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长河饮马

66、朝生，暮死

　　之所以打算带元墨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是因为我突然有些愤怒了，打了这么长时间的架，闹出这么大动静，除了从列车上下来的花衣服那一行敌友不分的神经病，援军始终不见踪影。

　　车站出入口出奇的安静，竟是无一人一物进入。

　　看来，不仅人类擅长撒谎，就连铁皮人，也是谎话连篇，亏我还对它说了两次谢谢呢。

　　这该死的，说谎的世界，真是让我喜欢。

　　此刻，我的情绪波动，犹如冰火二重天，首先，因为触摸到这世界黑暗的一面而感到兴奋，但是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错过午餐时间，又令我感到很是愤怒。

　　“猫，我们走。”我边跑边指着元墨喊道。

　　“还没结束，不急。”猫九轻飘飘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

　　“有完没完啊？”距离猫九几米，我停下脚步，抱怨道，“我们还没吃午饭呢。”

　　“这样啊，那么，小爷我就破点财，请二位吃顿饭吧。”花衣服讨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在今天并肩作战的……友情上。”

　　“谁跟你友情了？”我怒喝一声，一脚踹向花衣服。

　　这个阴魂不散的滑稽演员，跟着我干什么？真是讨厌至极。随后，我不管不顾，一头撞向猫九……的怀里。

　　“阿飞，当心受冻。”猫九后退几步，然后闪身，避开了我。这么一来，我头向下，直直朝地上栽去。

　　我暗道不好，却已来不及更正行动。都怪自己，干嘛这么用力向着猫九奔去呢？这下，得出丑了。

　　一股泛着寒意的力量托了托我的身子，我打了个趔趄，有些狼狈，但总算是没有扑到地面上。
　　我抬头，满眼幽怨看向猫九。猫九背负双手，目光与我交接，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心里一动，打斗造成的疲累，以及对猫九的不满情绪，在片刻之间，便消失殆尽了。

　　在猫九身后的地上，有一些零碎的罗达星触手，以及躯干，都被冰给封住了。

　　“为什么要冰住它们？”我指着那些难看的碎片问猫九。

　　“气味不好。”猫九淡淡答道。

　　“是啊，这气味真是，难闻死了。”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这些扁头生物，从来不洗澡吗？”

　　我转头，冷冷注视声音的来源之体。该死的小丑，不说话，你会死吗？小丑扶了扶脑袋上的礼帽，对我笑了笑。我翻了个白眼，你就算笑，也是个会笑的小丑。

　　“气味，是我族保命的一个手段。”罗达星首领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有些感喟。

　　花衣服仰头，看向双脚离地面几米的首领，这次，首领是开口说话，不是传音。

　　我正待开口回应首领，却听到花衣服冷哼一声，说道：“有这么多只手，保命手段有的是，却非要把自己熏死吗？”

　　话音刚落，便见花衣服几个飞跃，随后，身子稳稳落在柱子旁，与元墨并肩而坐。这时候，我已不再防备花衣服对元墨补刀，猫九的判断，还是要给面子的，既然猫九说花衣服不会伤害元墨，我信了就是。即便猫九判断失误，直觉告诉我，花衣服不可能当着盔甲人的面，做出对元墨不利的行为。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个只会在背后补刀的狡诈小丑。

　　“我族从海洋来，最终，也要回归海洋。”首领对着猫九颔首，语气带着请求意味，“还请您，高抬贵手，让这些被我连累的族人回归吧。”

　　“你认为，自己有资格替它们求情？”猫九淡淡说道。

　　首领的声音突然压低很多，缓慢说道：“今日之举，全在于我的错，还请您看在……”

　　“我答应你就是。”猫九打断首领，语气依然没有情绪起伏。

　　“你们这是？”我开口问猫九，内心很是疑惑，这手上的架不打了，换成嘴上的谈判模式了？
　　“它在传音。”猫九对我动了动唇角，声音却是在我脑海里响起，“我也是。”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难怪花衣服没有打岔。不过，既然你俩在传音，我为什么能听到呢？
　　“自然是，没有避阿飞。”猫九的语气有些无奈，“阿飞啊，你这是，降智了吗？”

　　“我……”我忍不住开口，话语却被人打断。

　　“咦，阿离，你怎么了？悬在空中荡秋千？”花衣服突然好奇的大声喊道，“不累吗？”

　　顺着花衣服的视线，我终于注意到滑稽的一幕了：盔甲人被首领的触手紧紧缠住，似元墨之前的样子，成为了一个悬在空中的大粽子，而那把杀伤力很强的枪械，则挂在了首领一只空闲的触手上。

