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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雷电 ...

  •   这天是太阳雨,夏末秋初的下午四点多,看过去又刺目又濛濛,半晴半雨看得人心烦。

      方瓶坐在出租车后座,盯着卡到一米一米挪动的交通路口,手指快速敲着门饰板,频率快得司机忍不住回头说,就是这个路口卡,今天周五碰上下班就更卡,您别急啊,最多十几分钟的事,别急。

      我能不急吗。

      一时之间心里咒骂起赵行,这么个事儿干嘛要交给自己,是有多大的事,不能给自己最好的贝斯手送贝斯,什么时候不在家不好,偏偏今天不在。

      隐疾最近开始了专辑的录制工作,范值今天去录贝斯,录了十来遍,换了好几种处理方式,效果还是听着哪里不太到位,制作人提议要不换把琴。约的录音时间就到晚上六点,这时已经三点半了,自己去取来不及,把密码给闪送进屋拿又不安全,正犹豫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时候,忽然想起前几天找赵行做demo把琴放他家了,顿时松了口气,让赵行送过来就行。

      赵行接起电话,说他不在家,范值说那你回家一趟?录音就到今晚六点。赵行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衣料摩擦床单起身的声音,赵行说主要我不在京。

      范值沉默了几秒,“你这时候给我搞这个?”

      “你家密码多少?我找闪送,你要是介意的话我打电话让鹿卢去拿,看下她今天有事没事”

      “不介意,我家密码你告...”赵行灵光一闪而过,“鹿卢不知道但是方瓶今天肯定没事,我让她去送吧”

      说着就要挂电话,范值刚要阻拦,“诶...”

      却没料到赵行听见了,没挂断,问范值“怎么了?哪里不合适吗?还是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没什么”,范值下意识的迟疑被吞回去了,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你那边搞快点,我们约的时间只到六点”

      “放心吧”,便结束了通话。

      这就是方瓶现在坐在出租车里焦虑还紧张的原因。

      拿起手机看时间,天气弹窗说朝阳区有雷电预警。

      谁也不知道这雷什么时候劈下,雷雨天的路况只会更差,一分一秒都在更接近六点。一看距离赵行说的录音棚只有两千多米。

      “师傅就在这停吧,我骑车过去”

      方瓶甚至在出租车上搜了怎么正确背琴,又觉得自己太小心翼翼了,琴包不就是为了保护琴做的吗,帆布包里还有一块沉甸甸的效果器,早知道今天可能得栉风沐雨背什么帆布包。今天是不是黄历写着不宜外出啊。

      去旁边便利店买了雨衣果然背着琴塞不进去,把效果器用雨衣裹得严严实实塞进包里。迎着已经开始闷热的风,蹬上自行车。

      范值根据制作人提出的建议仍在录制,做尽可能的尝试,只不过收效甚微。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焦急地拨着琴弦等着方瓶。

      录制进度卡住,现状胶着,范值被带的连同想起方瓶都焦虑。方瓶此刻就像孙悟空去观音那求来的,玉净瓶轻轻一洒就能灭火。只不过是件小事,如果他今天带来的是那把琴,如果赵行今天在,如果方瓶今天有事,他此刻焦急等待的都不会是方瓶。只不过是个巧合。

      想着想着他便平缓了。

      以至于方瓶敲门进来的时候,范值还在低头拨弦,隔着一扇玻璃,犹在画框里面,周身气质舒展从容自然。全然没有赵行嘴里说的十万火急的样子,倒是坐在外间的制作人,起身接过琴说辛苦了辛苦,范哥的朋友是吧,来喝点水擦一擦。

      “啊?”有些茫然,方瓶摸了下,才发现自己额上都是汗,甚至浸湿了头发贴在脸上,“外面太闷热了”,解释地笑了下。

      “范哥?范值?”范值置若罔闻,喊了两声,制作人才发现没按下通话键。

      “范值!”

