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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别是何秋 ...

  •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想恋。
      若是缘起前世,又能如何不相见。

      连绵细雨如一层又一层眷恋的蚕丝,在心头绕啊绕,像是结一个茧。
      这种天气的石板长街零星几人,大多又行色匆匆。长街一头,有个人倒是步履轻缓,若世外之人漠视人间匆色。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在这灰蒙蒙的景象里平添几分生机,执伞的那只手清冷似玉,冷白的不像血肉之躯,伞下那人黑色的长风衣在步履和秋风间翻飞流转,黑色风衣下一袭红色的旗袍轻漫摇曳,纤细脚踝下那双杏白高跟鞋,行走间溅上点点雨水污泥,鞋的主人毫不在意,朝着既定的方向,步履不停走去。
      容泠月抬高伞边,露出她一双清冷如秋月的眼眸,那双眼泛着潋滟水光,隔着蒙蒙细雨望着长街另一头黑伞下的一对男女。
      男人是烙印在她脑海里回忆了无数个春秋的面容,正是那时他弱冠时的模样,几经轮回,上苍改变了世间一切,却没有更改他的样子。
      他的眼睛似乎看不见,头侧向身旁扶着他的漂亮女孩,听到对方说着什么,俊朗的面庞漾开笑容。
      那从来只会对她笑的脸,如今也会对着别的女子,笑着。
      杏白色的高跟鞋停住,对面的人迎面走过来。容泠月静静地在雨中伫立着,就好像终于在漫长寂寞中,他从时间的长河中向她而来,这不过,这是洗去前尘困顿痛苦,忘记往世记忆,一个干净明亮的他。
      直到,
      伞沿轻轻相碰,激荡起几滴雨水,坠落在青灰色石板上。是擦肩而过,也是终成陌路。
      容泠月垂下眼帘,一张脸又埋藏在红伞之下,无人得以窥见。
      哥哥,你终于还是忘记了小月牙了。
      杏白高跟鞋迈开步伐,她踏在稀沥沥的秋雨中,走远。
      背后,容祁若兀地停下来,有些茫然地向身后侧转着头,前额零落垂散的碎发遮挡不住没有一丝神采的瞳眸,那张不带笑容时俊朗的脸庞,透露着凌冽和漠然。
      他身旁的女孩子顺着他转头的方向望过去,在街的另一头让人一眼就能注意的,是一个撑着红伞的背影,行如风又静如月,让人不觉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女孩回想起刚刚的惊鸿一瞥,那女子着实好看的不似这世上的人。看着她渐行渐远,女孩收回思绪,
      “祁若哥哥,你在看什么?”
      容祁若回过头,清朗的脸上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迷惘,
      “没什么。”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女孩笑着打趣,
      “祁若哥哥,你该不会是感觉到一个大美女吧?你真是神了?”
      容祁若敷衍地笑笑,没有生气,女孩显然知道他的底线,既不拘谨,也不过分。分寸拿捏到恰如其分。
      “真的真的,刚刚过去一个好美的姑娘。“
      “哦?“
      容祁若心不在焉的听她继续夸大其词,脑海中却在不断回忆刚刚那一瞬间,从他身旁擦肩而过的人,身上那种檀香气息,是他一直莫名迷恋的,燃尽后,干燥而温热的香气。

      时间绵延流淌,亘古不变。世间万物瞬息万变,却不能永存于时间。
      或许是因为生命短暂,才更想拥有很多很多。
      曾经的她,也是这样的贪心,贪心着不敢要的爱。
      十五斋小阳台上,容泠月望着街上的风景,如是想。
      嘶嗒嘶嗒的拖鞋声渐渐入耳,那拖沓的脚步声透露着主人的懒散。
      “葫芦说有个怪姐姐来了,我一猜就是你。”
      一个穿着黑底红纹旗袍,肩臂随意搭着暖白色绒披肩的女子,懒懒靠在阳台门框上,浓长眼睫要抬不抬的瞅着坐在藤椅上稍显落寞的容泠月。
      “见到他了。”
      声音跟主人如出一辙的慵懒,像她脚边伸着懒腰的猫。
      “你说那个孩子为什么哭?”
