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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落羽濯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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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礼知道自己倒霉,但没想到能那么倒霉。
前脚刚从北水镇阴气森森的李宅逃出来,没过上两天好日子,就被拉来了天权府。
武侠?习武?这跟他方知礼有什么关系?外面都杀得乱了套了!他苟着吧!活命就不错啦!
然而,血雨腥风是躲不过的,刀枪无眼,他决心为自己找一个安身之处。再怎么说,得找个靠谱点儿的门派窝着吧!
天权府的几大门派早已各自混战,为首的问霄殿门槛太高,而自己唯一擅长的却是这脚底抹油的轻功……
正好穿空阙要来天权府?这不是天黑了就有人送枕头吗!
然后他就发现这枕头硌人。
身为最最低下的小弟子,他好吃好喝地伺候师兄师姐,还平白遭受冷眼。这也就算了,拜入师门短短几日,他还接了不少打劫的活!
哈喽?有事吗?侠客不都是劫富济贫吗?怎么这穿空阙还劫弱济己呢?真不要脸!
什么?不干就要死?干干干,好商量哈。劫个萝卜留个种,你不揭发我,我不挖空你,咱俩各苦各的!
这日,怨气满天飞的大师兄白念德又来发活了。方知礼累得麻木,实在想溜!直到他听到了任务对象的名字。
丛漱、阎宁,和另两位无名青年,以及一个小孩儿。
靠。这哪儿是他的打劫对象,这是他来自故乡的异父异母的家人啊!
“所以我立马就举手,谁也不能阻止我与家人们重逢啊!”方知礼哭嚎道,一抽一抽的。
冷诗月叹为观止:“你这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还挺不容易哈。”
“当然!”方知礼恨不能跑去隔壁屋子,冲那几个正昏睡的家伙一人一拳!他抽抽搭搭地喝茶,“我日日潜伏,就是为了和你们团圆!”
阎宁:“那你说说,你对穿空阙了解多少?”
“多了去了!你们想问什么?”
丛漱:“阙主白空。”
听这名字,方知礼本能地缩起了脖子,“白空老吓人了!他首徒今天战败,他自个儿还挨了一刀,颜面尽失,到处拿人撒气!白缺德这才带我们这几个小的偷偷跑出来,除了白空倾巢而出!就为了拿东西回去给白空交差。”
丛漱追问:“白空的伤怎么样?”
“小伤而已,有他那个什么……月露石,没准后天就愈合啦。”方知礼道,“不过他那伤口正好划在挂石头的地方,今日都没法戴。”
阎宁丛漱对视一眼,知道时机就在眼前。
丛漱:“你知道石头现在放在哪里了吗?”
方知礼:“睡觉之前他放枕头下面了,宝贝着呢。”
“……”
冷诗月吐槽:“这也太宝贝疙瘩了!”
可现状如此,从枕头下面取,总比从脖子上取要简单得多。丛漱道:“只能今夜去取了。”
“哈?你们要偷他的月露石?!”方知礼吓得声音都拔高,“你们这是虎口拔牙啊!”
“小事一桩。”阎宁笑道。
夜色已深,天权府已然熟睡。方知礼走在最前,为身后的阎宁与丛漱带路。
直到一间客栈前,他停下脚步,不愿再踏入,道:“就是这间客栈,喏,那间房。”
阎宁:“好,你回吧,暂时睡我那床……”
话还没说完呢,方知礼就溜得没了人影。
阎宁无语,道:“不愧是在穿空阙进修过,这轻功真滑溜。”
丛漱也笑了,说:“我们动手吧。”
二人飞身上了屋顶,落脚极轻,踩着屋脊,才慢慢移到了白空的房间之上。
移开瓦片,屋中卧着的正是白空。
二人用湿面巾捂紧口鼻,丛漱点燃了熏香,此香助眠,能让白空睡得更深。
直至熏香燃尽,丛漱才移开另几块瓦片,只身潜入房中。
白空睡得正深,枕头内侧略微凸起,压着的正是那块石头。
丛漱走近,正想抬手点了白空的穴位,手臂却猛地被钳住!
白空睁眼,道:“你手臂掀起风声,吵着我睡觉了。”他皱了下鼻子,闻到这房中的香味,讥笑,“我行走江湖,什么伎俩没见识过?”
原来白空这家伙用惯了这些招数,早已百毒不侵!
丛漱在心里暗骂一声。左手的钳制愈发紧迫,她右手拔刀,直朝他去!果然,为了躲避,白空松开了她的左手。丛漱立即闪身到了窗边。
白空却取下了床中悬挂的剑,道:“你既送上门来,我焉能不取走一样东西?”
