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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纯爱战神主受视角 ...

  •   昨夜刚下过雨,巷子里积了水,人走过去溅起一裤腿的泥。

      酒店后门临近巷口,堆积如山的杂物挡去大半路,废纸箱浸泡在污水,烂成絮状化开。笨重铁门吱呀旋开,从里面走出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

      他拖出足腿高的黑塑料袋,挽起白制服的袖边,露出小臂,食指握住袋口微拧,稍抬手臂垃圾轻松进桶。

      “咻——”

      条状车灯扫过墙壁,晃过阴影分开侧颜,显得他瞳孔深黑,照亮别在胸前的名牌。

      时林二字,字迹游若蛟龙,下笔浓墨如渊,勾划处似破空的风。

      铁门刚打开,十足冷气冲来,淡化雨夜的湿闷。时林整理好制服快速回到后厨,前后不到一分钟。

      就算这样,还有老员工看不顺眼,厨师帽啪一声丢在案板,说话腔调阴阳怪气。

      “看见没?过去三分钟了,这扔个垃圾也偷懒,就说不要找这种学生……”

      被议论者眉也未抬,单手抄起泡在水池的土豆,几个刀花下落,光溜土豆飞进男生身旁箩筐。

      讲话的中年人吆五喝六惯了,也享受被追捧的傲慢,时林如此明目张胆的无视,简直打了他所谓的脸面。

      “呦呵?哑巴还是聋子,听不见别人跟你讲话!真是你爹那个赌狗教出来的东西,没脸没皮的玩意……”

      吐沫在灯下发光,他的头比蛋壳还光,满脸横肉乱飞,旁观者哎了声。

      “老李!经理来了。”

      后面辱骂在大堂经理推门的一瞬消失,老李没刹住,对祖宗的问候落地,听得来人蹙眉。

      “后厨天天这么闲?”经理视线扫了圈:“前面托我来问问,今晚谁炒对外餐馆的素菜?”

      一听这话,八成是来兴师问罪的。

      围观热闹的人作鸟兽散,空出来备菜池子,池前忙碌的时林停下动作,对上经理略带歉意的目光。

      他们只是要个能出面的小喽啰。

      从后厨通往前厅的走廊昏暗,经理几次歉意点头:“时林,别怕,就是走个过场。大堂那边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就点个头、笑一笑。”

      重门随话旋开,喧闹声溢来,乌泱泱跟菜市场,哪有半分西餐厅氛围。一壮汉坐在中央座位,额角青筋暴起,周围盘子碎片狼藉。

      察觉后门来人后,壮汉伸手重拳砸座,碟碗撞击声无比响脆,双目通红爆了血丝。

      时林垂眼。

      他刚迈脚向前,谁知经理硬生生拉着他掉了个头,示意看向餐厅靠窗处。

      “不是他,瞧见没?第二桌的。”

      时林视线反转,头顶的光顺移,落在经理所指位置,入目背影清瘦。乌发稀碎遮住后颈,留出小块白肤,腰板笔直隐约看得见衣服下的肩骨。

      又是哪家公子哥。

      从门口到桌边的距离并不远,由于要绕过一株半人高绿植,时林最先看到的是公子哥的下巴。

      对方嘴角微扬,毫无造成这场混乱的愧疚,因喝了特调花茶,嘴唇比旁人晶莹。衬衫扣解开两颗,露出挂在脖间的吊坠,一颗比他指甲还大的蓝宝石。

      再往上,时林未看,他习以为常地微微鞠躬:“抱歉。”目光从满是西芹碎的桌面偏移,落在条纹格木地板,以及那双穿着半开式拖鞋的脚面。

      那脚跟微晃,绑带要掉不掉,正巧卡在脚尖,黑绸带遮去粉甲盖,却丝毫不显得娘气。

      扪心自问,这双脚美到值得画家驻足记录。

      但时林不是画家,他现在就盼事情过去,自己下班回家复习要背的功课,顺便躲开不着调的赌鬼爹。

      所以,时林草草收回视线。

      也不知按下哪处开关,原本喧杂大厅寂静,就算乐队恰到好处接上先前断掉的音乐,空气中的不悦与尴尬几乎快凝聚成实物,尽数压在时林后背。

      经理忙打圆场。

      “哎呀小先生,这次是后厨工作疏忽导致,您大人有大量,消消气。”

