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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躺在行军床邦硬的床板上时,达米安仍然总会念起他十八岁时的青葱岁月,那是专属于他的黄金时代。
每当此时,黢黑的天花板就会幻化成华丽的吊顶,室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似乎变幻为宴会上的谈笑风生,晚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达米安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听说最近业已成年,冒昧问问是否已订婚?”不知道是谁先挑起了这话题,像是投向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
彼时仍芳华正茂的母亲——正是这场晚宴的女主人,她微微一笑,“他年纪还小,不急。”
一旁的胖太太闻言也凑了过来。“这怎么就不急了,达米安少爷很快要上战场了吧,现在订婚,战争一结束便可以结婚了。”
“是啊是啊,我知道有一家人的小姐与达米安少爷各方面都甚是般配……”
“是达米安自己说不着急的,我们也不拘泥于家世财富这些东西,他说想等个自己喜欢的人,既然如此我们这些当家长的也更没必要太急于求成了。”母亲三言两语便得体又委婉地应付了这些出于各种目的打听他婚事的人。
众人讨了个没趣,便一转话头,“依我说确实不用这么急吧,战争很快就能结束的,我们东国不是闪电战战略么?”“没错,应该很快就又是凯旋宴了,那时候就该喝烈点的酒了吧。”贵族们一脸轻松地说起即将到来的战争,仿佛像谈论明天早餐吃什么一般稀松平常——或许这二者对他们的意义也确实相差无几,虽然几个月后出征的军士中也不乏他们的亲属,但贵族参军往往是直接空降尉官,大概率是无需冲锋陷阵的。因为多诺万的承诺,他们也坚信战争很快就能胜利,他们的亲人会毫发无损地荣归故里,加官晋爵,为他们的家族做上一番锦上添花的贡献。
“达米安少爷说过要等个自己喜欢的人吗!”达米安正喝着水,吓得差点呛倒,“你们刚刚一直在偷听?”他回头怒目而视,尤因和埃米尔笑嘻嘻地看着他,“这怎么能叫偷听呢,整个宴会厅都在议论这件事。”达米安脸又憋的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刚刚呛到水,还是想起了什么。
他确实不着急,毕竟有些东西是急不来的,十年都没有结果的东西,或者一辈子都不会有结果——彼时他还是个骄矜的小少爷,邀请她来宴会大概就是他会尽的最大努力了,他恼火地盯着她穿梭在甜品区的背影,也许全场就只有她丝毫不关心他的婚事,“吃吃吃,就知道吃。”仿佛是能听见他的内心独白一般,她突然回过头来,嘴角还带着一些蛋糕碎屑——她似乎也没打算擦掉。她的目光穿过重重人流,毫不遮掩地撞上他的视线,“次子是笨蛋。”虽然相隔甚远,他还是看懂了她的唇语,心里又是恼又是羞,整张脸又涨成了淡粉色。
“达米安少尉,听说你下次执行的任务很危险啊。”同僚的目光里有一些同情,他倒也没什么反应,继续嚼着那块韧得像牛皮糖一样的过期午餐肉。
“你手下的很多士兵都开始写遗书了,你不写一份?”同僚瞥见他麻木的神情,摇了摇头,“就当是给自己的家人一个交代吧。”
他拿起笔,写下第一行字,“尊敬的父亲母亲……”,只觉得手感生疏无比,曾经执笔的日子恍如隔世,只有死亡和寂静,在无限逼近。
“你不写一份?”
白天他听到这句话,内心毫无触动,但是夜晚和白天是全然不同的,他知道此刻的黑暗是短暂的,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可是死亡,意味着永远归于黑暗,他想到他还很年轻,想到他小半生的时间竟已浪费在这场拖沓且无意义的战争上,想到那些遥远的、不可能再回到的过去,他不由得心寒齿冷,一阵战栗。
“你们近来身体可好?父亲赋闲在家,有没有找到新鲜的乐趣……”
他想了想,还是把“赋闲在家”这几个字划掉了,任由钢笔在纸上停留,让渗出的墨水完全洇掉那行字。
过了许多年,他依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远离了权利中心,对父亲来说会是致命的伤害吗,他不知道。
这场寄寓了父亲所有野望的战争,完全没有按照预料的方向前进。东国的军队像陷入泥沼的巨人,一日日地被消耗着,直至筋疲力尽。贵族阶层很快就发现这场游戏的性质已经改变了——他们原本以为的必胜战争,已然成为了消耗军士、他们亲人的生命的杀人机器。
多诺万政权很快被颠覆。父亲宣布辞职时,仍旧是面无表情。他在报纸上看到那张照片,觉得父亲还是那样的捉摸不透。
看完报纸上的讯息,他丧气地走向司令员的驻营。“让我们看看谁来了?这不是那个总丧着脸的达米安嘛!”司令不同寻常地扯着嗓子对他嚷道,“怎么了,别老是一副没了爹妈的神情啊,毕竟都指不定谁先没呢!”
