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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葫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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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眼前的小二一副标准的古代服务生打扮,棉布帕子缠头,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衣裤,卷着袖边,露出白色的里子,一条抹布样的长毛巾搭在肩头,微微弯着身子,脸上挂着热情的职业笑容,眼角不时飘向我摆在桌上的钱币。。
很好,就怕你不贪。。
我轻咳了一声,揉了揉额角,说道:“小二,我有些话要问你,你老实回答,答得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边说,边轻敲桌面。。
“您尽管问,这城里的事儿少有小的不知道的,小的定当知无不言。。”他连连点头,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嗯,我问你,咱们这国叫什么名字?如今是什么朝代?国主是谁?”
小二先呆了呆,随即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客官您这是拿我说笑,谁人不知,咱们国名临昭,如今是永治王朝二十一年,国姓李,可皇上的名讳,小人却是不敢说的。。”
在我的记忆里,中国古代姓李的皇帝,除了唐朝,还有南唐和西夏,可我确定从来没听说过历史上有个叫临昭的国家,看来我是被架空了的。。
我点了点头,想说丢个铜钱给他,又担心他嫌太少,犹豫了下,随手拨了几枚,推到他面前。。
他像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问题会有如此丰厚的奖赏一般,笑容更盛,乐呵呵地将铜钱揣了起来。。
看他的表情,我对这钱币的价值也有了些估计,接着问:“那这临昭国,疆土多大?共有多少城池?我们这地方叫什么?位于何处?”
“临昭国疆土辽阔,有多大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城池三十六座,咱们城名叫汴京,是临昭国的都城,位于临江北岸。”
又拨了几枚铜钱给他,再问:“你从前可曾见过我?我是何时投的店?投店时可有同行的人?”
他看向我的表情顿时疑虑起来,我掩饰性地咳了几声,说道:“不瞒小哥,我患有一种怪病,时常一觉睡醒,便记不起前天发生的事,今早起来,我确实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古代医术落后,连个感冒都能病死人,瞎编个悬乎点儿的病症,应该能唬得了人吧,果然,那小二不疑有他,投给我一个同情的目光,答道:“夫人面生得很,小的从前不曾见过,前天来投店时,只携了贵公子一人,并无他人相伴,虽说夫人操一口纯正的官话,可言语间不像是本地人,好像说过是来投亲的。。”
我继续问道:“我住店的这几天,去过些哪里?可有人来探望?”
“夫人确实出去过几次,可您去了哪里,自然不会与我交代,这两日来,也不曾有人探望。。”
我回头扫了眼正一脸玩味看着我的狼崽子,咬了咬牙,问道:“这两日来,你可曾听到我房间里有什么动静?”
小二顿时一滞,偷偷抬眼看了眼旁边的小孩,连忙摇头:“不曾,不曾。。”
看他明显慌乱起来的神情,我突然有些不想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可又想到狼崽子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终于提起勇气,说道:“但说无妨。。”
小二咽了口口水,犹豫了下,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夫人与公子。。可能关系不是太好。。晚上,总会传来夫人责骂的声音。。偶尔。。也有。。也有殴打之声。。不过,公子似乎不会讲话,不。。不曾出声。。”
证实了我心里的想法,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起先看到他的时候,脑子里的第一个猜测确实以为他是“我”的儿子,可看到他穿着破烂,浑身肮脏,与“我”身上的整洁对比鲜明,包袱里的财产丰富,也不像是为钱所困的样子,我潜意识里十分反感自己上了一个变态施虐狂的身,还有过侥幸的想法,说不定他是“我”发善心捡回来的小乞丐,身上的伤也有可能是之前什么人弄的,现在小二的说法完全把我的美好愿望粉碎了个干净,看来我的确就是个丧心病狂折磨自己亲生孩子的疯女人,而且,折磨的还是一个身有残疾的小哑巴。。
“夫人。。夫人??”
小二把我从莫名的烦躁和自责里拉了出来,我抚了抚额头,从桌上挑出一块个头最小的散碎银子,想了想,又嫌不够,再拿了一块,递给他,说道:“你去准备热水,伺候公子沐浴,再去成衣店给他买套合适的衣服来,嗯,再买些治疗外伤的药膏来,去吧。。”
小二上下打量了下狼崽子,像在估计他的身型,随即点了点头,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他动作很快,我还在消化之前得到的信息,已经有几个大汉抬了半人高的木桶进来,接着往里面注满了热水,我试了试水温,微微有些烫手,正是泡澡最适合的温度,本来想叫小二伺候狼崽子更衣洗澡,可转念一想,这是个联系感情的好机会,便把外人都打发了出去,挽起袖子就要给他脱衣服。。
谁知他居然十分抗拒,左躲右闪就是不让我脱,我犟脾气一上来,一把把他揪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我力气太大,还是他实在太单薄,总之我毫不费力地把他拎在半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扒了个干净,一下把他丢到水里。。
他被水呛了一口,压抑地咳了几声,再抬起头来,更加凶狠地看着我。。
我顿时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叹了口气,拿起桶边搭着的毛巾,绕到他身后,帮他擦洗起来。。
说是擦洗,其实根本无从下手,他背后布满了扭曲丑陋的伤痕,最新的一条伤痕,从脖颈延伸到了尾椎骨的地方,皮肉外翻,甚至还有鲜血渗出来,我突然想到了包袱里那条红色的皮鞭,那东西竟然也是用来施暴的么?!
