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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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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包裹了。
纲吉签字的时候有着隐约的疑惑,按理来说应该没有谁会给他寄包裹,而且这个地址他也完全没有印象。本着【绝对不要打开陌生人送来的包裹】的原则,纲吉一直把它放到后院的小花园里,
然后Reborn知道这事以后,狠狠地敲了他一记,【你是白痴么如果里面装的是炸【河蟹】药你放后花园不是一样么?趁早丢掉啦。】
纲吉想想也觉得没有错,虽然这么说是没有错。
但总觉得应该拆开来看看。
——不是好奇心作祟,泽田纲吉早就已经不是那个会受好奇心驱使做蠢事的冲动少年了。
——那种熟悉的安心的感觉一直涌上心头,怂恿着他去打开那个包裹,
——半点也觉得不危险的。
【嗯,如果纲君想看的话就看看啊,又不是什么恐【河】怖【蟹】分子。】埋头做家事的小春认真的回答。
【哦,嗯。】纲吉对着小春笑了笑。
【不过可别是情书或是什么定情旧物哦,我会吃醋的。】小春笑了。
【啊,怎么可能嘛。】纲吉也跟着笑了。
——看看就好了,应该没关系的。
纲吉拿起第三个包裹走到后花园的小屋里,为什么会放到这里呢,如果是说出于安全起见的话好像不大说得通,因为就像Reborn说的那样,要是真的是危险的不明物品,他应该丢掉才对。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就是相信,这个包裹里面的东西不会有危险,彭格列的超直觉。
小心翼翼的拆开包装,像是对待什么珍宝一般,花园的空气里酝酿着微妙的芬芳,初春的阳光投影在纲吉的脸上留下了不浓重的阴影。
打开箱子的那一瞬间,纲吉屏住了呼吸,安谧的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的一直跳动的心脏,在看到实物那一刻,传来了细小又尖锐的疼痛感。
在迪诺的葬礼上,他把彭格列首领的身份演绎得很好。
彬彬有礼待人沉稳从容不迫,那是他曾经非常欠缺的东西,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学会如何和每个人保持相对安全的距离,开始学会周旋于行行色色的人中。
当前来参加葬礼的宾客们鞠躬时,他非常配合地跟随着一起鞠躬。每个人来他都跟着行三鞠躬,就像是行家属礼一般。
可是他异常的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可怕,本应该声嘶力竭,本应该歇斯底里,本应该失声痛哭,可是他都没有。他站在棺材旁边,犹如一棵挺立的大树。
孩子气的五官被时间逐渐揉开,曾经弱小的需要被保护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挺拔可靠。当宾客们都退去,他依旧站在棺材旁边,一动不动,像是守护着棺材的大树。
后来他轻轻开口说,【师兄,我想听你开口再叫我一次,可爱的小师弟。】
然后他看了迪诺一眼,缓慢的闭上了双眼,他想起了很多。
当他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时,冲动而又鲁莽的他是那么仰慕他的师兄。
沢田纲吉,做什么事都不行的废柴纲,陷入深深的自卑里面无法自拔,可是他,迪诺,强大又温柔,对比起他废柴纲的无能来说,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存在。
于是他的少年时代就在这般难以启齿的仰慕中奔走。
关于迪诺的印象其实为数不多,真的要一一数来,也都不过是些细微的不能再细微的细枝末节,甚至是些非常无聊的琐碎。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纲吉看到迪诺站在盛夏阳光下灿烂的微笑开始,也许是迪诺叫他可爱的小师弟开始,也许是更早以前,早到什么时候呢?
最早的印象,大概是
——金色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抖动,温柔的笑颜,犹如泛着微光的湖面,他高挑的身材在日光下拉开长长的影子,鼻翼两侧有浓重的阴影。
作为一个男生觉得同为男性的人很帅,很奇怪么?
纲吉反复这样想着。
作为一个男生看到同为男性的人心脏会不由自主地开始雀跃,很奇怪吧?
