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神明》五子企

36、黑色梦境

　　“醒醒，醒醒。”一只手拍拍祝青瓷的脸。他皱了皱眉，睁开惺忪的眼。诺塔早已醒来，坐在他身边。
　　“太好了，我们都没事，看来果然是做梦，从那个深不见底的阳台跳下去的时候我还后悔了一阵呢。”诺塔双手撑在身后笑了笑，“不过我们现在在哪就是个问题呢，我也不确定在我们睡着这段时间有没有被黑域移动到别的地方去。”
　　祝青瓷只是看了两眼周围的场景又无奈闭上眼睛希望是幻觉——围栏、走廊、教室还有外面的花坛，怎么看都和记忆中那个“不详的地方”一模一样，但不真实的感觉又十分违和。
　　又是梁文晓搞的鬼，她到底要干嘛。
　　他看着楼梯墙角坏掉的墙壁，故作镇定地站起身，回答道：“我们还在梦里呢，她是存了心不想让我们醒来。”
　　诺塔歪了歪头：“那我们故技重施？”
　　“嗯。”祝青瓷拿起剪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从来没有考虑过轻生的人在做这种事情真的会感觉很奇怪，他的手试着用力了一下，轻微痛觉又叫他收了手。
　　跳阳台那会儿两眼一闭还能勉强当跳水，这个是真的做不到。
　　“哈……诺塔，要不算了吧……”祝青瓷看着诺塔干笑几声，“就这么睡着也挺好的。”
　　“那我们躺在黑域的身体不要啦？”诺塔一针见血地说。
　　“呃呃……”祝青瓷再次把剪刀放在脖子上，想象自己只是在拉小提琴，“嗯……果真吗，诺塔你是一点也不怕啊，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别的办法从梦里——
　　话音未落，几声刺耳的讥笑传进了祝青瓷的耳朵里。
　　他回头，一个影子也没看见，声音也随之远去……但并没有消散。叽叽喳喳，像课堂里挡着嘴窃窃私语，时不时又嗤笑声传出来。
　　再转回来时，这些声音突然放大，就如同几十号人都站在他身后一样，吵的他耳朵脑子都生疼。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祝青瓷烦躁地想。
　　“怎么了，亲爱的？”诺塔询问的声音被掩盖得几乎听不见。
　　祝青瓷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音：“有声音。”
　　很明显，诺塔一副什么杂音都没听见的模样，茫然地扫视了一圈。
　　都是些难听的话，针对祝青瓷的难听的话——
　　“他在做什么呢，闹自杀？多大了还玩这个。”他记得这是一个高个子的声音。
　　“别搞，万一人家玩真的呢，你最近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他仿佛看到几年前那个阴郁的小子龟缩着嘀咕。
　　“一点饭钱而已，哪过分了，他不够吃不会去找老爸要吗？他爸肯定会宠他的吧，毕竟就剩这么个儿子了。”
　　“话说他到底招惹你啥了？”
　　“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看他很不顺眼，谁叫他这么特殊，头发是那个颜色，说不是染的我才不信。”那高个子露出一如既往的假笑。
　　“而且他那么大年纪一个人了，竟然才读初中！一点常识都没有，别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还神经兮兮的，这种人你乐意跟他好？”
　　什么都听不见的诺塔露出疑惑之色，问道：“什么声音？”
　　“就是些叽里呱啦的。”祝青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揉了揉阵痛的耳朵。几年前早听烂的话现在已经激怒不了他了，或许那时他还青涩，会为了这几句话怀疑自己，陷入低谷，但以前总不能拿来跟现在比。
　　只是，他感觉到始作俑者刻意地想复刻出他当年听到这些话时的感受，于是这些声音被赋予了令人头痛欲裂的能力。祝青瓷的眉头拧在一起，颅内爆炸般剧痛无比，完全是在逼迫他去回想这段早该遗忘和舍弃的过往。
　　越来越多的记忆被塞进脑子，强硬地撕扯，碰撞，杂乱无章地乱窜。
　　见祝青瓷脸色愈发难看，诺塔可不信他说的什么“只是叽里呱啦”，摇摇他的肩膀问：“你听见了什么，还好吗？”
　　“哎，就是些……”祝青瓷摇摇头，“没事，我还能忍。”
　　三秒后……
　　“我忍不了了！！！”他推开一脸错愕的诺塔开始疯狂地寻找声音的来源，拐角，走廊，乃至柜子里。“这帮家伙到底在哪！！”
　　诺塔抽了抽鼻子，也惊讶起来：“他们好像就在周围，但是和我们隔着层……不知道什么东西，很微弱很微弱。”
　　观察，观察……总该有迹可循。祝青瓷眯起眼睛，眼前的色彩竟流动起来。一条条如同笔触一般的丝线在空气中流动，非常不起眼。轻微的，一丝丝的，它们缓慢地汇聚在了同一个点。他回头，望向楼梯拐角处那个不起眼的监控。红色的“瞳孔”在被注视的瞬间剧烈抖动了一下。
　　“嘿，找到了。”他捡起破碎的墙边的石头，对着摄像头狠狠扔了过去。镜头破碎的瞬间，两人眼前的世界也出现了裂痕，透过这些破碎的痕迹，隐藏在另一边的黑影们猖獗狂笑。
