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万千》薄月

4、相见

　　临玄到藏书阁时，静诛刚给师父传了书引。

　　静诛听了临玄的来意，皱眉凝神。进宫？她是不愿的，世人已追逐权才，那帝宫无疑是纷争的风眼。但一想到自己这几日在凡陆的所见，秀眉微微蹙起：“左都督，什么时候进宫”。

　　听到这声左都督，临玄喉结轻颤，心想，她连他的名字都忘了。那悬于眼尾的笑意，忍不住淡了又淡：“明日休沐。”

　　静诛借着夕阳洒进来的光，抬眸去看眼前站着的男子。

　　不得不説，十年的时间，当年金兰码头那个落魄的少年彻底脱胎换骨了。

　　如今的左都督，仪态温雅，进退有度，从容不迫，尤其是那双眼上挑的弧度，那欲笑不笑的模样，让人琢磨不透，要说是天潢贵胄也不为过。

　　她收回视线，左手转动着念珠，顿了顿道：“坊间传闻奉朝帝寻道求长生？”

　　“正是，养了几个道士在奉朝殿，每日捣鼓药丸。”临玄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茶柄，薄唇抿了一口茶。

　　静诛不由闭了下眼，眉眼平静的看向窗外的落叶，苦笑：“凡人慕长生，求无极，却不知这无极才是无边地狱”。

　　一束夕阳从身侧半开的窗沿斜斜射入，光影斑驳，笼住了她。为她渡上了一层绒绒的金光，隐隐约约，让人看的不太真切。

　　临玄微抬目，注视着她，只觉得她甚是孤寂，十年不见，她姣好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光彩照人，仙姿卓越。

　　只是那星眸里有了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些难捱的日子，饥饿，寒冷，疼痛……

　　在莲花坞的时光

　　她犹如一道光，漫过那些黑暗的山岭，照进了他暗无边际的日子，照进了他的心口

　　当年十六岁的少年问：“以后还会再见吗？”

　　“会见的”。

　　是啊，会见的，十年了，他们又在见面了

　　阔大的藏书阁寂静无声，时间仿佛凝止了，一只乌雀误入了此地，落在院中的古树上，“吱吱吱”叫出声。

　　静诛猝然回了神，脸上浮上笑容，看向他道：“你如今已官至左都督，所管辖之地一片祥和，很是不错。”

　　“有负您之托，这天下并没有达到仙修之愿。”临玄修长的手指拿起茶壶为她添茶，那些失态，他掩饰的极好，几乎是丁点破绽都未曾露出。

　　静诛捏起茶柄，轻轻的喝了一口茶：“这世间本就曹乱污秽，要盛世安康谈何容易，其他几族可修行，善能自保，免于这世间俗苦，我只愿这天下凡人也能少下疾苦罢了。”

　　临玄看着眼前这个清冷绝俗的女子，世间万物都已黯然失色。

　　他沉沉垂眼：“这样的盛世不会太远。”

　　静诛抬眸而望，随即莞尔一笑。

　　眼前的男子早已出落的郎艳独绝，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

　　她突然想到了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作为天虞门大天师的关门弟子，静诛是天虞门唯一的女仙修，备受师父和诸师兄的宠爱，要说众星捧月都不为过。

　　她从记事起就在天虞山，至此已快三百年了。

　　十年前是她第二次下天虞山，当时三师兄仆算到金兰帝都有与他有缘之人。当时她在无虚洞修行了一百多年，早已不问门中事。师父说她已入无人之境多时，需到世间寻找机缘突破。

　　那日他和三师兄一入金兰帝都，两人就在金兰货口分别，相约十日后回山。

　　她在帝都附近的城池村庄逛了一圈，看尽了人性的丑恶，世家的跋扈，穷人的疾苦。第五日她回到金兰帝都，哪也没去就在码头等着十日之约，她发现这人间的日落盛美，比无虚洞的日落还要美。

　　她是在码头发现左脸一片乌红瘦弱的临玄，那时他还不是这金兰帝都赫赫有名的左都督，只不过个失了双亲庇护的十几岁男童，她无意听到别人的交谈，才知这孩子才出生就克死爹娘，脸又带乌红，是个灾星，旁人对他避之不及，就连一起在码头做活的人也不愿和他多说话。

　　“看到没，那小子就是那个克死父母，天生带煞的”

　　“他不是那西边临家的孩子吗？那临家老爷前年雕了一物，颇得上面得心，做了官，不是发了嘛”

　　一个穿着粗布衣码头工探过头来啧啧两声：“那临家早就搬到东市了，那西边的宅子就他一个人，临家老太太觉得他天生带煞，不吉利，只留了个瞎眼老婆子给他。”这人的媳妇在临家搬过工，知道些内情。

　　又接着说;“就算之前不搬走，这小子也不常回家，那临家老爷心善，经常来码头寻他，毕竟是自己哥哥唯一的孩子。”

　　“哎！也是个可怜人，有亲人有家的还不是个丧家犬一般。”

　　“呸，可怜啥，他可是克妻了父母的，不吉利，离他远些”

　　他们在谈论这些的时候，临玄搬着重物从旁边经过，一声不吭，好像他们谈论的与自己无关，只沉闷的搬货，挣那两个馒头和一块铜板。

　　静诛看着这一幕，不由想到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她清楚这世间烂了，在慢慢的，长久的坏，早已不是当年圣女初建的苍海……

　　后来她又遇到那少年几次，吃着卖力一天得来的两个馒头，会分一点给路边的野狗小猫。。

　　下工后拿着那两个铜板，去给瞎眼的老婆婆买药

　　就连在码头做工也专挑重的货物背，后来仔细一看才发现这码头卸货也分等级，这孩子和一群花甲老人所在的区域，基本都是又重又脏的货物。

　　少年已身陷困境，自身难保，还愿对他人散发的善意是弥足珍贵的。

　　也许是当时那少年坚毅的眼神和心底的善意，让静诛起了恻隐之心，她在少年被人围困之时，救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