纲吉把自己塞在被子里,硬是打住那些奇怪的念头。
很奇怪么,当然很奇怪吧。
——迪诺师兄也会觉得。
——我很奇怪吧。
沢田纲吉在他十五岁生日那天得到了一部相机。
该怎么形容呢,就是,纲吉的确很需要也很喜欢这部相机。
自那以后,纲吉喜欢拿着相机到处走,拍下各种各样不同的东西,然后享受那种难以名状的乐趣。可是啊,在他拍的相片里,大多数是人,而且是同一个人。
有微笑的侧脸,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的微笑中变得熠熠生辉。
有宠溺的笑颜,
——连阳光都好像是从他的温柔里倾泻而下的。
有坐在顶楼的背影,
——犹如泛着光泽的宝石,
有逆风站立的动作,
——深切的刻在了记忆当中。
咔嚓咔嚓,那个年代的相机独有的快门提示音贯穿了泽田纲吉的整个少年时代,也就是那时,他深刻的意识到,有些什么难以言语的东西,从他内心温暖潮湿的角落破土而出。
是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
泽田纲吉看着包裹里的照片,有一瞬间的恍神,似乎那些早已淡出他生命的,美好的少年时光又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他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稍稍有些不适。他拿起其中的几张照片仔细端详,然后淡淡的笑了。
细节什么的,一旦想起就会排山倒海而来。
彼时的他,虽然被强加了彭格列首领的身份,但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个懵懂的十六少年而已。听最普通的歌曲,穿最普通的校服,背最普通的书包,剪最普通的发型,有着最普通的性格。
说起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丢到人群里都需要害怕找不回来。
不像小说里的主角,又有个性长得又好看,那种东西永远是他泽田纲吉可望而不可即的。所以他也就一直安分的坐在角落里看着令整个世界黯然失色的发光体。
他坐在有白色窗帘的木窗边上,手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厚厚的书,英文标题,以纲吉那种烂得不能再烂英文水平是完全不可能看懂的。
白色的窗帘在微风中有节奏的飘起,轻轻拂着迪诺的脸庞,他认真的侧脸在纲吉看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于是纲吉就一直坐在那里看着他的侧脸。
——就好像肥皂剧里的花痴一样。
——真糟糕。
等到迪诺走后,纲吉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拿到那本他刚才看过的书,长时间的阳光照射使书上留下了温热的触感,纲吉就坚信那是迪诺所残余的体温。
他轻轻抚摸着那本书的黑色封皮,仔细的看着那本书的标题,然后深深的无力和挫败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我果然还是不行。
于是就对着书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正如他的性格一般,安分,不聒噪的,他坐在迪诺坐过的位置上,安静的度过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微凉的风从窗外吹进来,白色的窗帘仍然在飘动着。
很久很久,久到纲吉都忘了有多久之后,
【嘿,可爱的小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似是忽然惊醒,纲吉抬头看着迪诺,不可思议的,难以置信的,出乎意料的。
【啊,迪诺师兄。】
然后他看见对方带点宠溺地对他伸出手来,那只温柔而带点粗糙的大手轻轻的揉开了他的发丝。纲吉一直昂着头注视着迪诺,高度差所带来的违和感并没有打破这短暂的安谧,纲吉甚至闻到了木质地板在阳光的注视下散发出的香味。
——像是雨后湿润的泥土香气,莫名的散绕在周围。
纲吉打开第二个包裹,已经失却了刚才那种微妙的紧张感,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熟悉而又安心的怀念感,有种抽丝剥茧寻根问底的感觉呢。
然后他看见一张微微泛黄的信纸。
在阳光下的照耀下,泛着特殊的光泽,刺进了他的眼眸。
最普通的泽田纲吉,写了一封最普通的情书。
可是啊,因为他是废柴纲吧,所以做什么事都无法成功呢。
当他鼓起勇气把情书交给对方时,甚至不敢抬头接受对方诧异的目光。
这种事其实是很奇怪的吧。
为什么会写这样一封信呢。
他断然不会要求对方给出什么实质性的回答,也并不是非要对方知道自己喜欢他不可,更不是会热烈追求对方的类型。
那是为什么呢?
