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并肩 ...
-
这片海被称作无尽海。是一片天然鬼蜮,无意间闯入这里的人,从没活着离开过;只有法力高超的妖或巫师,才能破开迷障。
怒海涛涛。
黑色的海连上黑灰的浓云,这里常年没有阳光,更不分四季。寒风吹彻,卷起滚滚巨浪,向一个方向涌去——一块伸向大海的孤崖,也是黑色的岩石,被海水磨得粗砺瘦削,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常年的海水打磨下生存,只有石头。
这悬崖也有个妖哭鬼泣之名,叹息崖。
然而在这孤寂的悬崖之上,却生长着一颗繁茂的大树。这颗树立在滚滚黑云和苍茫大地之间,似乎亘古如此,像一个老者熟谙光阴的奥秘。这颗树叫星月树,周身有点点萤光流淌,是这片黑暗天地间唯一的光。
一只黑色的蝙蝠从无尽海的另一边飞来。蝙蝠有着血红的眼睛,额上生着一小缕白毛。蝙蝠飞过滔天巨浪,翅膀划破水面;蝙蝠冲向高空,要穿过雷电隐现的黑云。蝙蝠在寻找着什么,它像黑色的闪电,四处翱翔。
蝙蝠终于找到了它所要找的地方。一座孤崖,一棵古木。蝙蝠向着那棵树直飞而去,然后化形,落地。
是一个少女,身材娇小。厚重的黑色棉斗篷将她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只在脖颈处露出一小截光滑的皮肤。长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圆髻,簪着一根珊瑚红的簪子。
正是索依露。
一声怒吼震开天地,整座悬崖都颤颤震动起来。古树的枝叶沙沙作响,而树下,伴着怒吼声,沉沉立起一只巨大的怪物。
怪物前脚抬起,后又重重落下,使得悬崖的岩石又颤了几颤。怪物巨大的头颅扭向索依露。索依露只看到一只足有人头那样大的灰白色的眼睛和满口布满了浓稠涎液的粗砺牙齿。
这怪物长得实在不像个人间之物。它足有五米之高,一颗圆头巨大,几乎占去了身体的三分之一。圆头上只有一只眼睛和一张足以整吞下一个人的深渊巨口。口中吐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里蒸腾,散发着腥臭的气味。涎液从裸露在外的牙齿上滑落,落地就变成了冰。这怪物脖子以下的部位像是螳螂和狮子的结合体——它有着狮子的身躯,可又有着六只螳螂才有的脚,前两只像是两把巨镰,甚至泛着金属般的寒光,后四只则壮硕无比,饱含肌肉。这两只螳臂此刻撑着地,但似乎时刻可以挥出攻击。
怪物的名字叫弗莱修斯。此刻就站在距离索依露不到七米的地面上。
索依露唇角动了动,藏在斗篷下的手已将悯尘拔出。舅舅说的没错,这怪物的模样果然令人闻风丧胆,难怪那些求树者在看到怪物的一瞬就会吓得落荒而逃。即使是她这样决心要取到树枝的,也不由得腿上发软。
她在等。
她死死盯着怪物那只得了白内障一样没有瞳仁的眼睛,一手握剑,另一手凝了一团法力。
她打过不少怪物。小时候打过德古拉伯爵城堡里的骷髅怪,去年打过中国深山里的藤怪。但从没有哪只怪物,能像弗莱修斯一样,长得又丑,又难以对付。根据她查到的所有资料,说弗莱修斯是世间最凶猛的怪物也不为过。
说实话,她没什么把握。
她横向一边走去,努力放轻脚步,弗莱修斯则始终面对着她。周旋一阵,弗莱修斯猛地将两只巨镰挥向空中。
就是现在!索依露一跃而起,将手上凝结的法力猛然打向一边。那团法力闪烁着白炽灯一样耀眼的光,将怪物的注意力全盘吸引。弗莱修斯螳臂前端的镰刀挥向那团光,脖子也随着光球扭了过去。索依露趁着光投下的一团黑影迅速绕到弗莱修斯身体另一侧,将悯尘刺入螳臂的关节处。
火花飞溅——悯尘的剑尖在关节内划过,竟带起几点火星,再看弗莱修斯螳臂上金属般的甲壳,却只被撬开了小小一块。只听得一声刺耳的炸裂声,就见空中那团法力光芒骤减,迅速消散。同时,空中另一只镰刀挥来,直落索依露头顶。
索依露深吸口气,猛然拔出剑尖,借力后退,躲过一击。她将另一团法力抛向空中,便立即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跃去。