      经理搓搓手,接连陪笑。

      东家小少爷放顶层套间不去,非得来大厅挤。碰巧今天主厨没空,副手顶岗,那老东西仗着关系喝酒,订单备注八成一个字未看。

      即便大厅重新响起交谈声,打量的视线依旧似有似无落来。时林不习惯暴露在众人目光下,可为了绩效被迫选择忍耐。

      这种无声的、对自尊心的凌迟,他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能在这时,默念早就倒背如流的古文。

      “……喔,是吗?”

      头顶的声音琳琅,时林耳根一沉。

      他几乎控制不住本能地抬头,目光下意识追随语气的主人,却对上一张出乎意料的脸。

      虽然打扮偏成熟,可掩不住眼睛里的纯净,透亮瞳孔不见丁点嚣张,反而是孩童独有的执拗。时林望过去时,他正托住下巴偏头,脸蛋笼在吊灯温和的光芒里,桌下翘起的二郎腿晃动,拖鞋要掉不掉挂在趾尖。

      时林的眼神微闪,遮不住失态时低头,结果垂落身侧的手臂被旁人拉住。

      “你就是——”

      说话间,被经理叫小先生的男生眼睛眯起,嘴角弧度似翘非翘,淡如罗兰香,轻轻绕绕缠住侍者制服的袖口。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工读生。”

      小先生声腔抑扬,拽住他袖口的手指稍用力,直到攥得平直布料起皱,才忽地收回手腕。

      “抬头。”

      “……”

      时林未动。

      经理看得着急,怕这个傻小子突然犯轴,刚要开口调解,却听东家掌上明珠噗嗤笑出声。

      “抬不抬,不抬扣工资了。”

      说的话颇具无良老板的风范,可嗓音柔和毫无威慑力,倒有点无知无觉的调侃。

      时林并不讨厌。

      他直起身,眼神顺着脚面移至那颗蓝宝石,停顿两秒看清小先生正脸。不敢张胆直视,视线偏去摆在桌面的花。

      短暂成像留有印象,远比长久注视深,视网膜捕捉的艳丽折射到大脑,时林不知是花比人美,还是人比花娇。

      “你过来。”

      小先生拍拍座椅,身子后移,看似真诚邀约,脚却定在原地。如果时林坐去,怎么着都会踩到他,摆明了找茬。

      看得经理浑身发毛。

      早闻小先生养在深阁,没接触多少生人,向来对凡夫俗子爱答不理,眼下怎么会跟兼职工计较。

      美色?不应该。

      虽然时林长得还算正统,可跟小先生一对比,看上去确实有些……朴素。

      无聊?

      倒是有几分可能。

      经理还在琢磨,谁知被棍棒指住鼻子也无动于衷的时林,竟会神情平静向前,擦去满桌的西芹碎。

      “咦,原来你不是刺头啊,那为什么不去看写的订单备注呢?”

      时林欠欠身:“没注意。”

      “这样。”

      说话时,小先生右脚移开。

      “我讨厌不听话的家伙,尤其非得用出风头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刺头。”

      话中的话,时林听出来了。

      “但我觉得你也不像呀?”

      时林睫毛颤闪,恰巧人仰头,不谙世事的五官落入他眼,眼底带着几分被金钱宠坏的天真。

      他向来以沉默应对生人问题,唯独面对无论年龄、容貌,都比自己更显稚嫩的小先生,时林耐心出乎意料得多。

      结果对方根本不是在问他。

      “喂,傻啦?”