　　诺塔立即出刀向它们砍去，而它们如同沙尘一般一挥即散，只剩下黑色的粒子在空中沉浮。身体里斯提克劳的躁动让他很快意识到这些黑色粒子的危险，这不是一般的洑毒！它们的目的不是寄生□□，它们在入侵神经！它们在入侵灵魂！
　　他捞起衣摆捂住口鼻，警告正准备出刀的祝青瓷：“别碰他们！屏住呼吸！这些洑有问题！”
　　已经出手的祝青瓷来不及把剪刀收回来，眼前的黑影在刀下变成粉尘扑面而来。已经不够时间换气，祝青瓷只能当即屏住呼吸，逃离粉尘的范围。“诺塔！”他正要朝着诺塔赶去，黑影的手猛的捂住了他的口鼻，捉住他的双手。不能呼吸，也不敢呼吸，氧气的缺少让他很快开始感到痛苦。越来越多的黑影向他靠近，围成了一个小半圆。
　　攻击了就会产生毒雾，不攻击的话祝青瓷又有危险，诺塔犹豫再三，只好冲进去把黑影一个个劈散。黑影抓住他的手，按住他的头，又被他一个踢腿，一个肘击退开。更快毒雾已经浓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祝青瓷，我们走吧？”黑影说。
　　“为什么要躲着我们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怎么会伤害你呢，对吧”黑影的声音模模糊糊凑在耳边，“那些话，你没听见，对吧。”
　　“你也不会听见的，对吧，偷听别人说话可不好。”
　　刀光一闪，诺塔的刀从雾中飞来，祝青瓷吓得一个哆嗦低下头弯下腰，身旁的黑影都被击碎成了黑雾。他站起来，挥了挥浑浊的空气，企图从茫茫黑雾中找到诺塔的身影。
　　屏住呼吸，屏住呼吸，他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双手在茫茫雾中摸索着，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是诺塔！他弯腰，抓着诺塔的手臂拖行。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也不知道诺塔还活着没有。
　　想了想，他空出一只手戳了戳诺塔的手心，诺塔则拢住了他的手指。
　　太好了！知道自己拖着的不是一具尸体后，他也不在憋气憋那么死了。哪怕会吸入一点雾，也得喘口气把两人都赶紧带出这片浓雾。一点点，应该没有关系，诺塔已经没有力气了，总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终于拖出黑雾时，诺塔大喘了好几口气才活过来，他快把自己憋死在雾里了，还好最后将被控制住的祝青瓷救了出来。祝青瓷躺在地上，感觉自己也快死了，吸了几口黑雾，现在头昏脑涨的。
　　他按着太阳穴问：“怎么办诺塔，我好像还吸进去不少雾，我是不是要死了。”
　　“害怕？”
　　“谁都怕死。”他说。
　　诺塔笑一声：“那你刚才还不赶紧跑，还回来捞我。”
　　“我也怕你死了。”祝青瓷看着天花板想了想，“不过我们在梦里，死了应该没事吧。”
　　“不好说，这个毒可以触及灵魂，更何况你觉得梁文晓会傻到用没意义的方式攻击我们吗？下次你千万别这样了，不管我也可以的，现在也不确定还会不会有黑影再……”诺塔抬起头，看见祝青瓷黑乎乎的发顶愣了愣，“亲爱的，你的头发怎么变黑了……”
　　“什么？！”祝青瓷赶紧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手感上没有差别，自己也看不到具体的情况，“真的假的？”
　　梁文晓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当然是真的。”
　　她已不知何时站在了祝青瓷身后，弯下腰笑盈盈地看着他。“你不想要和大家一样的黑头发吗？这样就没有人整天拿你的头发说事了，你看，普普通通的，和大家一样，在梦里想做到这些很容易，我还可以做到更多……”
　　“你……！”诺塔准备拿刀砍她，在地上摸了一阵才想起来刀扔出去了还没拿回来。
　　梁文晓温柔地握住祝青瓷的手，许诺道：“我可以给你真诚的朋友，友善的同学，无忧无虑的生活，什么糟心事都不会有。跟我走。”
　　祝青瓷想一刀扎进她的脑袋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握住她的手，发出“嗯”这个字音。他开始感受到毒雾的可怕之处——它能抓住灵魂。
　　诺塔见情况不对，猛扑上来抓住祝青瓷的衣袖不让他走。“喂，祝青瓷，醒醒，醒醒！”
　　“诺塔……我知道你，但他已经有我了。”梁文晓轻蔑地看着他，“可以别碰他吗，有点脏。”
　　诺塔闻言顿住一瞬，十来个黑影从裂缝中钻出来，抓住他便向后扯，要将他拽走，拽进一望无际的走廊。
　　分离的恐慌占据了大脑，她要带祝青瓷去哪里，美好的幻想？梦境的深处？再也醒不过来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梁文晓牵着祝青瓷慢慢走过裂缝，而裂缝正残忍地撕扯着祝青瓷的灵魂，把“多余”的部分扯出去，咔咔的响声让他怀疑是自己裂开的声音。
