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一个人的事情》初云之初

3、第 3 章

　　今年的秋天，比去年来的更晚一些，直到过了白露，夜里才开始有了凉意。
　　御极数十年的天子，却在这时候放下手头的政务，出宫到了城东的一处宅院当中。
　　相较于整个京城豪门权贵家的舞榭歌台、金玉富贵，这座宅院平平无奇。
　　但是放眼整个长安，却没有人敢轻视这宅院的主人。
　　因为那是建信侯、领黑衣卫大统领曹阳的官邸。
　　这座两进的府宅，是曹阳入仕之初天子所赐，此后数年间，他一次次加官进爵，天子也曾经重新赏赐他府邸，却都被曹阳所辞。
　　“臣家中只有臣与母亲，并仆从几人，当下这座邸，已经足够了。”
　　他府上从来没有人来人往的热闹，也没有宾客如云的喧嚣，只是逢年过节会有些受过他恩惠的贫苦之人，上门送些腌制的腊肉豆角，又或者是过冬的萝卜和白菜。
　　十几年前，太夫人高寿亡，这座府里便只剩下了一个主人并几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仆。看起来好像是更冷清了。但是曹阳不在乎，仍旧自得其乐。
　　嬴政到达曹府门外之后，便被门房拦住了，对方甚至诧异于这么多年过去，京城居然还会有不懂主人规矩的人来拜访自家主人。
　　门房摆摆手，对这个一看就身居高位的中年说：“回去吧，这位老爷，我家主人是不见外客的。”
　　赢政袖子里还收着他日用的私印，他相信，只要拿出来交给这个门房，让他递交上去，用不了多久，重病的曹阳便会撑着身体出门迎接他。
　　只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示意左右近前，告知这老仆自己的身份。老仆诚惶诚恐的退下了。
　　两进的府宅不算大，人少，就更显得凄零，嬴政本来就是出门见爱臣最后一面，如是不由得更生几分感伤。
　　他进去的时候，曹阳正孤身一人躺在榻上出神，听见声音看了过来，神色一动，马上就要起身。
　　嬴政拦住了：“不必多礼。”又说：“今日得空，便来看看你。”
　　曹阳这些年几乎没有请过病假，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一旦病倒就格外吓人。他年轻时便是有名的美男子，即便上了年纪，也仍引旧风采不俗，能够看出年轻时候优越的皮相。
　　此时他靠着隐囊，目光落在赢政脸上，柔和之中裹挟着伤感：“臣老了，再也不能为陛下效忠了。”
　　赢政道：“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这时候只管安心养病便是，想这些做什么？”再环视四周，不由得皱眉：“不是叫你过继一个义子吗？”
　　曹阳反倒笑了：“半路出家的干儿子，收养了做什么？好端端的，倒叫人家骨肉分离。”
　　赢政眉头皱的更紧。
　　曹阳见状，便说：“臣真的不需要这些。陛下不是已经应允臣配享太庙了吗？来日臣到了地下，只要能沾到陛下的一点光，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了，半路认来的儿子，哪里能与这相提并论呢？”
　　赢政脸色稍霁，却还道：“这怎么能一样呢。”没有子孙后代的祭祀，到底不是那么一回事。
　　曹阳却道：“臣若是真心在乎这个，早就成婚生子了，又怎么会有今天这种情况呢？”
　　嬴政想到他这些年始终子然一身，不由得暗自叹息：“你这又是何必？朕岂是那种鸟尽弓藏之人！”
　　向来酷吏都没有好下场，儿孙往往也随之蒙难，但赢政岂是这种人，又岂会畏惧人言？
　　曹阳仍旧在笑：“不关您的事，臣这么做，是自己的原因。”
　　赢政听完难免烦闷：“能有什么原因？无非是担心后来之事。”又郁卒道：“民间总有小人作祟，拿从前的事情说三道四，说你是男宠出身，龙阳佞上。你是朕用了一辈子的能臣，朕实在不愿让你背负着这样的污名离世。”
　　曹阳原本还神色自若，听到这里，却不可遏制的大笑出声，紧跟着便咳嗽起来，自己拍打着自己的胸膛顺气。
　　对于他的反应，嬴政着实有些错愕。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仿佛并没有吧。
　　而曹阳却笑得打跌，好半天过去，胸膛处剧烈的起伏才平缓下来。
　　然后他轻声对坐在一旁的天子说了一句什么。
　　赢政初时还没有反应来：“什么？”
　　曹阳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又说了一遍：“没冤枉臣，臣真的是。”
　　嬴政下意识的又说了句：“什么？”
　　曹阳耐心的回答他：“龙阳之好，没冤枉臣，臣真的是。”
　　嬴政：“……”

　　嬴政：“…………”

　　怎会如此？！

　　他呆在当场。
　　空间里一群损人笑出了猪叫声。
　　好半响过去，嬴政艰难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何以一一”
　　“原本不想说的，”曹阳神色平和，道：“怕您觉得恶心。只是临了了，到底还是想叫您知道。”
　　他下了塌，郑重拜了去：“陛下，请您宽恕臣吧。”
　　赢政错愕不已，回神之后起身将他扶起。
　　“你又有什么罪过，需要朕宽恕呢。”
　　曹阳压在心头几十年的巨石终于落下，再没有想到能够得到这种宽宏的。
　　他看着面前威仪深重的主，由衷的道：“真好啊。臣总算可以安心合眼了。”
　　……
　　是日晚间，建信侯曹阳与世长辞，无子，爵除。
　　上钦定谥号忠靖，配享太庙，随葬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