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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陪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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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白岫青在一阵沉闷的敲击声中惊醒了。
她脑袋昏沉,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十分逼仄狭小的空间里,连手都伸不开,周围漆黑一片,人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木板,含含糊糊的。
“桐姨,封好了。”
“行,告诉所有人,即刻出发!”
“是!”
外面沉寂下来。白岫青想要呼喊,一张嘴腰腹处忽然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感。
那里已经被血染湿了一片,不断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将她的意识拉回昏迷之前……
公孙茹真的死了。
观音殿内,人群爆发出滔天的怒火和悲痛。
三个人寡不敌众,更不敢伤害普通百姓,只能边挡边退。
混乱之际,一枚利刃呼啸着穿过人群、直直扎进了白岫青的腰腹。
瞬间的疼痛刺激着她的意识,眼看这样下去三个人都得折在这里,白岫青当机立断,忍痛退到观音像后,一掌拍向那巨像底座,随即“轰”地一声,那观音石像劈头盖脑地砸向众人。人群一边惊呼一边后退,几个冲在前面的躲闪不及,被石像砸中了腿,凄惨地嚎叫起来。
“先走啊!”白岫青竭力嘶吼。繁英虽然不忍丢下阁主一人,但玄音阁面对危机时必须遵循的原则就是率先保全自己,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在这里逞能得不偿失。于是趁着众人被观音像逼退,拉上莫离翻窗而逃。
白岫青被戚梧桐带人擒获,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摁倒在地,利刃再一次扎入伤口,疼得她浑身战栗。
“杀了她!”
“替狐仙报仇!”
公孙茹的尸体还躺在一旁,镇民急切地想要泄愤。
“大家安静!”戚梧桐发声阻拦,她在仙游镇威望很高,一声令下便能稳住众人。
一个年轻的壮汉上前一步,道:“桐姨,她们杀死了狐仙上人,就是巫山的罪人,绝对不能放过!”
戚梧桐摇摇头,沉声道:“弑神之徒、罪恶滔天,轻易杀之、如何能平狐仙之怒?”
“对,不能这么便宜了她!”有人附和道。
“让她陪葬!”
“不错!”戚梧桐转身看向白岫青,一字一顿地说道,“先给我押回去,三日之后、封进棺木,给狐仙上人陪葬!”
她被钉死在了棺材里!
白岫青伸手砸在面前的木板上,一动不动。
呼吸明显困难了不少。
忽然,身下的木板向上一抖,棺材被人抬了起来,上下晃动,似乎在朝着某个方向缓慢移动。
白岫青轻点俞府穴,逼迫自己缓息。伸手摸了摸剑鞘,果然已经空了。
难道她真的要给一个死人做祭品?
不可能!
但是现在外面全是雁门的人,轻举妄动只会招来更多防备,甚至有可能直接将她提前杀害!
她得等!
她只能等!
半个时辰以后,棺材才被人重新放回了地面。
外面传来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诸位,三当家的没了,但是公孙堂不会散!我们在金州的弟兄还在与神策军殊死搏斗,三日以后,我们出发、去金州!”
“好!去金州!”
“去金州!”
“不可!”就在众人激昂应和之时,戚梧桐发话了,“三当家的说了,咱们的任务就是留守夔州、铲除玄音阁的人,虽然玄音阁主已经落入我们手中,可尚有一人在逃,现在去金州,那夔州怎么办!”
“三当家的已经死了!”那人呵斥道,“去金州是二当家的命令,你要违抗么?”
戚梧桐道:“何时下的令?我怎么不知道?”
“为何一定要先告知你?”那人语气不屑,“桐姨,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心里只有三当家的?你连教主的命令都不肯听!明天我会派人去镇上搜查,您就放心吧。三日以后出发、所有人,违令者、休怪我不客气!”
“是!”
短暂的内讧以后,四周终于陷入沉寂。
白岫青用手肘撑住后背,深吸一口气,随后抬起脚向上猛踹,几下以后,棺材板上的钉子终于松动了一颗,木板边露出了一丝缝,将新鲜又带着潮味的空气缓缓输送进来。
可白岫青再没有力气了,伤口因为持续而剧烈的冲击重新撕开,疼得她几乎晕厥。
脑子里开始不停地闪回过去在玄音阁的日子,花沏在她面前自废双腿……
“徒儿,你以后就会明白。为师这一生,不怕死、不惧痛,最怕的就是麻木。玄音阁阁主,一人之下、万人惧之,那又如何?见过江南的春景么?知道为至亲至爱之人流的泪是什么滋味么?为师在长安太久了,再待下去就要忘记自己的家在哪儿了……”
白岫青此刻好想去见见江南的春景。她知道那里都是粉墙黛瓦,杏雨梨云,母亲就是江南女子。
汗水从额头淌入眼睛里,视线愈发模糊。也许她应该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再重新尝试出去。
白岫青沉沉地叹了口气,闭上眼不动了。
忽然,头顶的木板吱吱呀呀地挪动起来,将那条好不容易被砸开的缝隙重新合上。
雁门的人还未离开?!
