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鱀》梨花坠雪

1、新来的崽儿

　　1980年，五月底。
　　“小沈，一号厅的江豚喂食了吗？”
　　“喂好…”
　　“你现在没事的话去四号厅看看张贵，他在清理水池，可能人手不够，你去帮帮忙，顺便催促一下，记得提醒他一定要清理干净，速度搞快点。”
　　“好…”沈听礼貌应下。
　　清理水池吗？
　　等馆长走后，沈听露出嘲弄的笑容。
　　沈听嘲笑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去年年底，沈听参加了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研究生面试。
　　很顺利沈听通过了面试，然而他并没有开心多久。
　　他本以为进入研究所以后可以跟着导师去外面进行实地考察，去亲眼见识与学习。
　　然而事与愿违，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安排到了一所海洋馆工作学习。
　　海洋馆地势偏僻，远离市中心，隶属研究院门下。
　　沈听的导师让沈听来做顾问，帮助海洋馆照顾与养育里面的动物。
　　没办法，沈听只能往好的方向开导自己，就算不能去外面学习，海洋馆里也有不少的动物，他也可以近距离观察，总能有些收货。
　　然而又一次事与愿违，虽然说是海洋馆，但是这所海洋馆里面仅有十几只江豚，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一种动物。
　　所有的一切和他想象的都不一样。
　　沈听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发呆就是隔着水池隔着玻璃门盯着那仅有的几只小江豚发呆。
　　对了，也不完全都是无所事事，有时也帮忙去喂喂食，因为这里的人手不够。
　　“沈顾问，你怎么来了？”
　　张贵正拿着一根水管冲刷着水池，见到沈听来到这里，有些惊讶。
　　“馆长让我来帮你，…”沈听回应，大概扫视了一眼大厅的情况，随后直接拿起了一只水管站在了张贵的一边。
　　“不用了！我快搞好了！只剩最后一遍冲刷了！”
　　见沈听真要帮忙，张贵赶忙阻拦说道。
　　“沈顾问，真不用你帮忙！你快放下！怎么能让你干这种活呢！”
　　张贵是馆里的“老人”，今年刚好四十岁，从这所海洋馆刚建成，他就在这里做清理水池的工作。
　　张贵没有读过书，从小在江边农村长大，周围人也很少有人读书，就算读过也最多就几年小学。
　　像沈听这样的大学生，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到。
　　对于有知识的人，张贵是从心里尊敬与羡慕。
　　沈听摁开水管开关，猛烈的水柱从水管冲出来，沈听因为冲击力向后退了一步。
　　张贵伸手扶了一把，有些心疼：“沈顾问，真的不用你帮忙！这种体力活不是你应该做的。”
　　“我也没什么事做。张叔，你也不用叫我什么沈顾问了，我也只是一个学生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顾问，叫我小沈就行。”水花溅到眼里，沈听微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说道
　　“你们文化人就是谦虚！什么叫学生而已！你可是大学生！”
　　“大学生可了不得，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大学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你要是搁我们村，绝对就是庙里的菩萨，得供着！”
　　“张叔你夸张了，大学生也只是书多读的多些，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沈听被张贵的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郁闷的心情有那么一刻不见。
　　“嘿嘿！我可不管，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学生，咱们馆里第一位大学生！也不知道咱们馆长咋想的，怎么放着一个好好的大学生不用让你来干清理水池这事。”
　　“……”
　　“张叔，你知道馆长为什么要清理这个水池吗？”沈听转移话题，显然不愿在这个事情上多提。
　　四号厅从他来到现在就没有开放过，因为馆里的江豚不多，根本用不上，所以一直都是空在那里。
　　“好像是我们馆里要来新的崽儿。”
　　“崽儿？”
　　“就是咱们馆里养的豚猪！”张贵大声说道。
　　江豚又叫豚猪，不过只有当地的渔民才会这么称呼，沈听并不知道但是也能猜到张贵口中的豚猪就是海洋馆里的江豚。
　　但是三号厅只有一只江豚，要是来新的放在哪里不就行了。
　　沈听心中觉得奇怪，但是也没有多问。
　　反正来一个两个，还是几个几十个，放在哪里这些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他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沈听想。