他飞身追出。
“叮——”刀剑在屋脊上相撞,打碎了夜的宁静。
丛漱并未先逃,反而在主动进攻!她刀锋凌厉果决,刀光之后,那双眼睛坚定冷冽。
他们之间应有这一战!
白日的招数再次重现,细密的刀光接二连三,悉数被挡回,而她毫不气馁,固执地打完这一招雨破初阳!
忽而一刀砍空,对方的剑率先袭来,打破了她的招数。剑光扫过,划破了她的手臂,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痛感传来。
白空讽刺道:“同一场雨下两次就没意思了,丛少侠就没有别的花样?”
丛漱:“正好拿你试试。”
她纵劈一刀,破空之声竟如惊鸿,凶狠的刀刃直朝白空而去。
斡旋数十回合,战至街巷青砖,丛漱才又挨了一剑,伤在了肩头。
对面,白空亦是气喘吁吁,这姑娘招式尤其诡谲,远不如他想象中好对付,连他的衣袖都被划破数道。
他挥去一剑,破开她的防御,夺命一击,却偏又被她侧身堪堪躲过,此般灵敏远非常人所及。
丛漱再次站定,忽而脸上一凉,原来是天空下起了雨。
雨声渐大,对面的白空更为欣喜。他再度使出那招龙宫圣斩,如幻影移形,在雨势的掩盖下,彻底没了踪迹。
她仍握着刀,刀身轻震,仿佛与她的灵魂共鸣。她不禁回忆起澄见刀的最后一式……
那一式极为简单,无非是一句“见书如见山,见山即见刀,此即澄见”,再无她言。丛漱领悟了数日,却始终未得其缘。
见书?何为见书?丛老板与她都见过这本书,都誊抄过,差别却在字迹之上。
[观己身,有隐迹乎?藏缺,匿疑,怯见故人。]
[观己心,有隐念乎?欺人,蒙心,惧见青天]
可或娟秀或潦草的字迹,无非是心境而已。
丛漱闭上了眼睛。
失去视野,心跳愈发清晰。周围大雨滂沱,她却能感受到其中细微的疏密之差。比如……眉目前的风声更加凌厉,她抬刀拦去。
“叮——”挡住了白空的一击。
原来见书,便是见心。
丛漱又防住一击后,主动朝那雨疏之处劈去!
刀落实物,血味乍溅,在雨水的冲刷下,也久久未曾淡去。
白空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痕。这道伤自左肩延伸至腰腹右侧,最深处竟可见骨!可他已经十几年未曾伤过了!这把刀绝对是绝世名器!
他欣喜若狂,问:“你这把刀,叫、叫什么名字?”
丛漱缓缓睁眼,挥刀落血,道:“澄见。”
此即澄见。
“澄见刀?数百年前失传的澄见刀?哈哈哈哈哈哈。”白空狂笑不止,“见月斋中的功法,竟是被你领悟了去!我那日不慎放走你与冉无难,真是令我追悔莫及。”
冉玄明用命护送离去的二人,一个斩断了他爱徒的剑,一个划开了他的骨头。
但丛漱觉得,远远不够。见月斋的血,白空永远偿还不清。
她不再犹豫,继续挥刀向前!
*
大雨飘飘洒洒。
阎宁坐在一道屋脊之上,把玩着手里的月露石,目光停留在街巷中对战的二人。
青衫女侠挥起澄见刀,刀光自对方的手脚闪过。被斩断筋脉的白空跪倒在雨泊之中,脱手的剑斜插在身前的砖缝间,他却再无力气拿起此剑。
丛漱轻轻挥刀,血光滑落,刀身光华依旧。她收刀入鞘,转身向他而来。
阎宁落至地面,看向她的手臂、她的肩头,这两道新伤暴露在雨水之下,渐渐发白。
阎宁:“招式都练过一遍了?”
丛漱:“嗯,月露石呢?”
阎宁:“拿到了,我们回去。”
“一百二十年!”身后的白空突然嘶吼道,“二位竟真重现江湖!”
丛漱回头,只见白空双目猩红,狼狈地跪在雨中,含恨道:“见月斋常年冠绝开阳。六十年前,才轮到我穿空阙坐第一!看来今日,这风水又要转回去……”
阎宁冷言相讥:“靠偷掠抢来的第一,你嘚瑟个什么劲?”