      伴随话音刚落,时林搭在手腕的热毛巾飘起,落脚点对准经理肩膀。也没看清小先生怎么动作,对方已经撑住桌角起身。

      “如果单单是我这一单的问题,倒也可以不放在明面追究。不过吧,都把人家吃哭了。”

      小先生手遥遥一指,落点壮汉。

      而后者恰到好处的掩面,配合过假的嘤嘤声,听得周围人无比汗颜。

      “好歹是我哥送我的酒店,百年口碑毁为一旦,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不如提前整顿装个样子。”

      他扭头:“跟你说话呢,带路呀。”

      经理恍然回神,连点头哈腰。

      按照后厨寻常惯例,如果上头突击检查,怎么也要设法报信。不过这次,经理自己藏了点小心思。

      /

      时林再次回到通道。

      他来这里兼职三月有余,去前厅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是这里消费水准着实偏高,食客极少会大庭广众之下闹,二是四位星级厨师坐镇,因为口味挑刺的还是头次见。

      结果就碰到了少东家。

      时林视线飘忽,好几次望向经理前面的男生,像趴在冰面凿洞的钓者,透过两指宽缝隙,窥视冰川隐秘。

      隔门厚重,时林怕小先生人小力微推不开,刚快步向前,谁知后者抬腿速度比他动作更快!

      砰!!

      门板撞向两旁铁架,旋转到底后卡扣自动固定,动静惊得围成圈的后厨人员扭头,一时间咒骂此起彼伏。

      有人看见经理,不以为然扭头;有人大声嘲弄,讥讽时林忘了规矩,嚷嚷着让老李再教育教育;纸牌随钞票一同飞出,唯独忽略他们中间的男生。

      即便心有预料,但在工作时间明目张胆聚众赌博,经理还是一惊再惊。他忙转身,视线落在小先生脸上。

      “妈个巴子,叫什么叫!”

      老李喝得正兴,浑浊双目通红,手握香槟酒瓶,如烂泥趴在桌边。视线却意外敏锐,率先望见站在最前面的蹙眉男生,肥厚嘴唇一哈。

      “哪来的小白脸,哎呦呦这细皮嫩肉的,嗝——赌鬼儿子的姘头?哈哈哈哈,来,走过来让我玩玩!”

      经理瞬间满头冷汗。

      他甚至不敢看身侧小先生神情,刚想隔开两人,时林速度比他更快。一道残影晃过,对方整个挡在小先生身前。

      “少耍酒疯。”

      时林个高还瘦,却不显羸弱,冷脸时倒有几分架子。站立如拉开的弓,挺拔姿态成功激怒了矮肥丑的酒鬼。

      “你个小兔崽子,我耍酒疯?我告诉你,就算你爷爷我不喝酒,你那点工资给我提鞋都不配!你娘跟野人跑,你爹赌瘤,我看你以后是孬种,趴在地上吃狗食!”

      言重了。

      围观旁人这才恍然惊醒,拉架的拉架,赔笑脸的赔笑,倒是有几个带眼力见的,狐疑不定打量被时林那小子护住的男生。

      可惜,前者个高,挡去大半人影。

      老李还在满口污秽,大有问候全部辈分的劲头,听得人耳朵疼。时林习以为常,怕娇生惯养的小先生受不住,想把人送出去时……

      一声细微娇嗔传来。

      小先生打了个哈欠:“这就是你们小世界里所谓的反派?没劲。”

      他说完,眨眨眼,似乎在等回应。

      时林一愣,不知该不该接话茬。

      下秒,他很快得到答案。

      小先生拽住自己后腰的衣物,身高受限示意他低头,在时林慌忙弯腰的空隙,白皙手指轻轻落来,指腹压住他脖颈的领带。

      “时林。”

      他长睫散开,眼底碎光浮动,如夏日正午的花池水面,晃悠悠惹人屏住呼吸。语气像在对时林撒娇,又仿佛讨个商量。

      “酒瓶太脏,借我用下领带,好不好?”