弗莱修斯被骗了一次,已经不买账了。它看都不看那团光一眼,对准索依露跃去的方向便是一击。
却扑了个空。
地面震开一个大坑,却没有索依露的身体。
弗莱修斯愤怒地扭头看去,发现索依露躲在光球的强光里,再一次避开了它的攻击。
弗莱修斯暴怒至极。索依露落地后,立即绕向了弗莱修斯的尾部。她踏着弗莱修斯的狮尾,一路跑上怪物的后背,将剑刃狠狠地刺了下去。
伴着几点火星,悯尘的剑尖深入到弗莱修斯的金属甲壳之中,虽感觉未及下层的组织,但总算刺得够紧够深。索依露两手撑起,握紧了剑柄。而弗莱修斯狂暴地扭动起来,想要将索依露从背上甩下去。
索依露像一只风中摇摆的小旗,被甩得在空中翻来覆去。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只螳臂勾过来,转瞬之间就钩住了她斗篷的末梢。
斗篷的前端瞬间卡住脖子。
情急之下,索依露腾出一只手来,将斗篷的系绳解开。寒风陡然灌进身躯,而她的斗篷,在螳臂上短暂地挂了一下后,就随着风不知去向哪里了。
索依露顾不得她斗篷的安危。弗莱修斯的螳臂还举在空中,她趁势在螳臂上一蹬,身体便回到了弗莱修斯的背上。这一回,她牢牢地握紧了剑柄,再不让自己被甩出去。而弗莱修斯两只巨镰一样的螳臂在空中挥舞良久,始终够不到背上的索依露。
借着这样的机会,索依露来得及用剑在弗莱修斯背上划出一小道裂缝。
然而,弗莱修斯的皮肤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好容易割开一条缝隙,眼前竟没有丝毫的血肉。金属质感的甲壳之下还是甲壳。
古书有云,弗莱修斯坚硬的甲壳下,布满了极为粗壮的大动脉,只要能在弗莱修斯身上造成贯穿整层皮肤的巨大损伤,便能使其血如井喷,从而将它彻底杀死。而这怪物的皮肤,能抵御几乎所有的法术攻击——换言之,要打弗莱修斯,只能硬碰硬用武力打败。
索依露暗骂一声该死,正欲拔剑重新刺入,却见眼前之景一阵晃动。
随即,便对上一只蒙了一层暗灰白翳的巨眼,和一张獠牙丛生的血盆大口。
弗莱修斯,竟能生生将头颅扭转一百八十度!索依露被眼前极其瘆人的一幕震得呆了几秒,便见眼前的空气迅速地扭动起来,同时,一阵恶臭从四面八方灌进索依露的鼻腔。
这腥臭宛如八百年的腐肉堆积在一起,从鼻腔直抵大脑,实在是能熏得人眼冒金星。索依露略一晃神,灰云积压的天空便陡然翻转过来。
叹息崖上,只有一声穿云裂石的怒吼。
弗莱修斯,竟是直接用一声怒吼将索依露轰离了后背。
索依露只来得及看见弗莱修斯的喉头横肉和口中黏稠得冒泡的涎液,便被声波甩了出去。她硬生生砸在坚硬的黑石地上,只觉得脊梁骨都要碎裂。
悯尘剑掉落在她身旁几米远的位置。
索依露双手飞快在胸前结起一团法力。这是一种禁锢咒术,若威力足够,便可将弗莱修斯的两只巨镰牢牢束缚。
一面后退,一面紧紧盯着弗莱修斯。那只怪物已经发现了她,正一步步向她逼来,螳臂高举空中。
索依露的后背陡然撞上一块岩石,她无路可退了。
电光火石间,螳臂已经劈下,直斩向索依露的头顶。
而索依露的禁锢咒也已经出手,在空中绽开成渔网状,后又骤然收紧,将弗莱修斯的两只螳臂包裹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最有力的武器被束缚住,弗莱修斯愤怒地发出一声怒吼,巨大的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索依露一阵心宽,趁机起身。
未等她绕过身后岩石,弗莱修斯狂暴下的战栗已经将大地也带着震颤。再看弗莱修斯,两只螳臂剧烈地颤动着,禁锢咒凝成的法网看起来不堪一击,好些地方已经破碎。
不妙。
索依露大骇间,法网骤然破碎,螳臂在拔山的作用力下飞速地向地面劈来,速度之快,索依露根本来不及躲避。轰然两声巨响,索依露竟卡在两只螳臂交叉围成的一个狭小空间里,几乎动弹不得。
而弗莱修斯已经扭过身子,眼睛直逼索依露的方向。那张足以一口将她吞下的巨口,似乎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悯尘不在手边,一切的法术攻击都对这怪物无效,弗莱修斯的脸和巨口离她越来越近......
