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言微光》云岭茉莉

1、第一章 谨言慎行

　　周瑾言出身在法律世家，瑾言这个名字代表了父母对自己的嘱咐，无论将来是否随父母入行，都需要以“瑾言慎行”作为行事准则。

　　关上了电脑，周瑾言揉了揉隐隐泛疼的太阳穴，收了收心神刚准备起身，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周律，对方律师要求您明天亲自陪同当事人处理和解事宜。”助理陈颖略显抱歉地说道。

　　助理陈颖在电话里提到的调解正是周瑾言最近手头上的一个民事案件，截至目前，双方当事人已敲定和解协议，原本只需让助理陈颖处理收尾工作即可，熟料对方律师突然提出这个略显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要求。

　　“好，我知道了。”

　　周瑾言只能应下，只是明天另一个案件的开庭工作只能让她的长期搭档许胜航单独应战了。

　　许胜航的专业能力当然不容置疑，他是五院四系根正苗红的高材生，与周瑾言在同一年进入律师行业，工作数年，在A市颇有名气。

　　数年间，周瑾言与许胜航合作过不少棘手案件，根据多次合作习惯，遇到合办的大案、难案，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地共同迎战，一来是并肩作战，二来彼此都参与庭审过程，也是共同担责表现。

　　“许律，抱歉，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了。”周瑾言给许胜航拨去电话。

　　“你还是一样生份。”

　　许胜航比谁都知道，她一直都在用无声的行为婉拒着他的示好，一旦他有任何越过合作关系的关心、示好，都被周瑾言不动声色地挡了回来。

　　“明天的庭审，恐怕需要许律多费心了，我这边临时有个案件要收尾处理。”

　　“无妨，你有安排就去，庭审后我让助理整理一份书面的庭审笔录给你。”
　　许胜航做事一向逻辑清晰，这也是他和周瑾言能保持多年合作的原因，彼此都是思虑周全的人。

　　翌日，周瑾言比平日早了一个小时出门，看着时间还早，她顺道拐去咖啡馆买了咖啡，一如既往的拿铁。

　　“周律您好，这边请进。”对方客气地将她迎进了会议室。

　　这个律所她来过多次，身处律师行业，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律所方主任多次提出重金想把她挖来坐镇，但都被周瑾言婉拒了。

　　周瑾言来到会议室的时候，双方当事人均已到场，助理陈颖把签字的文件都提前备好，只剩对方律师还未到场。

　　听陈颖说，这位律师是方主任前段时间得意洋洋开出优渥条件邀请入伙的青年杰出律师，周瑾言略微听说过这个消息，但实在没心思去留意这位青年杰出律师姓甚名谁。

　　临近十点，会议室迎门而入西装革履的李泽旭，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愈发精神。

　　周瑾言在见到李泽旭的一瞬间，开始后悔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研究案件的习惯。

　　假如她再谨慎些，再思虑下为何对方律师从未露面，仅在背后指导坐镇，偏偏在收尾闭环时要求双方律师到场，她就能让自己避免陷入今日的尴尬境地。

　　事已至此，逃避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周律，好久不见。”李泽旭语态平静。

　　在周瑾言的震惊中，李泽旭淡定的主持起了这次签字。

　　“好的，那双方当事人都到齐了，我再把协议的要点强调一下，如果双方当事人都没有意见，那签字便可...”

　　后面的话，周瑾言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周瑾言懊恼极了，她做到了“瑾言”，却第一次没做到“慎行”，以致轻易地把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片刻过后，周瑾言马上整理好自己的诧异。

　　A市不大不小，他真想见她，并不是什么难事，又或者是她多想了，这只是个普通的巧合罢了。

　　“周律，还有其他问题吗？”李泽旭直视着周瑾言，仿佛想把她这五年的过往看穿。

　　“没有问题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周瑾言回过神来，急忙告别。

　　“好的，不送。”李泽旭径直站起，先周瑾言一步走出了会议室。

　　很快周瑾言就从见到李泽旭的震惊中脱离出来，生活和工作还是一如既往。

　　不过就是昔日情侣的今日重逢，既然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那就各自安好，互不打扰便是最好的结果。

　　周瑾言连续在律所加班了一个月，每日都是凌晨过后才走出办公室。

　　“这么晚了，周律还在挑灯奋战，真是吾辈楷模。”李泽旭的声音突然传来。

　　“不敢，不过是笨鸟愚拙，只能加倍研究，才能不负当事人的委托。”周瑾言淡淡地回道。

　　周瑾言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在李泽旭面前用上社交说辞，但此时，她的胃突然痉挛，不知是连轴加班未按时吃饭的后遗症，还是因为见到李泽旭，一时的身体应激反应。

　　“不知李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现在的周瑾言只想尽快脱身，她不想在他面前过久停留。

　　“过来找陈主任喝喝茶罢了。”