      /

      言语过于跳脱,时林一时未应。

      等脖间力度骤然收紧,小先生因得不到回应而蹙眉,他才张口,喉咙挤出来个嗯。

      “谢谢你,我不想碰酒鬼的瓶子。”

      小先生弯起眼睛,原本压住领结的手指弯曲,食指轻轻一勾,也没看清他怎么解下来的,黑色布条轻飘飘掉落。

      ——幸好昨晚刚洗了衣服。

      时林脑海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看着人一圈圈包好手掌,就算反应再迟钝的家伙,也能琢磨出此番意图。

      “等、等等。”

      “时林。”

      话出口的同时,小先生抬手,手背伸到时林鼻尖处:“我讨厌别人阻拦我的决定。”

      他歪头:“就算主角也不行。”

      “……”

      时林又闻到那阵淡香,气息攻占他全部城池,几乎来不及思考,本能趋势行动,他小心翼翼打好蝴蝶结。

      小先生晃晃手,看见后笑了。

      几个人合伙也压不住醉鬼老李,经理急得打转,给安保处打过好些电话,可对方这次出动慢得出奇。

      小先生目光扫了圈,捡起还剩半瓶的酒,弯腰握在手里掂掂,像在估计克重:“这里有监控吗?”

      猜到他意图,经理冷汗如瀑。

      “先前有。”

      “嗯?”

      他扭头,瞳色在白炽灯照耀下,竟比昏黄氛围灯里还要深,望向人有种难以形容的温润。时林心脏突然鼓起,酸涩感瞬间冲到四肢百骸,比海浪更大的空虚蔓延。

      显然,他不擅长应对这感觉。

      除去现在,往后几年、几十年,时林永远无法忘却被他盯住的紧张,以及压在心底深处不可察觉的喜悦。

      “这么说,现在没了?”

      小先生讲话时,语气慢条斯理,配合他那张无害而单纯的脸,站在钢铁操作间倒有种怪诞美感。

      其他工作人员缓缓放下手,从未参与过纷争的帮厨低头,刻意忽略这边动静,假装忙碌手中活计。

      “小先生、小先生,他违反规定酒店可以解雇并追责,要是伤了您的手就得不偿失了。”

      生怕这个祖宗有闪失,经理忙向前几步挡在人身前,结果喝醉的酒鬼毫无眼力见,猛地拨开他,力度之大令经理差点趴地上。

      “哈!要揍老子是不是?简直是无法无天,来来来,拍下来拍下来,发到网上去让大家评评理。”

      老李咧嘴,满口黄牙,很满意自己制造的鸦雀无声现景,狠狠打了个震天响酒嗝。醉醺醺视线对准小先生露在外的腿后变质,一串哈喇子沿着歪斜嘴角滴答领口。

      看的分明不是他,时林心底却有厚重又粘稠的恶心,他下意识喊出小先生三字,话音刚落才惊觉自己越矩。

      本以为无视的呼唤得到回应,后者转身,虽未言语,时林一直紧绷的神经在看清小先生皎月般侧脸松懈。

      他顺势向前。

      “经理说的对,这事跟您没关系,按照酒店内部手续走……”

      “可我不想见你被欺负。”

      小先生微笑着,抛出颗甜蜜炸弹。

      时林大脑顿时空白。

      可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分量,酒臭席卷两人周身空气,时林猛地抬头,迎面对上老李满是坑洼皮肤的肉脸!

      “小心!!”

      奈何距离太近,就算时林迫切张开双臂,也护不过被肉山压住的小先生。

      可人速度比他更快!

      时林眼前一花,甚至未看清小先生动作,原本捏在人手中的酒瓶扬起,下秒咚地声砸在老李太阳穴。

      香槟酒瓶质量向来够格。

      就算打在脑袋,瓜碎的闷墩声清晰可闻,让人控制不住去猜测是哪个部位产生裂痕。

      整套动作不过三秒时间,小先生发丝因动作飞起堪堪垂落,一缕恰好黏在莹红下唇。配合飞溅在铁架的血迹,时林瞳孔巨颤。

      中年人倒下,整层后厨地面震动。

      经理双手捂脸,眼神惊恐,嘴唇张成了圈,看得小先生忍俊不禁。

      “你在模仿名画吗?”

      不等经理表态,他松开酒瓶,随意扔到昏厥肉山上,抬头望向神情明显麻木掉的时林。

      小先生嘴角翘翘。

      “那份奶油浓汤是你做的?”

      时林勉强回神:“不是。”

      “嗯,给我做一份新的。”

      “……”

      “干嘛,不乐意?”

