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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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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沪城热得沈华良心乱。
林济今日难得换下了万年不变的长衫大褂,一身黑色的西服站在海风烈烈的港口,鼻间架着一副金框眼镜。
偶有目光向这边看来,林济也浑不在意,只是指挥着几个手下人把沈华良的东西送上船。
“到了米国,就好好读书吧,不必挂念着我们。”戚嫣笑着用给沈华良理好肩膀的衣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学。”
沈华良乖顺地点头,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林济,近乎贪婪的看着那个消瘦的背影。
林济转过目光来,正对上沈华良的眼神,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权当做没看见般走到戚嫣身边。
“不许发电报,那太贵了。”林济看了半晌,才慢悠悠的冒出来一句,沈华良不由得红了脸,悻悻地错开目光。
“写信也不可以太多,邮费省下来足够你省吃俭用半个月。”林济自然知道他给了沈华良充足的钱财,但是出门在外还是越节俭越好。
沈华良只得听话。
轮船的汽笛声低沉的回响起来,催促着远行的客人上船。
“去吧,”林济弯了弯嘴角,“你该出发了。”
戚嫣眼见着林济快步走进屋子里,用力的关上门。
她听见林济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你……”戚嫣快步推门进来,俯身去捏林济的脉搏。
戚嫣虽然不太懂医术,但她的丈夫常年卧病,也算是久病成医能略微勘探一二。
眼下林济这个脉象,是一副将死之像。
“你这咳嗽都入肺了。”林屿汐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背着药箱站起来,“你要是想多活几年,就别再操劳着。”
“你知道不可能。”林济靠在床头低声苦笑,“我马上就要搬到南都去,一切的事情都要我亲自来做。”
“那我就就帮不了你。”林屿汐作势要站起来,便被林济拽住药箱的背带。
“你所护着的那个孩子,我可以帮你。”
“你在威胁我,”林屿汐眯起眼睛,“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来威胁我?”
林济只是松开手,安静地坐在那里浅笑。他已经确定苏辰在林屿汐心里的位置,而眼下的林屿汐和苏辰还是能够让林济轻易就拿捏的。
林屿汐起身走到桌子前面坐下,提笔写下一张药方。
夏日的热风被愤怒的吹进房中,林济捏着手里的那张药方低笑出声,他知道这笔交易会保住他自己。
南都的秦淮河历朝历代都是烟花柳巷,文人墨客流连忘返之地。
哪怕是这几年风起云涌,也挡不住这里的脂粉艳色。
张妍玉在这里活了快三十年,却是头一次看见这般惊才艳艳的女人。
长着这么漂亮的脸蛋,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大家世族才能教养出来的美人。怎么就沦落到风尘之地了呢?
“你既然落在我这里,就应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张妍玉捏起女人的下巴,左看右看提起眉笔轻轻将眉峰微微软化。
“自然,就是不知道妈妈要给我起个什么名字呢?”