白岫青一下子惊醒,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
只听“砰”地一声,棺材板被一股力量掀飞、重重地落在地上。还来不及适应光亮,眼前便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怎么是你?”白岫青气若游丝地问。
但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怎么每次你都能在绝境中找到我?
“说来话长。”谢弦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慢慢解释,他伸手将白岫青从棺材里抱回到地面,一只手撑住她的背,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白布替她止血。
白岫青勉强一笑,想说句多谢,然而喉咙发紧,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好疼啊…”从来没这么疼过。
谢弦怔了一瞬,表情悲切地望着她,用侧脸轻轻磨着她的脑袋,轻声哄道:“别怕,没事了。”
他们身处一处临江崖穴,一面被山壁包裹,一面挨着江水,雁门的人信奉“云是仙人葬骨处”,公孙茹这种地位的人就算死在了野外,也得将尸体收殓回来,择一处崖壁的“仙洞”安葬。
洞穴内除了棺椁,石壁之上还绘有红色岩画,穴口左右各绘三盏“长明灯”,中间有点将台、石船,最内部画的一幅神女图,眉眼狭长、身形婀娜,显然是照着公孙茹的相貌所绘。
她早就替自己选好了魂归处。
离开崖穴得趁着水位还没退下去坐船走。
撑船守在江面的船夫也让白岫青意想不到。
“王善?”她有些不敢确定。
“欸,”王善瞧见她,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仙姑。”
江水平静,白岫青在船上晃得头脑昏沉,一会儿醒来一会儿又睡过去,连什么时候回到镇上也不知道,到了夜里就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交谈。
“诶,你这里没发现什么吧?”
“没啊!刘哥,到底咋回事啊?”
“嗐!公孙堂的人说,杀害狐仙的人躲到了镇子里,这几天让咱挨家挨户地查呢!”
“查?刘哥,我这家徒四壁的,人家哪愿意往我这里来呀?况且我那老娘…唉,你是知道的!”
“行了行了,哭什么丧呀,现在谁家不是这副鬼样子?总之、你自己注意点儿,要是发现了什么,马上告诉我!”
“是、是!”
“走了!”
“诶,刘哥慢走,不送了啊…”
外面沉寂下来,过了一会儿,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公子放心,咱家里穷,平时旁的人也不爱来走动。就是委屈你们要挤在这一间破屋子里……”
“不打紧,我们都是江湖人士,风餐露宿惯了,有个地方歇脚就行。”
“欸,那公子有什么事再叫我。”
“好。”
谢弦送走王善,转身瞧见白岫青已经有些意识了,便坐回床沿,伸手替她擦掉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温声问道:“醒啦?”
白岫青点点头:“你占了人家的屋子。”
谢弦笑着解释道:“我是借用,给了银子的。”
“那就好。”
她放下心来,随后又沉沉睡去。真正清醒时天色已经大亮,床边趴着睡得正香的莫离,没见着谢弦的身影。
原来她只是做了个梦……
谢弦怎么会恰巧出现在埋葬她的洞穴里?又恰巧认识王善?或许她真的只是凭着自己冲破了棺材,然后跳入江水之中,被水流拍回岸上,让躲在山林中的繁英和莫离找到,带到了王善家……
白岫青感到被一种莫大的失落包裹着。
也许她只是渴望能好好休息一下,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梦。
她不想将这种失落感归结为某种异样的感情,毕竟对他还算不上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也不适合。
只是…只是那双眼睛让她有些许想念……
房门被轻轻打开,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白岫青猛地闭眼,在心里祈求来的人不要说话。
可她还是听见了。让她魂牵梦绕的声音。
那声音近在耳边,极轻极柔地问:“还疼吗?”
白岫青含糊地“嗯”了一声,疼得落泪了。
他伸出手指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低头吻上一边湿润了的睫毛。
分开走就是个糟糕的计划,他今后再不会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