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1章 噩梦 ...
-
九歌城,风泠洲最繁华的帝都皇城,背靠九嶷,面临江原,钟灵毓秀,得天独厚。城中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即便晚上亦是灯火辉煌。城中一座精致的别院,名曰唤湖山庄,主人乃是东陆最大的商会通城商会的大掌柜沈临声。
夜黑如漆,屋内显得格外地安静,他身着一身白色罩袍,背灯而立。昏黄的烛光便把他的剪影映在墙上,如呼吸般飘忽不定。他举起左手,褪下那金丝镶嵌的连袖手套,动作缓慢而谨慎。在袖套脱离指尖那一刻,呼的一声整只手竟然燃烧起来,形容枯槁的手上冒着紫色的火焰。这竟是一只燃烧之手,但他似乎并未感觉疼痛,举着手凝望时,一些细碎不清的黑暗低语传来,那火瞬间爆燃开来……
“啊!……”沈少书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的刺疼感传来仿佛梦里那一幕刚刚发生。
然而,十年前他便已经失明了,正是因为他做了刚才那个梦。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做那样的梦,又突然一梦醒来变成瞎子,多年来父母为此遍访名医,却未有良方。
他曾怀疑是否是自己练功走火入魔所致,父母于是不许他再练。但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偷偷练,因为他发现除了眼睛失明,身体并未有什么异样,反而身手愈加矫健,四感更为灵通。万一功成之后,眼睛可以复明那也说不准,他常如此安慰自己。父母初时训斥,后来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放弃了,没再阻拦。
昨晚他又在苦思突破清玉诀第九重的奥秘,但并未有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在案上睡着了。晨风袭来,滑过瘦俏挺拔的脸庞,他感觉身上有些许阳光的照拂,温凉不热,应当是卯时。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少书辨得那是阿叙的声音。瞎了这么些年,他已然可以通过声音判断许多东西,比如这府内众人的脚步声。
“书哥哥,老爷在书房出事了,你快去瞧瞧!”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阿叙气喘吁吁跑进来,声音略带哭腔。
阿叙拉着沈少书穿过后院来到了后花园。此刻院内乱作一团,沈枫和几名仆从正在跟人围斗。
“不想死的就给我让开!”
来人武功深厚,顷刻间便将所围众人打翻在地。沈枫偷偷绕至来人背后拿一根木棍,使劲打出,却被来人反脚踢飞,撞在石墙上直接晕死过去。
沈少书听得分明,此刻运起内劲凌空拍出一掌,直向来人。他青玉诀已练至八重,出招之后风声乍起。来人听得劲风却并不回头,侧身轻飘飘一掌挥出。两掌相交,轰的一声,地上尘土飞扬。
沈少书连退好几步,方才站稳,右手一阵酥麻,而来人却纹丝未动,只这一回合其实便强弱已分。
“你便是沈临声的儿子?”来人转过身,自先说话,“听闻你早年便已失明,武功能练成这般田地,却也不错。”
“你是谁?为何出手伤人?”
沈少书忽闻屋内母亲在哭泣,奈何强敌当前,心下着急,让阿叙先入屋安抚母亲。
“沈临声身为我往生教使徒,却私盗玉溟石。今已行往生律令,自杀谢罪。东西和商会掌印我已收回,从今往后商会与你们再无瓜葛,你们好自为之。”
往生教?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父亲什么时候加入了这个教会?又是什么时候拿了所谓的玉溟石?还有商会……一大堆的问题出现在他脑海中。
“胡说!书儿,这厮逼死你爹,现在跟娘一起替你爹报仇!”
肖雅提了一柄剑奔将出来,不顾阿叙在旁边劝阻,朝着那人便刺。她不会武功,只是一股脑地冲上去,被来人反手一挥,磅礴的气劲将她掀飞,撞在假山之上,哇的喷出一口血。
沈少书辨得声响,飞身过去时,已经是晚了一步,只接住了摔将下来的肖雅。
“夫人!”阿叙惊呼一声,赶紧跑过来。
沈少书将母亲交给阿叙照看,转身一脚踢飞身旁石墩,继而向那人飞扑过去。他既听闻父亲身死,母亲又被这人打伤,便不再犹豫。
“愚蠢!”
来人不禁恼怒,袖口拂过迎面而来的石墩,与迎面而来的沈少书双掌相交。砰的一声无形的冲击以二人为中心席卷而开,震得周围尘土纷飞。
沈少书嘴角流血,却丝毫不见停手,纵身而上,一招乱流再起。只见他双手交叉,双指并拢,挥指如削,一道道气劲划破虚空,向那人激射出去。
那人又挺身而立,旋起一掌拍向地面,地面砖石俱起,瞬间于身前形成一道屏障,便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声。他手一扬,砖石回击沈少书。紧接着双手合掌,气流激荡,袖袍无风自鼓,呼呼作响,大弥勒手以金佛功驱动,一推出当真有如万钧之势。
避开砖石的沈少书只觉身前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瞬间被击退,倒飞出去,竟将那墙也撞倒了半面。
“书儿……”
“书哥哥!”