      时林视线闪烁:“我做饭一般。”或许觉得用这么随意的语气不好,他末了紧接着补充称呼:“小先生。”

      结果,对方像发现新大陆,一脚踢开老李的头,手背身后前倾,水涟涟眼睛眨呀眨。

      “这不是挺乖?”

      乖、乖?

      时林一辈子都没想过,他能跟这个词扯上关系,母亲叫他野种,父亲喊他畜生……

      “你也别喊我小先生,我有名字。”

      说话间,男生掂脚,刚要开口,眉心却因疼痛蹙起。时林低头,才发觉人脚背不知何时擦破了皮。

      他来不及蹲下查看小先生伤势。

      “时林,抱我。”

      人就理直气壮下达命令。

      /

      员工更衣间的灯坏了一盏,光线明明暗暗的,闪得人直打哈欠。

      时林半蹲,外套充当坐垫铺在长凳上面,举着沾碘伏的棕棉签,犹犹豫豫要不要擦。最后还是小先生不耐,抬脚踩到他右大腿。

      “磨唧死啦,时林。”

      夏季衣物单薄,两人热意相贴,不用照镜子,时林都晓得他火烧火燎的耳根红成什么鬼样。

      他极力克制住错乱呼吸,不断进行心里暗示:一切对小先生来说仅仅举手之劳,自己没必要如少女般春心萌动。

      等完好药,过去今天,小先生定然会将一个小小的后厨帮佣忘到角落。

      短暂接触已是恩赐,他莫求太多。

      “时林。”

      小先生嗓音恰到好处响起,入耳声腔慢而倦怠,踩住他大腿的脚跟时而立起,不轻不重点了两下。

      “下次换条裤子,磨人。”

      “……”

      时林轻咳,视线同时下移,撞见小先生红肿的脚底一惊。

      “您的脚——”

      “时林,你多大?”

      话题转移突然,时林含糊不清说了句刚成年没多久,就见人歪头,身子前倾凑来。对方艳丽容貌如花逼近,两人一呼一吸交错,时林大脑死机。

      “小、小先生?”

      起初,他还晓得说尊称。

      直到鼻尖传来热意,伴随一句,时林我们做吧,让这可怜的家伙彻底烧没理智,握住棉签的手顿,睫毛不受控地颤了许久。

      半晌。

      “您又寻我开心。”

      谁知小先生听到这句,反应竟比他还大。原本踩住大腿的脚猛地收回,踉跄中却蹭过另外敏感地。时林呼吸急而促,干涩着喉咙仰头。

      更衣间光影明暗。

      他对上小先生的脸。

      时林就读的公立高中,校门口有一长排宣传栏,从综合到艺术分排名,年纪前五除去姓名成绩外,还会附有白底的证件照。

      尤其艺术生那栏,堪称百花园。

      可就算把那些人加起来,也不及小先生眼眶滚落的半滴泪,和红到剔透的右耳。

      时林张张嘴:“……”

      “不许看!”

      对方语气凶巴,奈何哭嗝未消,命令皆无半点威胁,倒有种梗着脖子无意识撒娇感。

      “嗯。”

      时林从善如流,重新握住小先生踩在自己大腿的脚,沾碘伏的棉签同时落下,还不敢用力抹,只轻轻擦过半分。

      即便如此,小先生脚背微弓,一道青筋顺着皮肤向上游,没入脚踝处寻不见,语气格外委屈:“凉。”

      时林手一抖,险些没拿稳棉签。

      他若无其事移开胳膊,从储物柜中摸出创可贴,刚要撕下一条时,小先生再次出声。

      “没有花花。”

      “?”