      画框里的人抬头看过来。

      窗外的闷雷瞬间撕裂天层,紫银色的闪电穿过两道玻璃映在范值的脸上,明暗闪烁之间,美得近乎无情的面孔,轰隆雷鸣有如道道落在方瓶心上。

      如闪电般短暂,范值走出来摁开了灯,电光被玻璃折射又封存住的一片紫色被消去,见方瓶站着不动,手里拿着纸巾,范值贴心建议说“你是不是想洗把脸,洗手间在出门右转到头”,方瓶应了一声,准备出门,又返回来,拿纸巾仔细擦了擦手,从帆布袋里掏出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层一层展开,制作人和范值才看到里面的真容是赵行的效果器,包这么小心,两个人对视一眼,正主都没这么小心吧,“赵行说让我把这个也一并给你,说不定你能用到”。

      范值准备伸手接过,却见方瓶把效果器放在旁边边桌上,“我去趟洗手间”,顺便带上了门。

      制作人问范值“是不是喜欢你啊?骑车过来这么老一身汗”

      范值说出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回答,熟练地一点都不带打嗑,敞亮到无话可说,“说什么呢,人跟赵行玩的,过来送琴和效果器也是帮赵行的忙”。

      “哦,赵行啊,挺好一姑娘”,制作人语气里带着点惋惜,“就刚冲进门那下想起我老婆年轻时候给我...”

      “这话你打住,谁像你老婆年轻时候,听着像骚扰”

      “唉你这就上纲上线了我老婆还健在而且我俩婚姻还健在呢”

      外面敲了敲门。

      制作人打住,说“进”。

      方瓶站门口,头探进点说,“琴送到了,要不我先回去了?”

      范值看着外面时不时闷一下炸起的雷,制作人说“外面正电闪雷鸣的,没啥急事就在这儿玩玩呗,是不是之前也没来过棚里?”

      方瓶说“嗯,没来过,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呀?”

      制作人听着方瓶话里的恭维,“害,看着就不像我们这圈的”

      “跟你们确实是不熟”

      范值看着方瓶在陌生环境里的防备警惕,话维系着两分恭维又拉开十二分距离。猜想是不是

      听到制作人年轻老婆的胡咧咧了。

      “坐”范值招呼方瓶坐在旁边沙发上,又抱着琴冲制作人扬了下下巴说“那我进去了”。

      换了琴之后录得顺畅了很多,制作人喊卡以后,又用赵行的效果器试了一遍,两个人觉得别有风味,保留一版看后面混音的时候能不能用上,又按照制作人的想法录了几个片段。

      最后竟没有超时太多,六点半在录音棚门口作别,尽管制作人说着不用不用,六点也只是回家吃饭,范值还是按照超时一小时付了费用。

      方瓶从坐在沙发上到三人作别,全程安安静静,存在感微弱,拜拜是她跟制作人自“确实是不熟”之后说的第二句话,确实是不熟。

      来时一把,走的时候两把,范值让方瓶背着一把琴,把自己这把从背上卸下让她拿着,他去开车。

      看范值准备走进噼里啪啦的雨里,方瓶叫住范值,“你要雨衣吗?”

      范值回头冲她笑“包效果器的那个啊”

      “不用”转过身挥了下手。范值今日穿了件白衬衫,很庸俗地,方瓶在那个挥手的背影里,同时感觉到男人的可靠沉稳兼少年的倜傥不羁。太容易心动了,方瓶只能在心里哀叹,可怎么办,这是喜欢的人。

      范值回来的时候,方瓶后面背着琴,前面斜抱着琴,谨慎呵护的样子,脸藏在琴包后面,看不清表情。范值想至于么,我对它们都没这么仔细。按了下喇叭,方瓶从琴后面探出头来。

      范值安排方瓶把琴放在后座上,她自然坐到了副驾。

      这是方瓶第一次坐范值的车,也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二人相处。紧张得方瓶甚至想按下车窗透透气,要不是外面风雨交加。她扣弄着手机,一会按亮,再一会按灭。

      范值余光里明明灭灭的屏幕,让他觉得不能再这么沉默,怎么两个人一待在一起大气压强就变大,以前也没这样吧。

      “是不是很无聊,在录音室待着的时候”,范值轻松地引起话头。

      “也没有,第一次来录音棚,还挺新奇的”方瓶本来说完就闭嘴,想到后续的沉默和范值的主动,如果自己不说话就没人说话了,便承着这个话题补充说“看看你们是怎么工作的,累积点素材和灵感,你工作的时候我也在工作,我还写了小两千字呢”,说着看向范值,范值正专心看着前面开车,方瓶就收回了眼神。

      “写什么?之前听赵行说你在准备新小说?是准备写音乐题材吗?”