      十五眼睫抬也没抬,显然是不感兴趣,百无聊赖地坐在另一张躺椅上,逗弄着粘着她的葫芦。
      “小孩子都是自私的,哭不是最正常的么。”
      容泠月看向她,
      “那你的小时候呢?“
      十五一双魅惑的眼缠上她,
      “怎么?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连声音都勾人,这个女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妖精。容泠月稳定心神,收回视线。
      “确实。你拥有所有人的欲望,却又对这些欲望无所求。我好奇,很正常不是么。“
      “唔,小月牙,我问你一个问题,这世间能容纳一切,又对一切无所依恋的,是什么?“
      容泠月伸手接住一片飘零的落叶,还尚绿的叶子在她玉白的掌心颤动,好像还在留恋不愿就此远去,或许是两秒,又或者三秒,一阵稍强的风将它带走了。
      “是时间。可是这世间唯有时间是永恒的,所以它无所畏惧,也从不驻留。“
      十五半抬着眼睨着她,懒洋洋道,
      “可是,时间是万物赋予的,不是么。“
      容泠月远望向街角那处原本哭着的孩子,正攥着她母亲的衣角亦步亦趋的走远,她的母亲双手环抱怀中尚幼小孩,大约是她的妹妹或弟弟。她没有亲生母亲也不曾成为母亲,所以她不曾感知过真正的母爱。可是,这世间所有的情感都是互通的。
      我们在这一刻都渴望得到爱,因此才会那么歇斯底里。
      ******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炉香飘袅,琴筝和鸣。宾朋位列,锦绣安雅。
      身着襦裙的纤长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皎若明月,为满堂锦绣平添了几分清冷华光。容国府捧在掌心的小小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一步一动,举止得体,面容恬淡,目光不闪不移,没有丝毫怯羞胆弱。一众贵宾心中不禁感叹,不怪乎容国府如此盛宠,此女姿容气度,当得起国府风范,恐怕也只能是容国府这样的高门才能养的出这般女子。
      吉月令辰,乃申尔福。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南宫清是冀州最有贤德之称的女夫子,此次的为容府小小姐行及笄礼的正宾。净手加簪,墨色不着一物的长发被精致的发簪簪起。端庄紫色的深衣裾裙覆上素白襦裙,一套繁复有秩的礼节完毕,在这一刻,容国府的小小姐容泠月,成人礼成。
      礼数有度一一拜谢尊长,宾客,容泠月正起身的一刻,眼神漫不经心的划过众女宾中一位小姐—南宫晚,她才是母亲今日的目的。
      转身拜别尊长之际,容泠月视线扫过容府主母下手位置上那人玉带上肆意散漫垂落在衣裳上的青色环佩。
      今日由于是及笄之礼,容国府今日早早的便准备好了晚宴,广答宾客。主坐处,容国公主母正与南宫夫人相谈两欢,时不时问着南宫晚平时都做什么,读什么书云云。
      容泠月简单吃了几口,与各位长辈告罪身体不适便离席回了自己的住处。
      今日是三月初三,月亮只是一弯月牙,周围竟然没有一颗星,浅浅的月光,飘落在寂静的院落。
      由远及近,清脆的环佩声渐渐清晰入耳,青色的环佩在盈盈月光下,浅浅折射着悠远而又神秘的光芒。清脆的声音节奏缓缓,昭示着主人步履悠缓。趴在栏杆上的容泠月,只是不急不慢的将头往后偏了偏,昏黄烛光下,一白色锦衣公子,披着狐裘滚边披风,墨发轻曳,眉锋目淡。不是自家哥哥,还能是谁。见到只着一件白裘披风的容祁若,好脾气的她眉头马上蹙起,抿了抿唇,没忍住,
      “辛木呢?他不知道在主子身后伺候吗?”
      来人倒是笑得如沐春风,来时眼中阴郁已经隐去。
      “我没叫跟来。”
      看她趴在软榻上好好的要起身,一把按在她肩头,
      “你又要去哪?”