      时林仰头,小先生仿佛先有预料般别开脸,拒绝同他对视,却忘记了自己怎么都无法掩饰的通红耳根。

      起初,时林没明白小先生的意思。

      等他贴好创可贴,察觉光秃秃的棕色表面,与周围肤色着实不匹时,小先生扭回脸,望来的目光恢复以往平静。

      “……”

      时林想问,他也没那勇气开口。

      气氛难得沉默,时林起身,收拾摆出来的碘伏喷雾与棉签。

      更衣间未安空调,时林早已习惯与这恼人热意共处,小先生不然,坐了没几分钟,鼻尖染带几分湿意。

      储物门里侧嵌有镜子,时林原本利落的动作顿时慢了许多,他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仅透过半个角,偷偷打量研究他外套的小先生。

      小先生,小先生,小先生……

      这三个字,宛若一篇陌生古文,时林每次读都有别样味道。他竭尽全力克制,才没令面部表情失态。

      小先生会是很多人的小先生。

      此刻,在这不甚宽广更衣间里,时林短暂品尝到窝藏月亮的甜蜜。他扣紧塑料盒抬头,直直撞入小先生带了几分困惑的眼。

      “……”

      平生十八载,被赌鬼父亲用刀指着脑袋也面无表情的时林,终于品尝到紧张滋味。

      他,听见了?

      不如说自己没压住坏心思,嘴巴比脑子更先一步泄露他无法昭告于众的邪恶秘密。

      时林摁住锁扣,直到指甲的血色褪去。他默默垂眼,逃避般拒绝同小先生对视,想当事情从未发生过时。

      身后脚步一停一顿。

      时林猛然:“您脚有伤……”

      “不要喊您了。”

      随话音落的是时林脖颈间一沉,压在他肩膀的胳膊软绵无骨,独属于小先生的气息萦绕周身。

      没有冷气的更衣间如蒸笼。

      在这稍微待久一点,就分不清挂在睫毛是汗水还是潮气的地方,时林都不敢低头去看怀中人的脸。他闭紧嘴,似乎就能塞回自己无处安放的心。

      “也不能叫小先生,我们明明差不多大,这样倒显得我老气横秋。”

      “那……”

      “我也不叫那。”

      小先生笑,手臂偏移,时林只觉喉结处的空隙一紧,来不及出声,他嘴唇被人反手捂住。

      “喂,小呆子。”

      时林被迫承接不属于他的物件,两人体温相近,他却被烫得哆嗦,一声难免含糊的小先生至于齿间。

      时林舌尖吃痛,痛感呈波浪阵阵蔓延。灯光之下,小先生长睫垂落,时林耳畔海涛滚滚,混合心跳声化成尖锐长鸣。

      时林很少在夏天看到花,他也不曾为那些虚幻美好的事驻足。与其说对东西厌恶,更如摒弃华而不实的累赘。

      “小呆子,记好,我是米欢。米兰花的米……”

      话音一转。
      时林耳垂浸润在温热呼吸里。

      “鱼水之欢的欢。”

      时林更喜欢月亮。

      每每深夜,月光始终会照亮他前进路道,自然也不存在被月亮无视。可眼下,时林短暂拥有了一朵如皎皎月夜般的花。

      /

      经理找到时林时,人正木着脸站在空调口,叫他也没反应,还是走过去拍拍其肩膀,才一激灵回神,眼里带点茫然。

      “傻了?”

      经理奇怪看他一眼,随意翻动几页考勤:“你也到开学吧,学费攒够了?”

      “差不多。”

      “别担心,那酒鬼被安保轰到二里地开外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认识少东家?”

      时林恍惚,说话往外蹦:“不。”

      “不?不认识都能给你出头?”经理表情大惊小怪,他五官挤成团,眯眼打量:“你知不知道小先生什么来头!”

      他猛地掏出记事本,哗啦啦翻到中间靠后,两只眼来回移动如大摆锤,最后一指杵在某行。

      “全族最受宠的孙辈!也是米老董唯一的孙子,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婴儿,据说满月那天收到的礼金,足足有一个小目标还多!”