尽管他是那样普通的一个人,不起眼到从没有人发掘过他。
尽管他是那样一个怯懦的人,胆小怕事到被人欺负也会选择绕路走。
尽管他是那样无能的一个人,做什么事都好像无法成功。
可是他还是站在了迪诺面前,用颤抖的声音说,
【师兄,这是给你的。】
双手举着信封,身体却不住的颤抖。
他死死闭住眼睛,紧咬下唇,直到后来口腔里漫开了血腥的味道。
就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谢谢你,纲吉。】他隐约听到迪诺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了。
——谢谢你纲吉。
——不用谢啊,真的。
然后最普通的泽田纲吉写了一封最普通的情书,就以一种最普通的方式被拒绝了。
他觉得盛夏的阳光多少还是有点刺眼,眼睛干涩到疼痛,然后极其自然的分泌出氤氲的水汽。
迪诺师兄,
我喜欢你。
泽田纲吉
当他再次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底有种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不是懊悔更没有后悔,只是隐约的,他听到来自心底深处的一声叹息。
随后翻看包裹里别的物什。
然后他看见因年岁久远发霉的笔记本。
再准确点,可以说是日记本。
十年前的自己所写的文字实在是幼稚得可笑,还写了不少的错字,字迹是少年时代的稚嫩和笨拙,内容
——却是这般让人熟悉。
毕业典礼。
纲吉站在人潮中四处张望,站在他身旁的妈妈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忽然顿悟摸了摸儿子的头,【爸爸可能来不了啊,你别伤心啊。】
纲吉听到后,微微顿了下,然后又应了一句,【哦,我知道了。】
却仍在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定是人太多了。
——所以才没看到。
然后纲吉与各科老师拥抱致谢,然后面对老师的【你这孩子真是没让我少操心】【你真是的,我这科怎么老考不及格,】【什么啦我这科他也没及格过好不好】的玩笑,他也只是打着哈哈过去了。接着纲吉拿着毕业证书在学校门口和妈妈Reborn一起照相,笑得很是灿烂。
咔嚓。咔嚓。
纲吉隐约觉得快门的声音有重合的迹象,然后摇了摇头苦笑,难道还会有人偷拍我么?
再后来。
金色的发丝,温柔的笑容,阳光落满他一身。
【迪诺师兄。】
【啊,纲吉,恭喜你毕业了哦。】
然后Reborn说,【迪诺,来一起照张相片吧。】然后就顺势把纲吉往迪诺旁边一推,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按下快门。
画面就定格在纲吉迷惘的神情和迪诺灿烂得像傻瓜一样的笑容里。
还有阳光和青草气息也好像留在了那个瞬间。
——甜美而又短暂的。
——一个瞬间。
然后他拿起第一个包裹,在打开之前,他的手一直不住的颤抖。
其实也不是在害怕,但似乎要用尽力气去打开那个包裹一般。
这个包裹异常的重,纲吉于是就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然后一套红色的杯子映入眼帘,
那是,他和小春结婚时的伴手礼。
当Reborn说纲你也不小了是时候结婚的时候,他看见妈妈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于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妈妈想抱孙子了吧?】他看着妈妈发问。
妈妈喜悦的点了点头,赞同之意溢于言表,并且又补充道,【我觉得小春很好啊,纲吉快点娶人家过门嘛,我看那孩子很喜欢你呢。】
【啊,】纲吉低头笑了,【小春的话,的确是很可爱啊。】
然后事情就顺理成章极其自然的发展下来了。
【纲君的话,还要请什么人呢?】小春忙碌地处理着婚宴的相关准备,仍然没有忘记询问未来丈夫的意见。
真是个好女人。这是纲吉唯一的想法。
【云雀学长和六道骸他们也不知道会不会到,其他守护者我都已经通知过了,至于我家的亲戚们我妈妈也已经搞定了。】纲吉面带微笑地对小春回答道。
【这样吗,那大概也就差不多了吧。】小春歪着头想着是否还有遗漏。
已经入秋,窗外也落了一地的红叶,只穿着T恤的纲吉忽然觉得空气中有丝丝微凉的寒意。
