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46、风雨欲来

　　赵真雅，赵真雅，赵真雅。

　　索依露低垂着头，默默将这个名字念了三遍。
　　为什么呢？为什么，吴佩就得死在她面前，顾周那样单纯的孩子也要承受那么大的痛苦，而曾经欺凌过他们的人就偏偏能活下来呢？
　　其实，初到锦湖的时候，索依露也很少关注学生之间的勾心斗角。在她眼里，那无非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可是，她夜探菁莪楼的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和吴佩一起坐在宿舍的楼梯上，从吴佩的倾诉中，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欺凌带给这些孩子的伤害，也感受到了这个被欺凌的孩子的善良。这样的善良不论吴佩还是顾周都是一样的。
　　然而到最后，却偏偏得是善良的人死去，而作恶的人存活吗？
　　笼子里的怪物睡得正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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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祭司大人，我还有一些东西要告诉您，虽然，好像也不重要......”陈岚一直站在索依露身后，就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
　　“什么？”索依露将手从铁笼上收回。
　　“是关于你哥哥的事情。”

　　索依露心里一跳，额头上泌出点点冷汗。难道，查西亚已经回到海底，发现了肖维的尸体？
　　“你怎么会知道？查西亚告诉你的？”索依露颤声问。
　　陈岚摇头：“他切断了一切法力联系的途径，现在，没人能联系上他。”
　　“那你......”
　　“你哥哥从我们这边逃走的时候，被我们发现了，但查西亚放过了他。”
　　“为什么？”
　　“查西亚说，你哥哥也可怜。从头到尾，立场都不坚定。到底选择王城还是选择查西亚，他没办法抉择。呵，也没办法。王是错了，可我们的罪也不小。”说到这，陈岚仰起头，用手扶住了脸，指缝间，是一张苦笑着的嘴，“反正，你哥哥两边都被怀疑了。我们这边不多说，王城那边，王应该是直接怀疑到了你们一家头上。”
　　索依露不语。家里的女仆种种举动，早已暴露了她就是王派来监视他们一家的一枚眼睛。
　　“我想，既然他王城也回不去，我们这也不能留了，或许只好去投靠猎人了吧。”

　　索依露没有应声。按陈岚的说法，现在应该还没人知道肖维已经死去的事实。但索依露还是不明白。

　　“天大地大，他往哪逃不好，偏偏去找猎人？”陈岚继续道。
　　“你不明白吗？祭司大人。你哥哥这么做，全是为了你，为了你们全家啊！”

　　“我们全家？你在说什么啊，我父亲，我母亲，全是死在......猎人的手上啊！”
　　陈岚摇头：“你哥哥刚逃过去的时候，一定是想利用情报，贿赂猎人们，请猎人们放过你们全家的。但那些贪婪的猎人，根本不可能守约。”
　　“从战后到现在，你哥哥似乎一直都没有消息。只怕最后还是落到猎人手里了，我担心，凶多吉少。但我想，至少你不应该恨你哥哥。这是我作为你以前的......老师——如果你还认我这个老师的话——所想要告诉你的。”

　　沉默再度笼罩。

　　这样的可能，索依露从未去想过。
　　她沉浸在哥哥背叛王城，背叛家庭的痛苦中，以至于她从来没有想过，或许哥哥的行为，虽然愚蠢，但名为保护。
　　可就算她茅塞顿开，明白了哥哥投靠猎人的意图了，又怎么样呢？哥哥投靠猎人什么都没能阻止，最后还枉死于亲生妹妹的剑下。
　　就算她现在后悔了，她又能怎么样呢？回到海底将哥哥的尸身带回来安葬？可对王城来说，哥哥，不过就是无耻的小人而已。

　　人们只知道前任祭司的长子叛逃王城罪无可赦，次女年纪轻轻独挑家国大梁；却忘了这两人曾经也是亲密无间的兄妹。索依露家破人亡的辛酸苦楚，只有她自己能够体味。
　　眼前故人重聚，陈岚猜测哥哥已经死于猎人手中——但她知道哥哥最后还是逃出来了，也只有她才知道肖维的真正结局。
　　然而，每个人都只能知道真相的一部分。陈岚如此，索依露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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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地下黑暗的牢室，索依露的身边就浮起了许多不同颜色的花。
　　“糟糕——”
　　地下牢室不属于王城结界的范围内，王城内的法力通讯也就无法联系到她。这些花正是来自王的诏书，已经发来了这么多朵，想必是非常紧急了。
　　已经来不及用跑的了。索依露当即化成蝙蝠的样子，向着王宫飞去，一边点开伴随在身侧的一朵花，听诏书的内容。
　　每朵花的内容都只有五个字：“速至参薇殿。”
　　不过几分钟后，索依露便已经飞过城镇，恢复人形，走进了参薇殿内。

　　不像上次王密诏她全家和辛，这次，参薇殿内站满了大臣。
　　殿正中还跪伏着一个吸血鬼。
　　金色的长发，纯黑的衣衫，即使跪着也不减挺拔的身躯——是辛无疑。

　　按说，身为祭司，是不用跪下行礼的。但索依露刚走进参薇殿，便听得一声威严如冰霜的声音：“跪下。”
　　这令人胆寒的声音来自于吸血鬼的王，克洛诺斯。
　　这声音是注入了法力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索依露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罪臣索依露，你可知罪？”声音来自王身边一位老臣，沙哑的嗓子更显得阴沉。
　　索依露不知自己所犯何事，还以为王在说她迟到一事。
　　“臣在王城地下的密牢里，法力与外界隔绝，实在是......”索依露隐隐觉得王不可能因为自己迟到就动这么大的阵仗，一时又完全不明白自己“罪”在何处。
　　“住口！你公然包庇罪人陈岚，竟想蒙混过关么？！”
　　千算万算，独独忘了这个。
　　索依露终于明白为什么辛也跪在一边了。