      经理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这次也是奇了怪了……我在这儿干得时间不算短,别说小先生,米家那些人连个影儿都没见。”

      他说他的,时林左耳进右耳出,以最快的速度写完交接单,手指一伸推到经理面前。

      “我打卡下班了。”

      “嗳,行,路上注意安全。”

      酒店后门板厚重,如果未使出全部力气,会发出扰人吱呀声,混合夜雨打在纸板的动静,着实算不得好听。

      时林无视旁人神态各异的脸,他自顾自一抖手腕,撑开印花掉得干净的遮阳伞,避开油柏路积水的坑。

      雨淅淅沥沥下着。

      从酒店胡同拐出去,走不到三五分钟便是正道大街,时林下晚班的点已经过了最后公交发车时间,从这里到他住的地方,就算骑单车也将近半小时。

      还好夏季喧嚣,即便夜晚的细雨密密,时林也能透过雨幕,轻而易举看清停在路边的高底座城市越野。

      流畅车型宛若出膛子弹,即便未发动,仅是雨刷工作,周身低压与不容忽视的车身,就算时林也忍不住侧目。

      “我靠,真的假的?”

      “不是说这个系列刚发布吗?怎么国内现在就有人开上了……暴发户!”

      “暴发你个头,看车牌还看不出来情况吗?连号9999,暴发户能摇到这东西?”

      “咱们城市还能有尊金大佛啊……”

      两位行人站在不远处,谈话音量毫不懂得遮掩,时林顺他们目光望去,停在贴有防窥膜的后车窗两三秒,刚要收回视线时。

      车窗缓缓降下。

      时林看清后座人脸时,手腕突然不受控地向外偏移,打着的伞险些歪去湿漉漉地面。

      显然,他的失神举动逗笑了对方。

      这条全线禁停,眨一下眼,路边感应灯的罚款值呈抛物线飞涨。时林无视周围人落来的怪异目光,快步向前隔着围栏低声。

      “小先生,禁停。”

      “我知道呀。”

      后者仰头,白皙手掌搭在窗边,下巴轻轻抵住手背,眼睛弯弯,睫毛忽落时如停飞的蝶,唇角微翘。

      “先前跟经理打听,你下班都是走这条路,所以我才在这里等。看好久也没见你出来,还怕你提前离开了。”

      他嗓音很轻。

      轻到带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未曾经历现实折磨,坐在限量越野车内,凝视晚班仅赚六十元兼职费的男生。

      时林张张口,结果廉价雨伞无法承受城市倾落的纸醉金迷,一滴过凉的水珠先他话语掉落,砸在小先生手背,引得后者蹙眉。

      他虽未说半句,时林如鲠在喉。

      雨伞不自觉后移,他整个前额暴露雨幕里,还未等车里的小先生动作,时林逃避般撤移半步,脚后的凉意骤然。

      “你快把伞撑好呀!会感冒的,天气预报说今晚小雨转暴雨,我送你回家吧!”

      话说着,那边车门旋开,藏不住暗红色皮质座椅,及小先生暴露在水汽中的笔直小腿。

      凝视那片白肌雪肤,时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感觉到,他花了三十出头买的帆布鞋,这辈子无法踏足铺满纯色毛毯的车。

      “我住的地方不远。”时林重新撑好伞,边缘挡去视线,顺便藏起自己混合雨水的汗:“就不麻烦您了。”

      “哎……”

      后面的话,淹没在哗啦啦雨里。

      他甚至无法与小先生对视告别,逃避般躲进公交站,无视三三两两落来的目光,手指托住胳膊肘,指腹一而再三用力施压。直到隐隐作痛,才卸去全部力气。

      雨伞被主人凌乱塞进角落,残余顺着石板台面外流,时林都不用抬脚,先前泡入鞋子的积水与地面汇聚,凉意几乎要侵占骨髓。

      时林不知在公交站坐了多久。

      久到站台屋檐的雨水停止下滑,油柏路印出一个接一个水痕,他才恍惚抬头,望向车辆稀疏的马路中央。

      自己竟然发呆近半小时?