我拿着毛巾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强自镇定了一下,说道:“从前的事,是我不好,今后我会对你好的,也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狼崽子的脊背明显一僵,我看不到他背对着我的表情,却能猜测到他脸上的不屑,叹了口气,说道:“你不信也没办法,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我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你又没办法告诉我,不过过去看来也尽是些难过的回忆,不如你也忘了吧,我们重新开始,我的名字叫宁玉,你呢,我暂时想不到好听的名字,不过你的眼神常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叫‘葫芦娃’的动画片,你像极了里面那个嚣张的老七,你又是个有口难言的闷葫芦,我以后就叫你‘小葫芦’吧,呵呵,多可爱啊。。”
听到“小葫芦”这个称呼,他扭过头来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我呵呵一笑,刮了下他的鼻子,说道:“你不满意也没办法,谁让你不会说话的,我会带你看最好的大夫,你要是能开口说话,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一定给你起个全世界最好听的名字,所以,为了早点摆脱这个称号,你要早点说话,听到没?”
被我刮鼻子的时候,他表情猛得一僵,也不知道是被我气的还是被热水熏的,忽地憋红了脸,愤愤瞪了我一眼,扭过头去,又背对了我。。
我被他孩子气的表现逗得扑哧一乐,轻笑着专心帮他擦洗起来,小心地错过那些还未愈合的伤口,边在心里狠狠咒骂他的母亲,边随意地说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小葫芦啊,你说咱们来投靠的是什么亲戚啊?既然在都城,难不成是什么皇亲国戚?就算不是,哪怕是个富家商贾也好,没权也得有钱啊。。”
“小葫芦,咱们是哪里人啊?为什么要来投亲呢?是不是你爹不要咱娘儿俩了,咱才从家里逃出来的啊?”
“小葫芦,别说,要不是这些伤,你皮肤还挺好的呢,又白又细,真好摸啊。。”
“小葫芦,你头发居然是红色的呀,真好看,和我家乡一种叫红酒的饮料颜色一样,你不知道,在我家乡,要染个这样颜色的头发要好几百块呢,颜色完全比不上你这种纯天然的。。”
就在我十分奇怪他对我絮絮叨叨的啰嗦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浅浅的鼾声传来,我绕到他身前一看,他居然已经歪了脑袋,靠在木桶边上睡着了。。
先前他脏兮兮的样子看不出来相貌,这时候我才细细打量起他来,十分精致的眉眼,鼻子很挺,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眉头轻皱,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桶里的热水熏得他脸蛋通红,酒红色的细发零星搭在额上,更显得他皮肤白皙娇嫩,才十一二岁的小孩,怎么就能长了这么一张勾人的小脸,要是再过上几年,岂不是真正成了为患人间的祸害,所幸伤痕并没在脸上,不然这么完美的脸蛋被毁,“我”造的孽可就深重了。。
刚刚洗到一半的时候,小二已经把我要的膏药和衣服送了进来,贴身的里衣亵裤都是摸起来十分舒服的棉布,外衣是件宝蓝色的锦袍,质地和我身上的这件差不多,看来这时代的物价和我估计的也没有太大的出入。。
我尽量轻柔地把他抱出浴桶,将他放在床上,细细把他身上的水珠擦净,照着小二告诉我的方法把膏药一点一点抹在伤口,轻轻揉按,小葫芦不时发出一些类似于呻吟的破碎的轻哼,脸上的表情倒像是十分享受一般,不禁让我觉得有些好笑。。
照顾伤员还真是个体力活儿,等把药油擦满了他全身,我也已经满头大汗,他倒是睡得十分香甜,不过也是,跟了这么个虐待狂老妈,怕是很久都没有睡过安心觉了吧。。
摆弄了半天,还是没弄清楚里衣上的那么多衣带丝绦到底该怎么系,而且他满身药油,现在穿上衣服,怕是马上又得换新的了,索性将块干净的毛巾先盖在他身上,盖上棉被,这才松了口气,坐到桌边,静下心来考虑起自己的处境来。。
我着实想不起来前世到底是怎么死的,似乎就是睡了一觉,起来就穿了,那我那边的身体岂不是莫名其妙就没了魂魄?还是这身体的主人和我对调了?如果对调了,那对我来说就有些太不公平了,我在那边混得是如鱼得水,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编辑部的工作正做得风生水起,工资也正水涨船高,社长才刚透露出要提升我的意思,陈昊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最近对我好得不得了,一会儿玫瑰鲜花一会儿烛光晚餐的,新买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朋友的婚礼还叫了我当伴娘,爸妈对我的工作也刚刚开始认同,弟还准备周末带新交的女友回来给我看,正是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啪,我就给穿了,穿到一个没汽车没网络没冰激凌没巧克力的异时空,附在一个长得平庸无奇的女人身上,还背了个家暴的沉重包袱。。
再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小葫芦,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呢?母亲打他,父亲都不晓得管么?还是他根本就没有父亲?否则他怎么放心自己的老婆孩子单独跑来汴京不闻不问?是了,包袱里那么多银子,根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拿得出来的,这身体纤细柔弱,还有这双手,根本是没有做过一点粗活的样子,难道我曾是什么大家闺秀,背着家里和别人有了私情,还生了孩子,家人以为不齿,于是将我跟孩子都赶了出来,所幸有个护短的母亲,偷偷塞了银子给我过活,我带孩子上汴京,也是为了寻找孩子的生身父亲,这两天出门,说不定已经找到了人,可人家已经有了幸福生活,完全不承认在外面还有私生子,对孩子的毒打,也说不定就是为了疏解心里对那负心男人的怨恨。。
于是我自己坐在那里对自己的凄惨过往编得不亦乐乎,满脑子都是电影里小说里常常出现的狗血剧情,不知不觉,外面的天竟就在我的臆想下黑了起来,当我意识到房间里需要掌灯的时候,才发现小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正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