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择偶指南》诗晴Memoirs

9、他没有爱上你的灵魂

　　9.1
　　知萦在英语培训机构最早带的是成人英语，任乐不放心，说那些有钱没事干的成功老男人就喜欢找个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打发时间。后来就改带托福，任乐还是不乐意，说现在出国留学的有钱小孩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想泡漂亮姐姐动了邪念怎么办。知萦无语了，心想这不就是说你自己吗。知萦不再理会他这种无理要求，照例带课。
　　最后的结果十分好笑。任乐有一天偷偷去知萦所带的课上报了名，就为了考察下学生里有没有可能的竞争对手。知萦黑着脸讲完了当天的课，下课的时候都没有理会趴在桌上流着口水睡着了的任乐，自己打车回家了。后来任乐被管理老师叫醒，发现教室里空无一人，急急忙忙给知萦打电话。知萦跟我们几个同学一起吃饭呢，正在说这事的气头上，压了电话也没接。结果我俩回家的时候，就看到任乐在楼下站着，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我看他俩氛围不对，就先上楼了。后来听知萦说，当晚大吵一架，没想到奶狗咬起人来也是奶凶奶凶的。最终的结果还是她妥协了。因为任乐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自己马上就出国了，为什么最后几个月她都不陪着他，死活都不让她再去带课。
　　她有时候会想，她为什么没有坚持自己最初的第六感，她和任乐，真的不是一种人。因差异而吸引，因差异而不合，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任乐这种生在蜜罐里的人不知道人为什么要努力，就像夏虫不知道一年有四季一样。他喜欢知萦的独立和成熟，仅仅是因为他对自身所没有的东西的好奇和新鲜感，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理解和认同。
　　知萦有时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谢余，那个在她写毕业论文时通宵和她讨论模型，在她做简历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帮她润色英文简历，在她选择回国之后默默放弃英国的一切陪她回国的人。他对她的理解和包容发自内心，而任乐对她的爱恋和照顾浮于表面。
　　她的独立和成熟在任乐眼中只能解释为对他的不够爱，于是任乐唯有更加紧紧地抓住她才能够安心，像一个孩子死死地抱紧手里的玩具怕人抢走。在任乐心里，他对知萦的不理解已经转化成一种更强烈的控制欲。因为他凭借一副好皮囊一个好出身，在之前的几乎所有恋爱关系中都有绝对的控制权，但是在知萦面前，他依然没有把控感。
　　知萦的表姐见过任乐一次，对这段关系并不看好。表姐只说了一句话，他没有爱上你的灵魂。

　　9.2
　　在知萦眼里，任乐比她小两岁，所以对他的肆意任性有所包容，觉得男人总会成熟的。但是她错了，人的本性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的，或者说成长是个太漫长的过程，不是一个人一件事就能够改变的。如果你要陪着他成长，就意味着他的棱角需要在你身上去磨平，势必意味着伤痕累累的是你。
　　知萦不再带课后，改做翻译。翻译的活儿是千字八十，每个月十万字挣八千，最大的好处是时间灵活，所以常常是晚上陪任乐玩完回来，她深夜再译稿件。但是好景不长，任乐发现知萦夜晚工作之后，又开始撒娇耍赖说不行，且思路非常清奇——他认为自己已经睡觉了而知萦还醒着，就意味着她有可能跟别的男人聊天，所以要求必须在互道晚安之后同时睡觉。这种奇葩理由，知萦就当哄小孩似的答应下来，实际上晚上照常工作不误。
　　结果没多久，东窗事发了。有一个月因为陪任乐的时间太长，临交稿前没字数不够，她晚上加班加点地译稿，同时在□□上跟编辑留言，希望宽限几天时间。结果半夜十二点多，任乐突然就打电话来了，劈头盖脸地质问知萦为什么没睡觉，在□□上跟谁聊天。原来任乐半夜□□上线抽查，看到知萦头像在线，幻想中就给自己戴上了绿帽子。于是半小时后的凌晨一点，玛莎拉蒂又杀到了我们楼下，知萦拒不下楼。任乐连续打了十几个电话，她的手机在深夜振动不止，像月满时的狼人变身后的叫声，让人不寒而栗。终于，知萦还是红着眼睛下楼了，临走的时候我已经看到她眼里日积月累的疲惫。