　　“祝青瓷！祝青瓷！回来！！不要走过去！！！”诺塔用力得要把他衣服的纤维扯断，“不能过去！！奈一！你所有的灵魂都只剩下你了！只有你了！！”
　　扯碎衣袖的瞬间他被拉着跌跌撞撞地向黑暗的长廊而去，最后只留下一句撕心裂肺的“奈一——！！！！！”
　　穿过裂缝的祝青瓷双眼呆滞地朝诺塔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有个很熟悉的声音在回荡……他想。
　　梁文晓拍了拍他的头，说道：“看什么呢，那边什么也没有。”
　　“奈一……”眼睁睁看着祝青瓷的背影穿过裂缝，消失在眼前，诺塔心如死灰，望着自己发抖的双手嘀咕着，“不能……不能……”他捏着拇指和中指，巨量的神力凝聚在他指尖，准备像打火石般随着响指的脆响迸出火花。无人知道他凝聚这么多神力是想做什么，在他准备实施时，一只手捉住了他。
　　“怎么都哭成大花猫了？”
　　黑影随之消散，扑鼻而来是罗伊的甘甜。诺塔猛回头，一个熟悉的轻飘飘的影子环住他的脖颈，将下巴放在他毛茸茸的发顶。诺塔含泪的双眸一颤，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奈一？”
　　“我还是祝青瓷啦……”他说，“不对……我应该是奈一？算了，爱叫哪个叫哪个，也可以叫我祝奈一，哈哈……”
　　貌似是灵魂融合了，他的话语间带上了“奈一”的感觉。
　　诺塔困惑了：“可你不是……等等，这不可能啊。”
　　祝青瓷指了指裂缝，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被撕开了，她像有洁癖似的把我拥有罗伊的一部分全都扯了出来，但因为我和罗伊已经融合了很多，所以把融合了的灵魂也扯出来了。”他轻轻叹气，拖着长长的尾音，“唉——我的身体，灵魂的容器——”
　　“怪不得你是飘着的，摸上去也没有什么实感。”诺塔捏了捏他的头发，总感觉长长了一点。
　　祝青瓷把自己的头发夺回来，困惑道：“我很奇怪，我用的罗伊本源应该是夜莺的，为什我却没有异样感呢，没有那种‘这是夜莺的东西’的自觉，完完全全觉得属于自己，现在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废话，因为你就是用罗伊做的，罗伊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你，你的眼睛鼻子嘴巴，四肢躯体内脏。”诺塔抬头，手捧着祝青瓷的脸——真好看啊——这么想着，又把话题绕回到当务之急的事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这个状态能醒得过来吗，你那个‘躯体’，拿得回来吗？”
　　“我刚刚拆了一部分裂缝分析了一下，有好消息和坏消息……”
　　“别卖关子了！”
　　祝青瓷笑了笑，说：“话绕来绕去的有点多，总之你是可以穿过裂缝的，但我不能，但你过去会失忆，我则不受影响。”
　　“……”静默一阵，诺塔皱眉，“那有什么用……”
　　“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祝青瓷屈指敲了敲裂缝，裂缝竟又裂开了一道白亮的口子，“她把我身上某个很重要的容器带进去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但它承载着血液……思绪……嗯，能量很多，给裂缝冲开了一道足够让我溜进去的口子。还有别的罗伊，寻着这个能量流进去了，我能感觉到。”
　　“别的罗伊？”诺塔一脸困惑，“别是骗我，罗伊很难寻的，怎么会自己送上门来？而是是送到梦里来。”
　　“告诉你个秘密，罗伊可以存在于任何地方，甚至是文字，而且它们有……”
　　“灵魂”二字呼之欲出，祝青瓷却顿了顿，一瞬间便忘了自己要脱口而出些什么。余光中映出的一个神秘的影子，它食指抵着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眨眼便消失不见。“有……”他艰难地思考了片刻，那些对他来说是常识的知识却烟消云散了，“可能是某种神奇的定律吧，或是命运，罗伊和罗伊之间存在某种引力，承载罗伊的人总会遇到罗伊的。”
　　“该见到的人也总会见到的。”诺塔接上一句，“这我深有体会。那现在我们是要穿过裂缝吗，顺便见见那个罗伊？”
　　“走起！”
　　“真没事吗？”诺塔有些不安，但还是试探着走进裂缝，疼痛从穿过的裂缝的躯体传来，暂且还能忍受。他咬咬牙，心一横迈过去，只觉得脑海震颤一番，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罩住了。什么也听不见，只有祝青瓷的声音——“我说了没事的，你还不信我吗？”
　　真是十分“奈一”的一句话，熟悉的感觉带来的安全感使他有了说笑的心情。“哼……还真是‘祝奈一’。”
　　只要奈一在，他就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