      “哈哈”,方瓶毫无感情地干笑了两声,“不是,仙侠”

      “仙侠?”范值侧过脸看她,“你看我工作能写出仙侠?”

      方瓶眨着眼,如果面对面明显就是逃避话题的样子,但方瓶没看他,在看挥舞的雨刷。

      “神啊鬼啊,都是人,都能借鉴一下”

      方瓶在那一个小时里,确实在写仙侠。电光霹雳的瞬间,她觉得她要写,她得写,惊天地泣鬼神,那张明暗交界处的脸瞬间带来的感觉,像雷炸在她的大脑里,微弱的电流再顺着每一根毛细血管爬进去与自己岿然不动的神经末梢纠缠,大概除了文学,除了神神鬼鬼的故事,她再难描述这种感觉不讲道理无情无义的瞬间。范值弹琴太认真,幸亏制作人也很投入,她的专注的描绘与幻想,拔山造河畅通无阻天马行空千里纵横。若新文里的谁执剑行法的手太好看,便怨这一个小时吧。

      两个人在车上还算顺利地聊天,都竭力避开任何更私人一点的话题,在社交浅层的话题里打转,范值看方瓶竭力不看他,又在作践她的手机屏,便认定她还是紧张,问她“赵行今天怎么没来,他没跟你解释一下吗?”

      “他说他在外面玩,明天就回来,拜托我送一下,不在北京还给人找事”,果然讨论到赵行就轻松了很多,范值心想,三人友谊总是更不熟的两个人吐槽共同的那个朋友。

      “他没说在哪吗?”

      “没说”,方瓶扭头看他,“这很重要吗?我应该知道吗?”

      范值也看他,嘴上说着“不重要”,眼神里却写着got you的作弄意思。两人之间我不看你的眼神僵局被打破。方瓶心领神会地笑了。

      “如果你只是帮他个忙的朋友,那确实不重要”,这句话范值正想着要不要说出口,会不会逾矩,方瓶却先开了口:“去哪浪了吧,无非食色性也,人之大欲,还能折腾动就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范值看着方瓶平淡的侧脸冷淡的神色,从这话里觉出几分厌世。便更觉得赵行和方瓶的搭配奇怪,一个活得像焰火时时刻刻都要充斥感受,一个丧得平平静静恨不得一潭死水老僧入定。

      不消多想,导航提醒下个路口转弯即将抵达目的地,方瓶有点惊讶说“你还记得我家地址啊”,范值含糊说“我记忆力还行”,他不太想给方瓶什么遐想的空间,方瓶唔了一声,不知是怎么想的,是领悟到他的意思了还是没有已经在发散了,没再说话。

      快到东门,方瓶松开安全带,扭头伸着身体往后座够自己的帆布袋,范值从后视镜里看过去说,“别着急,停好了你再拿东西”,又说“效果器你放着吧,我回头连同音频一块儿给赵行”,方瓶拿好布袋子,端坐着不说话,有几分局促的样子。

      范值正在调转方向,看方瓶这个样子便问怎么了。

      方瓶又按亮了手机,鼓起极大的勇气,范值个子高点,她在腹部搂紧帆布袋按压住作乱的胃,需要仰起点脸,她眼睛盯着范值的眼睛,“加个微信?”,她怀疑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没有发颤,眼神极亮却在闪烁,多么明显地写着决绝空余处填满试探,与刚才说着人之大欲的平静竟是同个人还只隔着几分钟,而这转变是因为他。