肖雅心疼喊道,欲挣扎起身,但奈何方才已伤腰骨,无法起身。身旁的阿叙将肖雅靠在石头上,忙奔过去。
尘烟散去,沈少书挣扎起身,身前衣物染了一滩血迹。
“阿叙,我没事。”他示意阿叙让开。
阿叙神情担忧,眼中带泪,有心劝他示弱,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眼巴巴站到一旁。
沈少书双手画圆,扣指连环,突然如幽灵般出现在闫忘忧背后,挥掌攻去。那人觉察背后有异,回身出掌,劲力却如没入水中消散于无形,而沈少书身形却一分为八,将他围在中间,分别向他攻去。
“咦,八悬镜?”
那人颇感惊讶。他不敢托大,凝神屏息,双手托掌结印,一招千手伽蓝使将出来,挡住四围攻击。顷刻间两人攻守之间,纷乱如雨,让人目不暇接。
不多时,那人却已渐渐摸清虚实,突然右手化爪,如闪电般探出。分身消散,沈少书已被扼住喉咙,悬在半空。很快,由于缺氧他脸色已经变得潮红,四肢挣扎也慢了下来。
“放开书儿!求求你,你快放开他。不打了,我们错了,求求你放了我儿……”
肖雅见儿子被擒,几将窒息,当即痛哭流涕,却挣扎无法起身,只得跪倒在地,拼命磕头。
那人正欲说话,没想到右手负疼。
阿叙此刻绕到了他身后,张口咬了上去。
他回过头来,挥掌欲击,眼中却闪过一丝惊讶,挥出去的左手迟疑了下,改掌为抓,将她手腕一扣,只感一股热浪传来。
“果然。”
那人自言自语道,轻拍了下她脖颈,将其拍晕过去。
“母,亲,不要,求他。孩儿,不怕……”
沈少书涨红了脸,听见母亲跪地哀求,又气又急,又悲又怒,眼看就要窒息。
那人突然松开了沈少书,目光在阿叙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身冷冷地看了眼这对母子。
“沈临声罪有应得,你们母子若要怪,我闫忘忧接着便是了。”
说罢,那人径直往外离开。
“书儿,书儿,你怎样了?都怪娘,都怪娘……”
肖雅爬了过去,拉住沈少书的手。
“不怪娘,孩儿对不起娘。孩儿没用,不能给爹报仇。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沈少书嗓子都已沙哑。听到母亲自责的声音,他多年未曾有过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恨自己没用,练了这十多年功却连父母都保护不了。
阳光穿透檐角,照着满院狼藉,以及院中抱着痛哭的母子。风吹过倒下的芭蕉树叶,空气似乎已不再凉快,变得炎热。
“书儿,我想去看看你爹。”
沈少书点了点头,起身将母亲扶起。肖雅感觉浑身欲裂,但她却强行忍着,不发一语。
俩人互相搀扶着,来到书房。房梁上依然悬挂着绳索,沈临声躺在床榻上,脸色青紫,脖子上一条深深的勒痕触目惊心。
沈少书闻着父亲的气味,摸索着他冰凉的身体,他感觉心里空空的,难过却哭不出来。他小时候常喜欢拉着父亲的手,转着他手上的那个玉扳指玩,如今扳指还在,转着却没那么灵活了。
肖雅看着那种熟悉的面孔已然变了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似要将沉睡之人摇醒;她抚摸他的脸庞,轮廓依然是那么的熟悉;她整理他的衣领,一如以前每此出门那样……若非是那冰凉的体温,她甚至会觉得他只是睡着了。然后,她取下头上的簪子,这是他们订婚时,他送给她的礼物,上面雕着几个字。
“白首偕老,生死相许。”
她看着那几个字,轻轻念出声来。然后她忽然笑了,下一刻簪子刺穿了她胸前的衣服,没入体内。
“书儿,娘对不起你。”
肖雅靠在沈少书怀里,气若游丝。猩红的血涌了出来,染透了衣服,滴落在沈少书手上,他慌乱起来。
“原谅娘自私,娘要去陪你爹爹了,娘不能陪你了,你要答应娘,这辈子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的……”
“好!好!我答应,我答应。娘,你别这样,别这样……”
沈少书拼命点头,手里摸索着按住血流之处,眼泪簌簌而下。
肖雅双眼合上,眼角流下一串泪水。
沈少书抱起肖雅便冲出门去,然而他此刻发现自己听音辩位的能力已然丧失,站在园院中不知该往何处。他嘶哑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抱着的人却再也没有回应。他抱紧怀里的人,跪倒在地,他张嘴哭喊,直到再也无法发出声音,带着他无以言表的悲伤、哀求和愤怒……
人影浮动,有人闻声而来,他被人轻轻拉开,紧接着怀中之人被抱走。旁人对他说着话,但他却听不见,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一般,变成一个又聋又哑又瞎的人,只有眼泪和哀伤仍在无尽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