　　“猫，这是才发生的事吗？”我向猫九问道，按理说，我不该现在才看到这一幕啊。

　　“它有一些本事。”猫九依然对我用了传音，“原本想要提醒阿飞的，却又想看看，阿飞的观察能力，究竟如何。”

　　这是一场专为我设定的技能测试吗？我注视猫九，眼神疑问，我，职业杀手阿飞，达标不？
　　“继续努力。”猫九眼神平淡。

　　我笑了笑，好吧，当我没问。只是，我很想知道，首领的本事如何？

　　“幻象。”猫九依然用传音，语气依然平淡。

　　那么，眼前这一幕，是幻象了？盔甲人其实仍然在与罗达星首领拼命打斗？

　　“真实。”猫九似乎露出稍纵即逝的笑意，“我的意思是，它的本事，在于制造幻象。”

　　所以，这是首领愿意让我与花衣服都看到的真实场景？如果它没这意图，我们所看到的，便是盔甲人仍然与之打斗的幻象？

　　猫九点点头。

　　既然拥有这样的本事，之前为何不用？我总觉得，首领一直在消极怠工。

　　“如果我说，这场绑架事件，因为我的出现，改变了结局，阿飞可会相信？”猫九语气平静，没有一丝笑意。

　　我信，我当然信了，这世界，我唯一信任的人，便是猫兄你啊。

　　那它现在，还想负隅顽抗吗？我投向猫九的眼神，依然疑惑。

　　“它在求死。”猫九的语气突然有些叹息，“可惜了，活这么长，真是，腻了吗？”

　　哪有人不惜命的？蝼蚊尚且偷生，首领这是因为，穷途末路罢了。

　　“你想对他怎样？”虽然明白首领的意图是休战，我依然指着盔甲人问道。

　　“我不会伤害这位小哥，只是想，请他安静一下，我的时间，不多了。”首领轻声说道。

　　我撇了撇嘴，盔甲人像个大粽子，在空中荡来荡去，这也叫安静一下么？

　　“我轻信他人言，走了错路。”首领的语气很是伤感，随后长叹一声，“今日所犯之错，就由我一人，承担吧。”

　　“你担得了吗？”猫九终于开口，语气冷得结冰。看来，这两位都不打算只是二人对话了。

　　“我尽量吧。”首领又长长叹息。

　　“我需要诚意。”猫九淡淡说道。

　　“对对，快拿出诚意来。”靠着柱子的花衣服嚣张的叫道，“先提醒你一句，价格上，我方可不会退让。”

　　“关你什么事？”我转头，怒喝道。

　　随后，我一脚踢在一块裹着罗达星人残肢的冰块上。冰块飞起，我手起刀落，削下一片刀形冰片，再起一脚，冰刀直直飞向了花衣服。

　　“哎呀呀，阿离啊，快下来啊，我就要被这暴躁的女士谋杀了。”冰刀擦着花衣服的帽子顶飞过，花衣服捂着帽子，哇哇怪叫。

　　真是聒噪的家伙。我再次踢过去一块冰片，便不理会那个浮夸的滑稽演员。

　　我看向猫九，不明白首领为何两次请求他。猫九轻轻咳了两声，随后，我便看到那些冻住的罗达星触手，以及躯干上，慢慢升腾起一股薄雾。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肩膀，这时候，在花衣服的怪叫声中，地上那些罗达星人的残骸竟然变成条形状的蓝色冰晶，纷纷浮在空中。

　　“这是干嘛？”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同问。”花衣服找死的声音也跟着响起。

　　“谢谢。”首领对猫九颔首，然后替我与花衣服解惑道，“我族的生命，起源于水。蜉蝣生命，朝生暮死，这样的生存方式，本也没什么不妥。既然无知，对命运的走向，寿命的长短，也就无所追求。”

　　“可是，你们的进化进程，却是很飞速啊。”我说道。

　　首领点点头：“是的，我族的智慧，以及生命的延长，来源于数万年前。”

　　“这么久远？”我说道，我对罗达星首领所讲的它们族群的起源故事，越来越有兴趣了。

　　“是的，一位造访罗达星的神明，为我族的延续，指了一条路。”首领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时候，祖先会浮到水面，但也不敢停留过久，不过就是，短暂的享受一下阳光的温暖罢了。某天，坐在岸边晒太阳的神明，见到了我们卑微的祖先。”

　　讲到这里，首领的视线停留在猫九脸上，像是在征询对方的意见。

　　“那是你一族的事。”猫九开口，淡淡说道，以此表明态度。

　　“是。”得到猫九首肯，首领便继续说道，“不知死活的祖先，爬到了神明脚上。”