　　“好了，现在只要把水池里的水放满就行。”
　　“沈顾问，现在这里真的不用你帮忙了”
　　“那…我先走了。”沈听扫视了一圈，场所什么的早已经打扫干净，该有的东西也都准备好了，看情况是不需要他帮忙了。
　　离开后的沈听，在海洋馆的门口找到了馆长。
　　“馆长，张叔那边已经清理好了，现在已经在放水，约莫十分钟就可以放满。”沈听像馆长说明情况。
　　“十分钟…够了！”馆长看了一眼腕中的手表，整个人脸上洋溢着兴奋激动的神情。
　　不就是来几只江豚吗？
　　用得着这么开心吗？
　　沈听瞧着怎么也想不明白。
　　“小沈！”
　　“嗯？”离去的脚步一滞，沈听没想到馆长会突然叫住他。
　　“馆长，还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一会有谁会来这里吗？”
　　新的崽儿。
　　沈听突然想到张贵说的，于是回答：“馆里又要来新的江豚。”
　　“差不多意思，但是不对。”
　　“嗯？”
　　“你和我一起在这里等吧，一会你就知道了！”
　　看着馆长一脸神秘的模样，沈听是真的没有多大兴趣，但还是老实站在馆长身边陪他一起等待着。
　　反正他也没什么事做，沈听再一次抱着这样的想法妥协。
　　大约十几分钟后，七八辆车停在了海洋馆的门前，其中有一辆特别大的卡车，沈听猜想那里面装的应该就是新来的江豚了。
　　老师？
　　车子下来了一个沈听认识的人，正是他的导师陈建明。
　　沈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馆长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带来了？”
　　“车上呢。”
　　“快快快！快让我看看！”
　　“那么着急干什么！都给你送过来了又跑不了。”
　　“嘿嘿，这不是激动嘛！这可是第一只啊！我能不着急嘛！”
　　“瞧你这出息！小洋，你把我们带来的人叫上，一切听孙馆长的安排，记得要小心，动作要…，”
　　“听我的听我的，我知道，我带你们去，你就别在说话了…”
　　沈听看见馆长没等老师说完话就打断，直接将人家的助手拉走，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向卡车的方向走去。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听越发看不明白了，难道…不是江豚？
　　沈听不由自主地看向卡车那边，那些被馆长带过去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随着卡车两边的门板满满降下，陈建明在这时走到了沈听身边。
　　“沈听。”
　　“老师？”因为好奇，沈听一直在注易着卡车那边，一时忘记了他的老师还在这里。
　　“老师你怎么来了？”直到陈建明叫他，沈听才下意识回应道。
　　“嗯？”陈建明向着卡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沈听往那里去看。
　　“你知道那里装的是什么吗？”
　　“不是江豚？”在听到老师和馆长的对话，沈听已经有了某种预感，那里装不应该是江豚。
　　但是具体是什么，他猜不到。
　　陈建明点头，表示里面装的确实不是江豚。
　　“那是什么？”
　　“你自己看。”
　　此时门板已经全部降下，巨大的透明玻璃水缸暴露在阳光之下。
　　沈听愣愣转头，看见了那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鱀。
　　“老师，这是白鱀？！”
　　“不是白鱀…”
　　吻部似鸟喙般向前伸出，窄而长，吻尖略向上翘…明明就是白鱀独有的特征，怎么可能…
　　“那又是什么呢？”陈建明拐了个弯说道。
　　“老师，这是你们救的那只白鱀吗？”沈听惊喜的问道。
　　“嗯。”
　　“怎么把它送到这里来了？”
　　“研究所条件有限，这里地方大又安静，适合它养伤。”
　　“它的伤还没治好吗？”
　　“好的差不多了，已经基本痊愈，但是以防万一还是需要进一步观察。”
　　“这样啊…”
　　沈听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白鱀的身上，他有些看不够。
　　在确定是白鱀后，沈听也就明白馆长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了。
　　白鱀可是世界上所有鲸类中数量最为稀少的一种，而且在过去几年里，白鱀的数量急剧下降，已经很少再能看见白鱀。
　　甚至有预言推算，在未来的几十年里，白鱀甚至有灭绝的可能。
　　因此，对于白鱀的发现与繁殖，成为了现在他们研究人员的主要目标。
　　“沈听…”
　　“嗯？”
　　“以后，他就是你的白鱀了。”
　　沈听仍在仔细观察着那只白鱀，对于老师在他耳边说的话他其实没有那么仔细在听。
　　“嗯…啊？”
　　“我、我…的？”
　　后知后觉，沈听这才反应过来。
　　老师刚刚说了什么？
　　他的白鱀？
　　什么叫他的白鱀？
　　沈听眨巴眨巴眼睛，和陈建明来了个大眼对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