　　李泽旭接了个合作项目，今天过来与周瑾言所在律所的陈主任谈判未来合作的利益分成，白天彼此都过于忙碌，于是约了个深夜，没成想刚进门就遇到了周瑾言。

　　“那李律请自便，我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先走了。”周瑾言勉强起身收拾了电脑和包，顺手拿起保温杯，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去车上把包里的胃药吃下。

　　周瑾言以最快的速度进了电梯，按下电梯按键时，她的手甚至在抖。

　　“陈颖，你在律所附近吗，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能过来一趟吗？”周瑾言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拨通陈颖的电话。

　　“瑾言，我是胜航，你等我。”听她在电话里说身体不适，许胜航的心都拧紧了。

　　然而，周瑾言全然不知自己竟是拨通许胜航的电话。

　　陈主任过于功利，谈判上不肯作出利益让步，李泽旭认为今天不是谈判的好时机，他刚下到地下停车场，就看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周瑾言蜷缩在地下二层的停车场，小小的一团身影。

　　“周瑾言，怎么了？”李泽旭搀扶起周瑾言，周瑾言疼得把脸埋进了他的肩膀，那熟悉的体味，让周瑾言瞬间惊慌

　　“怎么是你？”

　　许胜航到办公室扑了个空，立刻想起周瑾言有固定停车位的习惯，看到的便是周瑾言依偎在李泽旭怀里，顾不上惊讶，也顾不上揣度这个归来不久的青年杰出律师与周瑾言的关系，他上前查看周瑾言的状态。

　　周瑾言此刻除了忍受胃疼，脑袋也飞速旋转着，可见是自己拨错电话了。

　　那就将错就错，周瑾言马上从李泽旭怀里躲开：“胜航，你来了，我胃好疼。”

　　周瑾言的眼神里除了有隐忍的疼痛感，甚至透出了求救感，许胜航毕竟是她多年的搭档，默契让他马上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

　　许胜航扶住周瑾言对着李泽旭道谢：“谢谢李律照顾，我们先走了。”

　　“对不起，麻烦许律师了，帮我拿下包里的胃药好吗？”上车后，周瑾言的脸因为连续性的胃疼已经苍白，即使身体不舒服，她的言语间还是透露出了距离感。

　　看来许胜航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她希望让李泽旭误会他们的关系。

　　周瑾言吃完药缓了缓，全然不顾还滞留在车窗外的李泽旭，演戏必然演全套，她摇下车窗对着李泽旭说到：“今天谢谢李律的关心了，改日我和胜航做东，感谢李律。”

　　车子飞快的行驶出停车场，仅留下李泽旭一人在原地，此刻，李泽旭的脸已经冰冻到了极点。

　　许胜航开着周瑾言的车进了一处高档小区，这抹红色车影倒是跟周瑾言低调的性格截然不同。

　　“今天谢谢许律了。”周瑾言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仿佛刚才亲昵称呼“胜航”的周瑾言是许胜航的幻想。

　　“别客气，你吃过药好点了吗，你执意不去医院，我始终不放心。”许胜航看着她，似乎想把她脸上的面具扯掉，他实在不喜欢她对他一贯生疏与淡然。

　　“保证依然满血复活。”

　　连日加班的疲惫一下涌出，简单与许胜航道谢后，周瑾言瘫坐在沙发上，肚子空荡荡的。

　　虽然胃疼已经得到了缓解，但心在疼是骗不了人的。

　　那熟悉怀抱让她想起了他们的过往，那段朝夕相处的时光，那时的她真的以为他们能步入婚姻的殿堂，但现实告诉她，终究是她奢望了。

　　周瑾言已经很久很久不再想起李泽旭这个人了，久到她自己都以为忘记了这个人。

　　但当她打开门，再见到李泽旭的一瞬间，她清楚感受到心里的某一处柔软破防了。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周瑾言强行压制自己的慌乱。

　　“慌什么，怕你男朋友发现我们的旧情吗？”

　　“李律说笑了。”周瑾言的眼神躲闪着，她怕他轻易看穿她故作的坚强。

　　李泽旭开着车一路跟着周瑾言进了小区，直到许胜航开着她的车离开。

　　李泽旭无名指上的戒指时刻提醒着他们，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如今，李泽旭已经向家族利益妥协，与徐曦彤已经完婚，他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看到周瑾言没事，李泽旭也没有过多停留的理由。

　　口袋里不停震动的手机，仿佛催促着李泽旭快速离开，李泽旭知道，这是徐曦彤打来的电话。

　　“嗯，马上回去了”。

　　周瑾言的心有一种在被慢慢凌迟的感觉，在彼此的世界里消失了五年，为何他还要出现，并且在她面前一层层剥开她的血肉。

　　“李律师，时间不早了，还请回吧。”周瑾言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她怕再不关门，自己就会在他面前直接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