沁入脾肺。
然后他想起一个人,用想起似乎不大准确,应该说他意识到了这个人还未收到邀请。
正当他决定不请他来参加婚礼的时候,小春忽然惊呼一句。
【纲君,我们还没有请迪诺前辈不是么?】小春笑得开怀,似乎为自己发现了漏网之鱼而开心着。
然后纲吉似乎听见心底有什么轰然崩塌,传来巨大而残忍的声响。
婚宴前一天,纲吉抱着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整个少年时代对迪诺的爱慕。
照片,日记,迪诺用过的书签,迪诺无意间赠送的帽子,和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杂物。
在一棵大树底下,他用手拨开泥土,开始时动作还非常轻柔,挖着挖着,就莫名的失控起来,用柔软的双手疯狂地刨着硬而粗糙的泥土,接着就开始小声的啜泣起来。
最后毫不顾及形象的开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好像要把这几年来辛苦而卑微的爱恋全都哭出来一般。
后来纲吉还是亲手把请帖交到了对方手上,而对方也并没有惊讶的,问了一句,
【纲吉你要结婚了啊。】并没有任何疑问的陈述句。可是,那双温柔的手也没有再向他伸过来抚摸他的头。
——只是首领和部下的关系。
——肯定句。
婚宴上纲吉笑得非常舒心,人来人往,他都能以笑脸相迎。
脱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和稚嫩的他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成熟的气息。
迪诺说,【恭喜你啊纲吉,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然后他举杯。
【谢谢你啊,师兄,】他也笑着举杯,【谢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关照。】
场面话说的滴水不漏,笑容的尺度刚刚好。
内心已经一片平静。
——除开那一点点,细微的,疼痛感一直不歇地撞击着胸腔靠左的位置。
——属于心脏的那个地方。
后来。
后来迪诺去了意大利。
再后来,就没有了。
像是一场年少轻狂的闹剧,轻松结束,谁也没有给过一丝一毫的关注,就这样从水面下安静无声地消失。
从泽田纲吉的心里,被强行按下中止键。
纲吉站在三个箱子前面,内心有种温柔的触动。
他轻轻摩挲着包裹里的物什,那都是他曾经的美好回忆,是很美好的回忆。
虽然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十年前被埋在地底的东西会被找出来而且一件件送回来。就像他他始终搞不懂迪诺临终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曾经,很珍爱一部相机。】他的眼神注视着遥远的地方,温柔而缓慢,像是溢出的泉水一般冰凉清澈。
【纲君,要吃饭了哦。】小春在房外喊道。
纲吉站起身来想要把东西收拾好,却在慌乱之中不小心碰倒了那个满满装着照片的箱子。
那些照片落满一地,明亮的颜色铺在地面恍若绚烂的花朵。
然后他忽然看到了很多他未曾照过的照片,照片上的主角他非常熟悉,那青涩而又笨拙的表情是已经被收起很久的记忆。
听到撞击的声响,小春在门外非常紧张的询问,【纲君,没事吧?】
纲吉小心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许多照片,然后深呼吸,镇定地对小春回答道。
【我没事,只是掉了东西,我现在就把它捡起来,待会我就去吃饭。】
然后他听到脚步声逐渐变小。
他随意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主角正蹲在一棵大树下哭的不知所措。
纲吉觉得心里有种湿漉漉的感觉,漫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往外溢出。
顺手翻到照片的背面,看见熟悉的字体。
【2016年10月30日,泽田纲吉,我可爱的小师弟,终于要结婚了。】
——旧物。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