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择偶指南》诗晴Memoirs

33、日久生情生的是亲情，永远不是爱情

　　33.1
　　何一凡很快成为了知萦相亲list里的置顶对象。帝都男生有一个特点，就是自己不讲究，但对女朋友或者媳妇死心塌地出钱出力。何一凡对自己的生活毫无要求，却把最好的捧在手里送给知萦。他从丰台开着一辆本田suv来金融街陪知萦吃晚饭，吃的却是动辄上千的餐厅。他穿着一千多块钱的波司登羽绒服，却在知萦逛Moncler店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刷卡给她买上万块钱的羽绒服。知萦其实每次都推脱说不用这么铺张浪费，何一凡只会说为你值得，打肿脸充胖子也乐意。
　　看着何一凡这样的付出，知萦感觉到更多的是压力。后来她才明白，之所以对对方的付出感觉到的不是开心而是压力，是因为她心底并没有给对方同样的喜欢，所以感觉到的愧疚。
　　何一凡的一厢情愿满足了她被爱的需要，给了她一些大风大浪之后的风平浪静。她也问过自己，或许这才是平淡的爱情？虽然何一凡平平无奇的学历工作，并没有让她产生对谢余的崇拜。虽然何一凡例行的早安晚安问候微信，却没有任乐随时可以逗她开心的能力。虽然何一凡穿着阿迪达斯运动鞋、牛仔裤和格子衬衫的样子，也没有让她产生对邱成的心动。
　　甚至在和她一同出现在高级餐厅的时候，让她感到有些隐隐的窘迫。虽然当年许志也是一样穿着优衣库站在她身边，但是她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那时她觉得男人的实力不在外表，毕竟许志说这餐厅是他总裁班同学开的，VIP包间都是预留的。
　　她刚开始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身旁多了一个照顾她的何一凡，她却感觉到一种仿佛失去什么的低落。后来才明白，因为潜意识中觉得这个人的存在拉低了她的平均值。她一个人可以孤独地高傲着，但是和何一凡在一起，只能共同地平凡下去。
　　这就是感情的食物链，残酷又现实。当她对许志的仰视变成何一凡对她的仰视，何一凡在她眼里也就像她在许志眼里一样，只是一块鸡肋。
　　许志让知萦明白，当你不知道一个人对你有没有付出的时候，就是没有。而何一凡让知萦明白，当你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不喜欢。

　　33.2
　　但是知萦不断地说服自己，何一凡是一个难得的人选。他孝敬父母，人品正直，工作踏实，感情忠贞，有车有房，性格温和。这几条集齐放在任何一个男生身上，似乎满足了一个女生嫁人的基本要求，她也相信何一凡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女婿。她谈了八年恋爱，经历了太多也见过了太多，又有谁比何一凡更适合结婚呢？就算再等八年，又能遇得到比何一凡更适合结婚的人吗？更何况，她的时间是等不起的。再等八年，何一凡这样的条件也不会再把她捧在手心，四十多岁的她只能找一个即将退休的离异的成功男人，看似维持了一点勉强的尊严，实际上无法拥有原配的地位，也无法再有亲生的子女。美人迟暮，是世界上最悲凉的事情之一。
　　这个年龄的相亲，是父母眼里最关心的事。何一凡的父母对儿子的恋爱也非常上心，三番五次地提出请知萦去家里吃饭，知萦都各种借口推辞了。何一凡也不恼，他单纯地觉得知萦只是害羞，要等更熟悉一些之后再上门。实际上，知萦怎么会害羞呢，她在邱家进出自如的那一年多，早已深谙如何做一个讨公婆欢心的儿媳妇，只是她不愿在何一凡身上花同样的心思罢了。
　　何一凡对这些仿佛没有察觉一样，以为自己追到了女神就完事大吉，但实际上，何一凡对知萦的了解程度，大概不及十分之一。他只觉得她是一个漂亮善良的女神，想不到甚至不去想，她的内心到底是怎样，她又真的需要什么。他懂得在电影院门口给她买饮料爆米花，却不懂知萦看完电影后和他交流分享的思考观点，常常觉得知萦想太多，看电影不就是看个乐呵么。知萦遇到的工作中的烦心事与他聊聊，他既给不出建设性的意见，也无法逗她开心，只能说一些毫无营养的安慰话，比多喝热水好不到哪儿去。
　　小时候姥姥对知萦和表姐念叨说，结婚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当时她们还小，对这话里的每个词都似懂非懂，什么是结婚，什么是女人，什么是投胎。现在回头看，姥姥这句话里的含义是，找什么样的男人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你过什么样的后半生。俗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知萦无法想象和何一凡结婚的后半生，该是多么的无趣。她无法想象后半生看电影时每当出现一个新角色，就要听他问一遍，这是好人坏人？上一次看电影时有人问她这个问题，是表姐四岁的儿子。知萦把手指放在嘴边对小家伙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说，be a gentleman。小侄儿虽然只有四岁，但是在英语学校校长表姐的调教下，英语听力水平是小学二年级了，听懂之后就乖乖不做声。而何一凡却会说，看个电影那么认真干嘛，为什么不想和我聊天？