“偷掠?强起来才能打败弱者。”他语气愈发阴森,“昔日另有高人,助我一力。自那之后,高人闭关修炼,阔别武林。”
白空抬起手臂,因筋脉已断,他的手掌垂着,指尖在剑身滑过。
“你们回来,他也可以回来。”他笑了,“山门开,仙人出!今日之仇,二位便等着吧!”
说完,他俯身一撞,喉咙迸出鲜血,倒地不起。
二人对视一眼,离去。
雨仍旧在下。
*
受伤、淋雨,丛漱并非铁人,终究是在床上老实躺下了。
阎宁将动弹不得的白念德几人押送了衙门,方知礼则如愿留在了客栈。
白空的尸体很快被人发现,可他的徒弟入狱的入狱,投诚的投诚,武林门派亦无人为他收尸。最终草席一裹,被扔进了乱葬岗。
莫治对着药方,精心熬药,赶在十日期限之内喂到了林彤嘴里。间歇喝上五次,林彤便可痊愈。
到第三次时,丛漱已经好了大半,亲手为林彤端上了药。
林彤已然清醒,面色好了些许,但仍苍白,倚靠在床头,像个瓷娃娃一般。
门被推开,冷诗月从外面走进来,身上雨水未干。她将买来的药放在桌子上,冷声冷气地道:“你自己别光顾着林彤了,过来换药。”
丛漱不反驳,褪去一些衣物,露出伤处,任由冷诗月换药。
两道截然不同的药香同时弥漫在屋子里。
“丛漱姐姐。”林彤捧着药碗,看着丛漱身上狰狞的伤口睁大了眼睛,问:“你受伤了?”
冷诗月率先接过话:“对啊,为了你这个白眼狼,她出生入死才凑齐这三味药。”
丛漱轻笑,“你的病能好就行。”
林彤垂下眼帘,泪如雨下,好半天才闷声道:“谢谢姐姐……谢谢你……”
又是一个雨天,观天城已连下了三日的雨。
丛漱与阎宁出去买药,阎宁顺道去了一次赌坊。
冉无难赢了白念轩,世人皆惊。阎宁不仅收了本,还收了数倍的利,当真应了他那句“千金散尽还复来”。
在等待老板将部分现银折成银票时,赌坊里滚出一个光溜溜的人来。
他浑身被打得发青发紫,蜷缩得跟虾米似的,哭喊道:“老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还有上官兰的亲笔!还有的!你拿去,可以换很多银子!”
丛漱这才看清,此人正是陈舍。数日前他还能凑出一身书生的行头,现在却输得只剩一条底裤,狼狈不堪。
老板数着钞票,头也不抬,说:“上官小姐吩咐过,让城中各大赌坊、当铺从你手中收回那七七四十九封书信。昨日上官小姐已收回了所有信件。自这之后,我们就不必对你客气。”
他将恭敬地递给阎宁,又对陈舍说:“扣去祖宅抵押,你还欠赌坊银两共三百七十四两。我已经报官了。”
“报、报官?!我不想坐牢!我还要考功名的!”他面色苍白,六神无主,却恰好看见阎宁正收着银票,见到了最后一丝希望。
他乞求道:“两位大侠!大侠救救我吧!只要你手上一个零头,我就再也不会纠缠上官小姐了!”
他求得撕心裂肺,丛漱却面无波澜。纠缠上官兰?他也配?
阎宁掂掂钱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道:“入狱又不耽误你远离上官姑娘,你就在地牢里好生修身养德吧。”
二人撑伞,走出赌坊,就见那捕头正朝着赌坊而来。又是一阵鬼哭狼嚎,陈舍头破血流,被当街拖向了远方。
回到客栈时,就见方知礼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冷诗月与莫治二人面前。
冷诗月训道:“你他妈能让一小屁孩儿溜走?!”
“真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把她抱走了!”方知礼欲哭无泪。
莫治:“八九十岁的老人都半截身子入土了!怎么可能翻进二楼的窗户?!”
“别说八九十岁,一百余岁都可以。”丛漱走过去,看着林彤的床上空空荡荡,欲叹又止。
“哈?!”冷诗月懵了,反应过来是这个世界的奇妙之处,“那得是个什么功夫强到离谱的老头子?”
与此同时,又有一姑娘急得推门而入,她身上雨水狼藉,杏眼里满是慌张,惊道:“阎宁!丛漱!不好了!”
是知微楼楼主叶盼浓。
她道:“还记得杀上煅水宗的人吗?我今日查出来了,竟然是六十年前兴起过的冥浪门!这冥浪门的门主六十年前便已闭关修炼,近日却出关了!名叫——”
阎宁丛漱异口同声:“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