　　还没想好辩解的理由，身边的辛就开口了：“陛下，是我威逼祭司大人不要供出陈岚的！”
　　索依露大骇，一时哑口无言。

　　“辛，你可想好了——本王派你去那所学校的时候，可没告诉你本王还派了其他人去！你撒谎也要撒得像样点！”这回，是王亲自审问了。
　　“回陛下，祭司大人刚进学校没几天，就私探查西亚的办公楼，臣从那时就猜到祭司大人的身份了。臣那时对祭司大人的身份也有顾虑，没有及时上报给王，是臣之过。臣次日就逼祭司大人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以告知查西亚此事为筹码，威胁祭司大人绝对不能将陈岚供出去。祭司大人在此，陛下问她就是了！”

　　“罪臣索依露，辛所言属实否？”
　　一派胡言。辛根本没看出索依露的身份，更没找过她。
　　可若索依露说出真相，不光她自己要有牢狱之灾，辛恐怕还得罪加一等。
　　“属......实。”索依露只能这么说。
　　“这么说，你在身份已经暴露给辛的情况下，依旧留在了那所学校？”王的声音里染上一些自信的笑意，就仿佛小孩抓住了蟋蟀的触角使其怎么挣扎也逃不掉。

　　“臣猜到了！”
　　王眉头一蹙。
　　“臣在学校调查，发现老师们在办公室里没有学生的时候，也会图方便而使用法力。臣因此看到过辛老师周身的法力流转，那些法力太深厚了，其他老师都没有。所以这些法力只能是王亲自赐予的。臣由此才推断出辛老师和臣一样都是卧底。臣自觉尚未暴露，所以才继续留在学校里！”
　　索依露从没一口气说出过这么长一段谎话，她已经很难再去思考自己谎言的逻辑是否通顺，只是以谎言进行垂死挣扎而已。

　　但王似乎相信了。
　　“既然如此，辛，你为何不惜暴露也要保下陈岚？”
　　“陈岚是前任大医师陈沨的亲弟弟，那阵子流言满天，四处都传言陈沨大人之死有蹊跷，臣被流言蒙蔽才......”
　　“这么说，你也怀疑陈沨是本王杀的？”
　　“臣不敢！臣起过誓，永不背叛王！是王救了臣的命，臣不会忘记！臣那时，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瞒报陈岚之事，臣愿意领罪！”
　　“你一向忠心耿耿，我就姑且相信你说的。”王的语气缓和下来，“但，今日在此，你也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要你起誓，陈岚，或死或活，都得由你亲自带到我面前。”

　　辛一动未动，索依露却感觉他僵住了。透过辛垂下的凌乱的金色发丝，索依露瞧见辛的手指愈握愈紧，指节处，惨白得像雪后灰蒙蒙的天空。
　　“臣......领旨。”
　　过了良久，辛才开了口，沉沉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索依露最终没有被追究责任就被放出了参薇殿。她和辛一起走出宫门的一刻，紧绷的肩膀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二人在宫中长道上沉默地走着，辛在前，索依露在后。
　　“谢谢。”快走到宫门口了，索依露才喃喃了这么一句。
　　辛没回头，只是摇了摇头，道：“应该我谢你才是。”
　　“哎？”
　　“我太大意了，真的没看出来你是卧底。”辛自嘲般地说，“我要是看出来了，肯定会来求你，威胁你，怎么也不会让你把陈老师供出去。”
　　“任何人知道了陈沨大人的真相都不会供出他的。您不用谢我。”
　　“可他现在还是被出卖了，不是吗？”

　　索依露叹口气：“这也是没办法啊。”
　　说罢，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回头望了望宫殿:“王一点都不担心别人知道陈沨是他杀的吗？”
　　“本来，他以为只有我和查西亚知道。但后来肖维叛变，流言四起，难免有一两句接近真相的。他开始有所防备，甚至自己制造了好多流言，将真相隐没在流言中，使大家无法辨别真假。即使现在你回到了王城，证实了自己对王城的忠心，我想他也很难卸下防备了。”
　　“那他为什么还敢用我？”索依露明知故问。
　　甚至辛都笑了:“祭祀仪式没有你们大祭司一族的血液是没办法完成的吧。更何况，他知道你的忠心。”
　　“那您为什么要帮我解围？”
　　“你和我不一样。他很清楚，你效忠的首先是王城和王城的百姓，然后才是他。所以你才会逃离查西亚回到我们这边。”

　　索依露心里刺痛了一下，辛到底还是有很多不知道的。

　　“可我不一样。”辛接着说，“我效忠的对象，首先是王。我知道他都做过什么，但我起过誓要效忠于他——只效忠于他。那是我小时候就立下的誓言，是一生要贯彻的信仰，不会动摇的。”
　　“就因为他救过你的命？”
　　辛看了一眼索依露，但没有去追问她是如何得知的这些，只是喃喃道：“何止是救过，我这一生都是他给的。”
　　“可你还是帮了陈岚。”
　　辛不说话了。辛心里的纠结和痛苦不亚于索依露。甚至，他对陈岚的情感之热烈，已经很难在王的面前掩饰。

　　可他还是亲口答应了王:要亲手拿住陈岚送到王的面前。
　　想起这个誓言，辛就心如刀割。
　　“祭司大人，你家里那个女仆，当心点。”辛转移话题。
　　索依露知道他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谢谢。”

　　出了宫门，二人就要转向不同的地方去了。分道扬镳前，索依露转头，对正要走远的辛说道：“陈老师现在很安全，您放心吧。”
　　辛停住脚步，仰头望了望深蓝色的夜空，很少见地，真正发自内心地微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