      刚刚就寻了她好半天,愣是谁也不知道今儿的主角儿去哪了,亏得他晓得她喜欢来这偏落里的书阁。
      “我去找老荀,给你弄个手炉来。”
      虽冬寒已过已是新春,但容祁若的身体到底与常人不同。
      “老荀怕是已经睡了。”
      老荀早就过了耳顺之年,他是家中老人,从祖父那辈就随军打仗,现在只是在府中挂个职,颐养天年罢了。这偏落的书阁自上代家主殁了后就萧落至今,除了容泠月与容祁若两人常来,几乎就是一处废旧院落。
      “他知道我常来,定是备好了的,我去找找。”
      一阵风似的,说着便飞快下了楼。
      容祁若在她原本趴坐的位置坐下,不经意间看见一把银簪,上头刻着繁复花纹图案,他记得这个簪子,正是今日及笄礼上南宫夫子为她加簪时用的。玉白细长手指在其上摸了摸,自然而然地将它收到怀中。
      正巧,没过片刻一阵噔噔脚步声,是容泠月上了阁楼。她这时候倒没了今日众人夸赞的举止有度,稳重端庄了,容祁若不禁觉得好笑。他一手搁在围栏上,好不悠哉地支着头看着她匆匆而来,然后就被塞了个手炉进怀。
      “你怎么不回去歇着,到这来做什么?“
      容泠月见他也不讲话,垂着眼睛散漫地把玩手中手炉,心中饶了两绕,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后者叹了口气,看着手炉道,
      “来看小傻子。“
      容泠月本就心中有火,这被他一激,没忍住,抬腿踢了他一脚。容祁若闷哼叫了一声,顺势躺在榻上。容泠月怕真伤了他,又赶忙去瞧,反倒被榻上佯装受伤的人一把抓住。
      “给小傻子的礼物。”
      被握住的手里突然多了件东西,确实今日还尚未收到他的及笄礼。容泠月摸着手感知道是个簪子,看到的那刻,还是忍不住心中欢喜。一支简单干净的白玉簪,没有任何装饰,被打磨的圆润光滑,一看就知道匠人是用了心思的。
      “小傻子开心了?”
      清冷疏朗的声音低低问道,
      “你才傻呢。”
      “对,你不是小傻子,你是傻子的小月牙。”
      说完,容泠月的脑门上被谈了个脑崩。她回了个毫无威慑力的瞪眼,反而一双清亮亮的眼睛,闪进人心里。
      容祁若移开视线,不紧不慢从怀里又掏出一袋东西,
      “来时去了趟小厨房,幸好还有热乎乎的馒头。”
      容泠月起先不觉得饿,现下见着最喜欢的馒头,才觉得饥肠辘辘。她咬了两口下腹,状似不着痕迹的问,
      “今日我见来了好多贵门千金,哥哥有没有中意…”
      中意两个字还没说完,她就被容祁若看似漫不经心却让人胆寒心颤的眼神摄住,连同馒头将那含糊不清的‘意’和没有出口的‘的’吞入腹中。
      对方气性更大,唰的起身要走。容泠月对他再是了解不过的,若是现在不将人哄好,那怕是未来几天容府都会不得安宁。她一把攥住他的衣袖,
      “哥哥。我一个人在这啃馒头有点冷,要不,”
      一个手炉砸进怀里,手中的袖子眼见要抽走,她一把抱住他半只胳膊,
      “好歹陪我说会话,我一个冷冷清清的,今儿又是我的及笄礼,话还没说两句呢,你就凶我,”
      说着说着,她自己委屈上了。确实啊,明明是她今日心中不舒服,到头来还要她哄人,哪来的道理。“
      “你是我的哥哥啊,母亲要将你给别人了,你有了嫂嫂之后定是不再疼小月牙了。“
      声音里带了抑制不住的哭腔,黄豆大的眼泪啪啪砸下来落在两人的衣袖上。容祁若倒是没预料到这一出,转过来给她抹去眼泪,静静听她为未来的凄惨控诉。
      等她不再说话了,他才道,
      “你以为别人跟你似的稀罕你的病秧哥哥?“
      那双如墨深沉的眼睛,深深看着她,
      “我是不会成婚的。“
      容泠月有点被他吓住,连呼吸都小心了起来。
      “天下女子万般好,也不如我的小月牙。”
      盈盈月光下,烛火跳跃不定。帷幔随风舞动,想随之而去,也只能被困于红柱之上。
      她的手里还握着半块馒头,眼前相伴很多年岁的人,从她孩童时遇见便一直陪她长大的人,在她及笄这天对她说,天下女子万般好都不及她。
      他目光灼灼,黑亮又耀眼,将她眼神吸引住,不容闪躲。
      呼吸不知何时屏住,心跳鼓动得似要从耳中挣脱,她感受到巨大欣喜,原来她真的喜欢眼前这个人。
      但一股无形的巨网将她缠裹,她想脱离,可是越挣越紧,欲将她拖入无底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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