　　9.3
　　那晚，知萦下楼后，任乐已经在楼门口开着远光灯，照得她睁不开眼。她上车正要解释，任乐一言不发，一把扯过安全带给她系上，一脚油门轰鸣着冲出了小区。
　　知萦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迅速地向右一摆。这辆车任乐改装过，百公里加速是X秒。她开始害怕，让任乐停车好好说话，但任乐丝毫没有理会她，在二环路上狂飙。
　　“叶知萦，我今天就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爱我吗？”
　　“如果不爱，你觉得我会坐上你这辆破车吗？”知萦是爱他的，爱他的自由和潇洒，当然，也爱他为她付出的一切，金钱和感情。但她忘了，她也没有爱上他的灵魂。她甚至没有爱上他的生活方式和三观。
　　“你爱我吗？我追着你捧着你，花一切时间和精力来陪你，而你呢？你永远以自己为中心，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在任乐眼里，他的付出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在他们的感情里，一直是她在跑，他在追。
　　“这是我的性格使然，跟爱不爱没有关系。” 的确，知萦的性格对一般人来说都难以接受。她在感情里冷静得刺骨，像一座冰山。而任乐像一团火一样，在这座冰山面前只能燃烧自己，却无法融化她。曾经也是，她和谢余像两座冰山，遥遥相望时互相欣赏，但他们看到的只是对方的冰山一角，随着感情的洋流漂流到一起时，冰山下不曾见到、但更为庞大到不可想象且坚不可摧的冰峰，硬生生地相撞。而她和任乐，像一座火山和一座冰山，本以为可以融合在一起，但冰与火的交锋并不会立刻化为一潭潺潺的温泉水，而是水火不容。
　　“这是因为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爱我对你的好。”
　　“你觉得我是缺对我好的人吗？”
　　“是谁，谁还在对你好？？”
　　知萦和任乐的很多次谈话，就这样走向一个无法针对问题实质而随机游走的混乱中，永远无法直面真实的矛盾。
　　知萦陷入了跟A女朋友一样的迷局，就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她也会问自己，一个男人又有钱又对你好，该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事实上那时候，她还不懂对你好这三个字到底该怎样诠释，像太多年轻女孩子一样。大姨妈时的一句多喝热水不是对你好，女生认识到这一点大概需要经历一个渣男就够了。但是，大姨妈时每天给你送热牛奶依然不是对你好。要认识到这一点，就需要一场撕裂的分手才会明白。那些一方对另一方过度的依恋和付出，就像一座没有钢筋的大厦，在分手时轰然倒塌，双方都会被这沉重的废墟压得难以起身。是的，双方。
　　“你为什么不能学会在感情里信任对方？”
　　“你跟我谈信任？你说自己睡觉了然后上□□干嘛，跟男人聊天？”
　　“我有我的生活。我已经在很努力地配合你了。如果需要通过改造一个人的全部来迎合你自己的无理要求，不如分手。”
　　“分手？叶知萦，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
　　分手两个字说出口，知萦也有些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车速直逼200，她握紧扶手不敢再说话。在宝马里哭就算了，在玛莎拉蒂里丧命也太不值得了。她斩钉截铁地想，等任乐情绪平复了，她就郑重其事地提出分手，一别两宽，不能再这样互相残杀了。
　　知萦只记得任乐一直开一直开，她身心俱疲，后来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她站在悬崖瀑布边，任乐攥着她的手问她，你爱我吗？爱我就跟我一起跳下去。