“你来时自称姓谢,倒不如给你与姓氏相关的花名好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张妍玉起身去给自己沏茶,“不如就叫燕秋。”
林济笑起来点头,燕秋还真是个好名字。
我有一段情呀 唱给诸公听
诸公各位静呀静静心呀
南都今天的夜里下着大雨,昏暗的角落里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母亲搂着孩子蜷缩在墙根,那双本应该是童真的眼睛里,满是麻木和痛苦。
夏日的雨夜其实没有太冷,可是他们从更远的南方躲避混战而来,肚腹空空又伤痕累累,其中有人甚至被巡捕打断了一条腿。
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哭起来,可惜他的父亲并不能给他提供食物而他的母亲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去了。
从这条巷子笔直的走过去,便是秦淮河。
妆容艳丽的女人坐在河畔,怀里抱着一把琵琶,正慢慢的弹着调子。
“姐姐。”侍女模样的仆从推开房门走到女人身后,“妈妈说,您今天第一个客人,是贵客。”
让我来唱一支秦淮景呀
细细呀 道来唱给诸公听呀
林济年幼的时候,跟着自己的老师学过变声。
软绵绵的吴越语在男生女相的林济嘴里,倒是别有一番趣味。再扮上这幅女装,倒是有一种雌雄莫辨之感。
琵琶的声音慢慢收拢,林济站起来怀抱着琵琶跟着侍女走向前厅。
他就坐在那正中央的戏台子上,微微眯起狐狸眼看着台下的人。
来的人不少,其中多数是洋人,见他抱着琵琶坐上来,目光便露骨的打量着他。
眉宇间含了嘲弄,林济微微侧身调弦。
秦淮缓缓流呀 盘古到如今
江南锦绣金陵风雅情呀
血腥味被雨水掩盖,飘散的并没有很远。
林济的琵琶仍然响着,声音一如开始般的柔情。林屿汐的银针却已经无声无息夺了台下数十人的性命。
最先发现的是个来端茶水的小厮。
女人的尖叫声迭起,和客人的喊叫声一同撕破了雨夜的安静。
琵琶声停,林济将琵琶交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的小四手里,足下的那双高跟鞋踩在厚重的地毯发出沉闷的声响。有一个男人被林屿汐点了哑穴捆着手脚坐在正中间的那把红木椅子上。
男人发不出声音只能干张嘴挣扎,看见林济站起来向他走过来便挣扎的更加剧烈 。
瞻园里堂阔宇深呀
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呀
“初次见面,唐先生。”林济恢复往日的声音,抬手将假发摘下来,露出原本的短发,“在下长庆商会会长,林济。”
“或许你应该知道我另一个名字,谢临珞。”
林济很少提起过在被宁诚收养之前的日子。
林屿汐守在屋顶,转着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来的小刀,目光看向低矮的楼房。以林屿汐对于林济的了解,这段日子应当是林济最不愿意提起的时光。
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童年时代,直到那一场意外的大火,才像是救赎一样把林济从噩梦一般的日子里拉出来。想到自己第一次给林济诊脉时的脉案,林屿汐便猜到林济的咳疾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得了的甚至是从娘胎里带出来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看见这位唐先生,他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位唐先生,单名一个烨字。
此刻正微微抖着手端着小四方才递过来的一杯云雾茶。目光游移不定的打量着林济。林济卸掉浓妆,正拿着拿着毛巾擦脸。
“看我干什么?”林济回身正好看见唐烨的目光,“你要我再给你讲讲你小时候拉着我去看你姐姐换……”
唐烨在林济将后几个字说出来之前及时的制止了他,一只手捏着额头语气颇为的无奈。
“打住,临珞。”
林济耸了耸肩,走到桌边坐下。
“别问我谢家灭亡之后的事情,我来找你只是谈个合作。”
“你要干什么……”唐烨的疑问声只发出了一半,目光就在林济推过来的那张纸上顿住了。
这是一份写的相当漂亮的策划书。
是林济根据长庆商会目前的所有状况写出来的一份策划书。
唐烨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遍,看向林济的目光如炬。
“临珞,你可知道这么做的价值?”
“我知道。”林济笑起来,“也正因为知道,才会找你来做。”
他要的就是唐家人这一身正气。
“我代表唐家,感谢你。”
那份策划案的案头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长庆商会慈善学校策划案
有了唐家在南都政界的游说,林济知道长庆商会把资产迁到南都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他现在头疼的,是手上这一本本的账目。
林济的老师宁诚是向来不管这些事情的,都是由他的师姐来打理着,可是师姐的离世让这些事情都落在了林济头上。
早些年宁诚还能出面管一管,可宁诚到底年岁已高身体也不再如前只得慢慢退后。虽说这些年有戚嫣帮忙压着,可到底是宁家的事情,总麻烦戚嫣不合适。
林济如今终于得了空,可以好好审一审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