　　“等等。”我打断首领，“那时候，你的祖先已经进化到能够离开水了吗？”

　　“姑娘说笑了。”首领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神明濯足，祖先没有见识。许是有些眼缘吧，神明没有生气，反而是点化了祖先，我族因此，有了智慧。”

　　“什么神明？”花衣服开口问道，语气不像询问，倒像是审问，“是男是女？”

　　首领看向猫九，猫九面无表情，首领便把视线投向我，然后缓缓说道：“神明的真颜，又岂是我族这样低等生命可瞻仰的？”

　　“你继续，不要理他。”我说道。

　　“是。”首领的态度，有些让我想不明白的恭敬，“为表达对神明的感激之情，祖先立下誓言，若神明有所谕示，族人便是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无条件服从。”

　　“你们，做到了吗？”猫九淡淡说道。

　　“即便再怎么坚定的誓言，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会变淡，乃至，消逝。”首领的语气谦卑，却无辩解之意，“毕竟是，那是数万年光阴的流转，我想，淡忘誓言的情形，不仅仅会发生在我族身上。”

　　“这话我赞同。”花衣服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这家伙终于说了句人话，“在背信弃义方面，人类和你们，都差不多一个德性。”

　　首领对花衣服点点头，继续说道：“在我的星球，现今还谨记先祖誓言的族人，已寥寥无几了。”

　　“你呢？”我问道。

　　“我自然，是其中之一。”首领答道，视线却是看向猫九。

　　猫九轻轻点了下头，随后挥了挥手，那些飘浮在空中的冰晶，飞快钻进了首领的身体内。

　　“谢谢！”首领对猫九说道，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这么做，是需要回报的。”猫九淡淡说道。

　　“我明白。”首领似乎笑了笑，说道，“即便您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

　　这是什么情况？我看向花衣服，大眼瞪小眼。

　　“您也明白，我族与这位姑娘，有些渊源。”首领轻声说道。

　　什么？我就是于你族有恩的那位……神明吗？我几乎惊得跳了起来。

　　“把他放下来吧。”猫九的视线看向大粽子盔甲人，声音依然轻淡。

　　“是。”言罢，首领把盔甲人轻轻放到了地上。

　　“我说女士，你和这位长得比小爷我还好看的白头发，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搅这趟浑水？”花衣服举起双臂伸了伸腰，不待我发话，又对着盔甲人喊道，“阿离，动手。”

　　“你发什么神经病？”我怒喝一声，飞身挡在盔甲人与首领之间。

　　“不要下死手啊，留它一只手，让它活着，得带回去审问呢。”花衣服继续嚷嚷。

　　“女士，请你让开。”盔甲人亮出手上枪械，对我说道。

　　“不要叫我女士。”我怒喝道。我的样子很老吗？这两个瞎眼的东西。

　　“那叫你什么呢？”花衣服好奇说道。

　　“叫祖宗吧。”猫九的声音淡淡响起。闻言，我对这位贴心的随从，投去一个赞许的笑容。

　　“啊……”花衣服站起身，拍着手掌，拖着鼻音，用欠揍的语气说道，“原来，你果然很老啊。”

　　“找死。”我挥出拳头，直直向花衣服的脸上砸去。

　　“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啊。”花衣服扭头避让，“老人家，要注意修身养性，当心闪了老腰。”

　　“混账东西。”我嘴上骂着，手上却没停顿，直拳勾拳像流星般，继续朝着花衣服砸去。

　　“老人家，你这是活腻了吗？”花衣服嘴上胡说八道着，脚下也没停下，我挥出去的拳头，全都被他避开。

　　“猫，你就这样看着吗？”我对猫九投去不满眼神。

　　猫九没有出声，但我知道他出手了，只见花衣服的四周蓦然升腾起一团薄雾，气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降，随后，一些冰花便附在了花衣服身上。

　　“阿离，你快过来，他们以二对一，不讲武德。”花衣服在雾气中哇哇怪叫，声音有些打颤。
　　“等我先解决了这边。”盔甲人闷声闷气说道。

　　我被花衣服分了神，盔甲人的枪口，再次对准了首领。而首领，仿佛沉浸在自己所讲述的种族发展史中，对盔甲人即将发射的火力，竟是不避不让。

　　“住手……”我丢下花衣服，飞身扑向盔甲人。

　　“住手……”花衣服也飞身，抬手挡开了盔甲人的枪口。

　　又是一阵突突声，月台的顶上，又开了一个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