      “这样方便点,今天在楼下被前台拦住需要让楼上来接,我给赵行打的电话,避不开嘛...”方瓶不知道自己说话的逻辑是否通畅遣词造句更别提了,她只能竭力用事实补充着,语气却虚弱,别说范值信不信,方瓶自己都觉得欲盖弥彰。

      范值没觉得一点被喜欢的沾沾自喜,只觉得盛情难却的头疼,他的停顿在方瓶的那里理解为迟疑。

      好难堪啊。

      她却执拗地没收回手,近乎自虐地就那么等着。

      度秒如年的难捱。

      外面的雨噼啪敲打车玻璃的第32下时,范值手离开方向盘,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无奈地提醒方瓶,“屏幕黑了”。

      方瓶收回手,调出自己的二维码,这回没伸过去,只用手掌着手机向他展示,见范值扫完码收回手,便开车门要下车。

      却被范值喊住“你就这么下车吗?”说着要给她拿折叠伞。

      “不用了”方瓶回过头竭力挤出一个笑,“没几步路,你也赶紧回去吧,谢谢你送我回家”,最后一句几乎是转过身说完的,快步走进雨里。范值听见揉成一团的雨衣在袋子里摩擦的声音,听得耳朵不适地痒。

      小区很小,楼栋离东门很近,如果回去确实只用几分钟。方瓶围着小区绕行大半圈,淋着雨散步到觉得够冷静了,才爬楼梯回去,室友大惊小怪咋咋呼呼“瓶瓶你怎么了啊,你失恋了吗故意淋这么多雨,你在往下滴水啊!快去擦干,别往沙发坐啊!”,方瓶漠然地嗯了一声就回房了,室友冲方瓶背影翻了个白眼,小声咕哝“好心关心高傲个什么劲儿啊,神经病啊学电视剧淋雨”,去卫生间拿了拖布故意在方瓶房门口拖出很大的声音。

      方瓶没精力跟她置气,打开手机通过好友申请,范值的头像是整个人躺倒在草地上的仰拍图,名字应该是英文名,点开朋友圈,显示是一条灰色的线。

      雷雨天屋里是不是闷。

      方瓶尽可能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拿浴袍准备洗澡,出门前又拿起手机,点进范值头像,点击三个点,朋友权限,勾选不让他看我。去浴室继续淋那场雨,暖黄的光下水汽腾腾包裹着她,头顶三十公分的灯竭力扮演人工太阳,热水把哀冷冲进下水道,连同难堪、不甘、怨恨自己、和挥之不去的紧张焦虑胃部痉挛悬着颗心的感觉,说服自己不在乎,说服自己接受,这就是对雷电里的无情脸心动的代价,就该承受的。

      泡软了身体的表皮连同自尊,浑身往下淌的终于只有热水,没有凝滞的羞耻和感伤。

      终于能缓过来。

      范值到家看到一个新的对话框,你们已经成为好友可以聊天了。略过往下滑,找到范值拨过去电话,“你回北京没?”

      “在机场,飞机延误说是北京雷雨”

      “今天送的效果器试了下,效果不错”

      “我之前就觉得这个效果器的音色跟我们的主打风格还挺搭的,异想天开很打到的感觉,听众想象中贝斯的存在感被削弱了......”

      范值打断他说,“具体的我们回来细聊,到时候我把今天录好的音频也带去你听下。把你这整天瞎混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你现在能读伯克利了。”

      “你夸我!我得记住现在。”赵行兴奋满足地说,当即打开备忘录记下时间和发生的事。

      “伯克利?还行吧”,范值这边听得想笑,“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就在生活。”分不清赵行是在找借口还是认真说。

      “你让方瓶加我微信干嘛不把名片直接推给人家,搞得一个女生主动问我的时候好尴尬”

      “嗯?我没有啊。我让方瓶给你送个东西还得加你个微信,你估计心里又得骂我多简单的事搞这么复杂。她在楼下进不去的时候我不是给前台说了吗......”

      范值没细听赵行说什么,快刀斩乱麻,短痛换长痛,自己这事儿做的当然不好,可也不愿承受方瓶再次的伤心难堪,无以为报。对于一场并无任何可能的关系,错付,没有必要。

      他这么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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