索依露脑子里迅速想着破局之法,却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迎接她的却是两声脆到刺耳的尖利声响,有什么滚烫的液体迸到了她脸上。
索依露睁开眼,发现刚刚困住它的两只螳臂,各自缺失了一大块血肉。
然而螳臂不是真正的组织,这样的伤害,没有让怪物的生命力减去分毫,只是让索依露成功脱身。
顾不得是何方人士救了她,索依露飞快地就地一滚,转瞬间逃出生天。直到滚出几米之外,她才撑地站起。空中嗖嗖飞来一剑,她抬手便接住,一看,果真是悯尘。
血雨腥风肆虐,灰石烟尘漫卷,她却瞬间就从混杂的空气中辨认出独属于某个人的气味。
查西亚。
“你怎么找到我的?”索依露站定,缓了缓因过度紧张而僵直的身子。
“说来不好意思,你那根簪子上,我下了追踪咒。”血雨腥风散去,重重烟尘中走出一个瘦高俊美的身形,手里握着一把剑。
烟尘和寒风让索依露看不清那人的脸,但那把剑却在朦胧中透着寒光。索依露认得那把剑,那是吸血鬼传说中德古拉伯爵的名剑,是许多年前他们在德古拉山庄的战利品。
果然威力高超,一击便削去了两只金属一样坚硬的螳臂——虽然只是最前端。
索依露的手摸向脑后。手指缓缓抚过修长的簪身,最终停在末梢的一颗安魂石珠上。在那里,她的指尖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法力气息。索依露颓然放下手,长吁一口气。她一向觉得自己警觉非常,尤其对跟踪窥视一类的事情,犹为敏感。然而,这根簪子上的追踪咒,她却从未发现。
是咒语下得隐蔽?根本不是。是她自己太过大意,或曰,太过信任这个名为查西亚的吸血鬼了。
留给她乱想的时间不多,弗莱修斯断了两只螳臂,正是暴怒。它稍作休息,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
只是,多了一个对手。这多少分散了它的注意力。
它背上被利刃划出的伤口逐渐增多,却依然不见血肉。索依露加大了攻击的强度,也引起了弗莱修斯新一轮的迅猛反击。
索依露一边躲着弗莱修斯的攻击,往空中跃去,一边瞅了个空,对查西亚说:
“我想到一句诗。”
“什么诗?”查西亚绕到弗莱修斯胸前,在某个薄弱的位置攻入一击。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借着刚刚那一击的力道,查西亚跃起后退,落在地上。他稳了稳身子,轻轻一笑:“愿逐月华流照君。”
索依露心便颤起来了。像风中颤动的树叶,像水面上散开的涟漪。
一阵寒风卷过,空气中残留着的腥臭味再度席卷而来。索依露福至心灵,忽然有了对付弗莱修斯的办法。
她横跑向弗莱修斯正前方,以眼神示意查西亚。
四目相对,只刹那间,查西亚便会意,并轻轻点了点头。
索依露跃至空中,悯尘直直指向弗莱修斯张开的巨口内,怪物口中胶状的涎液与喉头横生的腐肉在一旁星月树的微光下一览无余。
下一刻,索依露连人带剑冲进了怪物口中。
索依露相信悯尘这把千年老剑,一定能将怪物的喉管连同颈后的横肉一并切开。喉头的组织要软过甲壳般的外皮,所以她一定要冒着被怪物一口吞吃的风险,从内部划出一道生天。
查西亚跃身至怪物身后,古剑空中挥舞,极度配合地在怪物后颈的皮肤处持续施加着伤害。
内外夹击。
怪物喉管里的肌肉震颤着,化成一声长长的嘶吼,声音交杂着风声,在一瞬间变得尖利,随即便消失。
黑色的黏稠血浆从弗莱修斯后颈喷薄而出。
与血浆一同跃出的,还有一个满身污垢的女子,手握一柄长剑,剑刃迅速向下滴着血,血洗过处,不见黯淡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