　　9.4
　　然后她就吓醒了。车已经停了，周围漆黑一片，但是瀑布声还在。任乐不见踪影，只有她一个人在车上。她吓坏了，打开车门要下车，发现一脚陷了下去。
　　车停在沙滩上。漆黑的一片中传来的瀑布声，其实是海浪声。她感觉自己在梦游。
　　她环顾四周，在不远处，任乐背对着车面朝大海在沙滩上坐着，像是已经坐了很久。知萦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这是哪？”
　　“北戴河。”
　　“为什么要来这？”
　　“我想让你记住这一晚。”
　　知萦没有说话，任乐却接着说，“我希望我能带给你更多的回忆，越多越难忘就越好。这样你就不会轻易离开我。因为即使离开我，你也忘不掉这些回忆，就会想起我，就会舍不得。”任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动人。既不是那个玩世不恭的大男孩，也不是吵架中狂躁的大男子主义，而是带着一种认真的伤感，像一个小孩子怕失去心爱的玩具。
　　知萦有些自责。她想起有一次两人买了半个西瓜一起吃，吃了一会之后任乐说，你知道吗，每次吃西瓜，你都是自己从最中间开始吃，而我是绕着边吃。我会把最甜的部分让给你，但你从来不会。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来都不觉得是我让给了你。
　　每一次任乐大吵大闹大发脾气时，知萦都有理有据地反驳，拿出当年参加校辩论队的架势来，句句都是真刀实枪百发百中。但是唯有那一次，知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羞愧。她对任乐的付出确实不及其一。她也承认，这座感情的大厦是任乐一手建造的，她只是一个坐享其成的人。
　　于是，知萦又动容了。她不忍心再用自己的理智伤害这个孤独的建筑师，而是轻轻吻了他，几乎是屈指可数的主动一吻。就这样一个情侣间本该习以为常的举动，让任乐瞬间眼泪直流，像一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黑夜中她看不到他的眼泪，但是看到了他太多的辛酸和委屈。知萦明白，任乐给她造成的痛苦，只是她给他造成的痛苦的一种投射。他自己的痛苦，无论对错，但肯定更多。
　　接下来，任乐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知萦还没来得及想象，盒子就在她面前像变戏法似地打开。在认识任乐之前，知萦最讨厌的就是国产爱情电视剧，富家子弟爱上灰姑娘的愚蠢剧情，是中国少女们的春梦和毒药。当任乐这个现实版的富家子弟爱上她之后，她已经习惯了一幕幕电视剧般的狗血剧情开始在她的生活里上演，措手不及，哭笑不得。任乐总是给过她很多惊喜，当然还有惊吓。但这一次，是纯粹的惊讶，那一刻她仿佛被被海浪拍中，只觉得头脑发晕，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枚钻戒。在漆黑的夜中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然可以看到，至少2克拉起步。
　　“答应我，在我出国的这一年里，每天都戴着它等我回来好不好。我无法想象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其他男人追你或者照顾你的样子。我向你求婚了，你可以不用答应，但至少它可以向其他人证明，有我的存在。”
　　知萦后来说，不知道唐僧给孙悟空带紧箍咒的时候是不是也用的是甜言蜜语。但是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之后，之后任乐远在美国日夜不停的爱之咒语，就紧紧地束缚住了她。总是这样，任乐的深情让她沉溺在这种疯狂的被爱中，忘记了自己想要什么。
　　总之海边日出之时，他们就已经像往常一样，惊天动地地争吵后又惊心动魄地和好了。

　　9.5
　　任乐家在北戴河有一处别墅，父母偶尔来度假用。任乐给物业管家打电话让立刻收拾妥当，他们当天下午就入住了。后续的几天里，在别墅泳池旁的躺椅上，双方就感情问题进行了多轮谈判。知萦苦口婆心地对任乐表忠心不会出轨，比少先队入队仪式都忠诚，并试图对任乐的感情观予以正确引导。当然，这都是徒劳。在感情中亲手建造一切的一方，同时也掌控了一切。在任乐为她建造的爱的大楼里，他设计的一切缺乏合理性的内部结构让知萦常常迷路。
　　任乐提出了终极要求，是希望知萦陪他去美国。
　　“陪读？”知萦在伦敦的时候，的确见过很多二代们毕业不工作，陪男女朋友继续留学读书混日子。这是她最鄙视的一种生活态度，从没想过自己被要求走上这条路。
　　“我知道你不想，不是让你在国外给我做饭洗衣服。再说你也不会做。我跟我妈说了，想让你跟我一起去美国再读一个硕士。跟我去一所学校，专业都能安排，你随便挑。出国经费你也不用担心，房子和车我家里人都在美国安排好了，那边还找了个华人阿姨管家，会做中餐。咱俩就读一年书拿个学位，一起回国再工作。我知道你想工作，到时候你想去哪工作，随便说。”
　　不知道那些被包养的女孩在收到offer时是什么心情，但知萦的心情只有一种，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你就当陪我一年好不好。我英文也不好，听说美国考试还挺难的，我想让你帮帮我。”
　　知萦拒绝了。她从小靠自己读书考试，求学求职，一路走到今天履历完美。职业发展时间如此宝贵，她不愿意浪费一年，更不愿意在任乐的资助下在美国生活一年。那时候，她可真是寄人篱下了。
　　最后双方各退了一步，达成了另一种妥协。于是几天后他们回帝都，又成为了帝都街头一对众人钦羡的男财女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