      他尝试移动麻木的腿,比疼痛还要痛苦百倍的酸胀顺着脚根蔓延,时林眉心微蹙,刚要起身往回走。

      “嘟。”

      车鸣短促而急,划破寂静夜景。即便在心中重复无数次不可能,时林还是带着一丝连他都没法说清的期盼,猛地转身望向声音来源。

      哗啦——

      一辆违规驶入辅道的黑车唰地极速驶过,轮胎飞溅的积水扑在他裤腿,湿冷布料瞬间黏在肌肤,带起令人牙酸的不适。

      时林却没有应有的愤怒。
      相反,他庆幸。
      好在小先生看不见这般狼狈自己。

      /

      从繁华市区往北走上个把小时,看见永远坏半个灯的理发店后,沿小巷子进去,一直到头拐弯,会有长达近三公里的城中村。

      在这座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还有无数个像这样的杂乱无章建筑,一个个漆黑小窗口,如窥探深夜的眼睛。

      时林重新抖起伞,防止电线边缘滴落的浑浊雨水,抬手校准脱离卡扣的伞骨,重合响动咔哒,寂静深夜传好远。

      他的住处在临街楼单元的三楼,没有防盗门,空洞洞楼门正冲马路。偶尔刮风天,一楼得有半截楼梯都是各式各样的小广告。

      时林站在楼底,视线始终凝视那点黄光,不着痕迹握住兜里的折叠刀,仿佛给予莫大勇气。

      “咣当!!”

      还没行至三楼平台,酒瓶撞击护栏的动静如响雷,深绿弧状碎片一路滚出家门,砸在高时林两个台阶前。

      动静算不得小,城中村住户又鱼龙混杂,几家灯盏亮起瞬间伴随数声对祖宗的辱骂。本应习以为常的场面,时林心底却没由得泛起几分庆幸。

      还好,他没让小先生送他回家。

      时林收起干裂掉漆的伞,站在通往三楼平台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凝视瘫软在门框的醉鬼。

      一条街外的青年旅馆应该还在营业中,如果不愿与恶人交谈,现在走不算晚。

      男生压住呼吸转身,却还没行至半步,扒住门把的人影缓缓蠕动,凌乱发丝被楼风吹得偏移,露出猩红涣散的瞳孔。似乎发觉躲在暗处的时林,嘴巴咧得平直,冒出一口被烟酒浸透的黄牙。

      “畜生还知道天黑回家,真不愧是你妈那个婊子生的贱种,整——日——整——夜都不见回家。”

      他仰头,对瓶吹了口酒,又重重打了个响嗝:“滚、滚过来!”

      时林未动。

      他不吭不声,视线始终盯住被泥点子染得乌黑的鞋头,却回忆起坐在越野车里的小先生,那双搭在车窗边的细白手指,以及老旧伞面砸落的浑浊雨滴。

      “我知道你有、有钱!”

      ——还能不能见到小先生呢?

      “你就跟贱人一样,攒的钱全用来养小白脸,外面全知道他妈的给我戴了绿帽子,好!好得很!”

      ——如果缘分未尽,再次偶遇时,对方还会记得他吗?

      嗓门呜呜啦啦像破锣,有住户强忍不住,窗户开得如过年鞭炮,族谱问候混合几声汪汪狗叫,这片区乱得人头晕脑胀。

      时林闭眼缓神,实在是受不住楼道缭绕烟雾,反手拧开锁住的窗,试图换掉这股令人作呕的气息。

      即便动作放到最轻,昏暗楼灯依旧暴露了他动作,醉鬼话音稍顿,直勾勾凝视从未管教过的儿子。

      “嫌弃老子?有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们,生的杂种也敢嫌你老子?!”

      时父一晃,也没看清怎么动作,空酒瓶碎裂半个身子,玻璃渣沿楼梯栏杆零落。剩余尖端与铁摩擦时,咯吱响动令人牙直酸。

      他悄悄捏住刀身,思考从哪个角度抽出来方便最大程度甩开刀刃,同时向后退了半步,脚跟抵住墙壁,好稳定住重心反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想摆脱我?做梦!!你这辈子都甭想远走高飞!我告诉你时林,你就跟你爹我一样!当成泥巴烂在这里!”

      话音未落,半截酒瓶破空刺来。
      时林反应不及,下意识伸手格挡。

      人出事时,第一秒是无法感受到痛感的。等三个呼吸起落,皮肤与肉绽开的细微响动如撕碎轻薄塑料袋。

      时林握刀的手发抖。
      东西顺着台阶一路滚去二楼拐角。
      粘稠血液也淌到他胳膊肘。

      他却想。

      ——如果小先生记得他,那还会唤他一声,小呆子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纯爱战神主受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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