温吞的模样,不知怎的,一股无名怒火在心口燃烧。
徐敬祺一向桀骜不驯,仗着手握兵权与皇帝的倚重,常常同她作对,无论怎样的威逼诘责,他都一如既往,毫不在乎;而阮馥却与他大相径庭,谨小慎微,总是一副任人搓磨的样子。
可偏偏就是她这逆来顺受的模样,太后即便想要撒气,也根本无处发泄,她不是没有刁难过她,然而每次都被她顺从地全盘接受。
太后又气又急,忍了又忍,最终狠狠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见也见了,你可以走了,别站在哀家的地界上碍眼!”
阮馥垂着头静立,待太后走入内殿后,才默默退了出去,踏出殿门后,她还能隐隐听见内殿传来太后压抑不住怒火的声音。
她走出崇寿宫,却见徐敬祺仍负手立在宫门前,见她出来,便立刻上前。
“王爷,怎得不去觐见陛下?”
“你在这里,本王不放心,势必要等你出来才能安心。”徐敬祺一双剑一般锋利的眉微微舒展,随后便又蹙起,“馥儿,她有没有为难你?”
阮馥笑着摇头:“我并没有受难,王爷莫要忧心。”
“你何必执意来见她,即便祖制如此,只要本王在,无人敢有非议。”
“纵使无人明面上议论,但朝中那些老臣必然要说我们绥王府专横跋扈了,我不愿王爷遭他们弹劾。”阮馥轻轻握住徐敬祺的手,“我没有受委屈,此事便这样过了吧。你快些去觐见陛下,我去找阿协。”
徐敬祺正待点头,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二人循声看去,是蒋协正气喘吁吁地赶来。
“姨母!”蒋协喊了一声,随即看到一旁的徐敬祺,“姨父,你也在啊,你不是去觐见陛下了吗?”
阮馥拿过帕子擦了擦他额上细密的汗珠:“跑得这样急做什么,瞧你这狼狈的样子。”
“姨母来见太后,姨父可担心了,早嘱托我早些候在崇寿宫前,有什么事就赶紧去找他,谁知道根本用不着我出力。”
徐敬祺看向阮馥,眸中漾起温柔的笑意:“本王自己守着,更安心些。”
阮馥脸颊微微泛红,蒋协被腻得暗自咂舌,不过他还是尽职地催促道:“姨父,你快去见陛下吧,我和姨母去信阳宫等你。”
徐敬祺点点头,拍了拍阮馥的手,随后三人便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