　　33.3
　　但是人最先欺骗不了的人是自己。因为爱情的唯一来源是吸引，只有吸引可以蒙上你的双眼，否则他身上的每一寸不完美都会像尖锐的沙子一样落入你眼中。
　　何一凡总喜欢穿一件牛仔外套，知萦说看起来像县城理发店的洗头小弟，何一凡却说这是自己最喜欢的外套。后来知萦重金送给他一件Burberry的外套，但他在格子衬衫运动鞋上穿着这件外套反而更加不协调。很快知萦又发现受不了何一凡的寸头发型，感觉学生气太重，像刚毕业求职的研究生。于是带他去金融街的理发店做了一个标准精致的金融男常见油头。何一凡说自己最看不惯金融男的发型，但是还是依了知萦。他刚出理发店门的时候，终于让知萦有了一点体面的感觉。但是下一次见面，因为何一凡不会自己打理油头，发型已经打回了原型，像金融街的小贷公司推销员。再后来，知萦看着何一凡还是觉得不甚满意，她左思右想大概是何一凡对身材管理毫无要求，三十出头已经展现出中年男人发福的腹部，便要他去她的健身房一起健身。当何一凡陪她去了健身房，她看到他挺着中年男人发福的腹部气喘吁吁，180斤的人连100斤的推举都做不了时，终于选择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放过自己和对方。
　　日久生情这个词可以对外作为选择备胎的借口，却不能对内成为说服自己的理由。日久生情生的是亲情，永远不是爱情。那该死的爱情可能是人群中永远吸引你的光芒，可能是一见钟情及为之付出的代价，可能是明知故犯飞蛾扑火的执念，但不会是一块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你也无法用它为自己熬制出心灵鸡汤喝下，装醉说这就是爱情。

　　33.4
　　一天下午突然下雨，何一凡殷勤地开车来知萦公司楼下接她下班，说是给她一个惊喜。她从来没有和同事们公开过有何一凡的存在，因此当收到何一凡的微信时，内心不是惊喜，而是纠结。她的内心并不想让何一凡来接她，怕同事看到。从许志开始，她就学会了熟练使用相亲市场的规则，那就是要时刻保持退路，不公之于众的相亲对象只是相亲对象，不是男女朋友。
　　于是她说要加班，何一凡说没关系，可以等她。就这样等了一个小时，同事都走差不多了，知萦才匆匆下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上何一凡的老款本田suv。但是车开过公司门口的时候，偏偏有几个同事在门口等出租车，看到了坐在车里的知萦——那一刻，她本能地低下了头转过脸假装看手机，掩耳盗铃地假装不是自己。等车开出公司大门，她才抬起头来。她发现自己选择了一个让她抬不起头的男人，这对自己和对方都是何等的不公平。
　　于是知萦认真地说，“我想和你聊聊。我觉得也许我们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何一凡并没有在意，随口说，“那你说说，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就是比别人好。”知萦尽可能地用她认为何一凡能听懂的简单表述来说。
　　“比别人好又怎样？你看我前面的人开的是奔驰，我开的本田，我们还不是走着同一条路，等同一个红绿灯，同样地堵在这里。”这大概是何一凡说过的最有哲理的一句话，虽然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哲理是什么。
　　知萦想说的话却没有说出口。她想说，如果是有司机开的商务车，你就可以在堵车时把座椅放倒躺在车上睡觉。她只是问，“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觉得现在就挺好。”这是一个典型的何一凡式回答。“我觉得你太要强了，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如何从小城考到帝都，从帝都考到国外，从国外回来找到现在的工作，成为现在的我自己？”知萦又忍不住，做回了自己。
　　何一凡没再说话。她知道这些话超越了他的理解范畴，他不懂也懒得去多想，只是带着这种不理解继续着这段感情，仿佛也无伤大雅无济于事。
　　这世界上最悲凉的感情组合就是女神和备胎。知萦有时候想，到底她和何一凡谁更悲凉呢？大概是她，因为何一凡是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她是和她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开车送她到小区门口，知萦最后指着对面的中江书苑问他，“对面这个小区你注意过吗？”
　　何一凡摇摇头。他来这里接过知萦七八次，夜晚那欧式尖塔的屋顶灯火辉煌如哈利波特的城堡，白天那可以折射日光的一元一块的进口红砖外立面，那金铜大门门口西装笔挺的保安，进进出出的香车美女，都没有引起过他的注意。知萦竟然有些羡慕何一凡，羡慕他的无欲无求，自得其乐。
　　他没有错，但是如果知萦和他走下去，是知萦的错。他看不到两人对生活不一样的要求，也许可以蒙在鼓里。但是她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上看到了全局，无法睁眼下一局败局已定的明棋还装作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