达米安皱了皱眉。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但是大家都笑了——军营里只是需要有一个笑出来的契机,至于是什么样的笑话,其实无所谓——除了卢卡准尉,他有些同情地看着达米安。
卢卡准尉是他们营里唯一一个平民出身、从普通士兵爬到尉官的人,因此他总是被司令拿来开涮。达米安在这一刻恍然大悟,没有了父亲的荫庇,原来他和卢卡没有任何区别。
“哧”,一阵穿堂风扑熄了油灯。黑暗中只有月光在静静流淌。
“你宛若明亮夜星
比月亮还美丽
但也如此遥远”
他想起了学生时代,伊甸学园的舞会,女高音在台上唱着这首歌,青春年少的学生们在台下翩翩起舞。
她问他,“次子要一起跳舞吗?”很笨拙直接的邀请,他先是嘴硬了片刻,但最后还是对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她提着裙摆,也给他回了个不标准的屈膝礼。
她不擅长跳舞,在被踩了八次之后,他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为什么要和我跳舞?”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怎么样的回答。
他重新扭亮了油灯,看见他在黑暗中无意识地在信纸上写下的“我很想念你”几个字,脸颊有些发烫。
涂掉吧。
达米安看着被他划得一团脏乱的信纸,一时间只觉得无从下笔,又或者他也不知道写些什么好,已经到最后的关头了,却发现自己其实无话可说,无人可念,这才是真正的可悲吧。
父亲如若知道自己发动的这场战争由内到外地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又会作何感想呢?
今晚就是埋伏冲锋的日子,然而他手下的士兵毫无士气,反倒都一脸悲戚。他想着身为长官或许应该做个动员,但转念一想又发现实在没有必要——大家都知道这大概是必死之战,何必再强调一遍呢?
“达米安少尉,司令官传您过去,有要紧事要说!”一个小兵急匆匆地跑过来喊住他。
他苦笑了一下,难不成我死到临头了还要拿我再开涮一遍吗?
出乎意料的是,司令官的表情甚是严肃,和他说话的口气却缓和了许多,仿佛回到了他初初参军的日子。
“达米安啊,今晚的那场战斗不用你来带了,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吧。”
“请问这是……”
“达米安,听说你有肺部疾病?”司令和蔼地问道。
达米安心下诧异,他的肺病虽是因战争而起,但非常的轻微,实在没有特别关照的必要。
“上头下了命令,把你算作伤兵,送去海滨疗养。”
“亲爱的达米安:
待你看到这封信时,按照计划你已经坐上前往海滨的火车了吧,去海边多呼吸新鲜空气对你的肺很有好处,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好好修养吧。
听说你在军中过的十分艰苦,甚至要执行一些可能危及性命的任务,我们听到这些消息,非常揪心。
所幸你的兄长现在已经在政坛上重新立足,他听闻你的遭遇,觉得很是不公,因此帮你上下打点了一番,你如今被送到海滨的疗养院,就是他帮你争取的结果。
最后希望你在这段时间静心疗养,战后平安归来。
你的母亲
梅琳达?德斯蒙”
在军中待了几年,政治上的事他是一窍不通的,但是兄长有如此作为,总归是好事吧。不过他并没有雀跃兴奋的心情,反倒觉得心里像有一块大石头压住一般。
司令说会有人替代他来指挥那场危险的战斗,他思来想去,大概会被选中的是毫无背景的卢卡准尉,可怜的卢卡,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以为他们俩是同类,把自己当做在军队里唯一的朋友……
达米安有些烦躁,他把信一点点地撕碎,然后抛到窗外,他木然地望着纸屑飞舞。或许自己已经死在昨晚的战火里,现在的他只是一副无知觉的躯体罢了。
海滨疗养院的氛围和前线迥然不同,用莺歌燕舞、纸醉金迷来形容都不为过,因为会来到这高级疗养院的,都是背景深不可测的贵族子弟们,他们借着点小伤小病和家族荫庇来到此处逃避战争,继续过着夜夜笙歌的生活。
可这里的海景也确实美丽,饶是心死如他,也不由得沉醉于此间良辰美景。他常常只是在海边坐着,让暴烈的日光热辣辣地晒着他的背,他面朝大海,看着潮起潮落,放空自己,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德斯蒙家族虽有没落之意,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他的兄长如今是一颗正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总有些纨绔子弟爱来凑近乎。
“达米安,今晚我们有个舞会,来吗!这次还会来几位大家族的小姐哦。”诺亚非常自来熟地搭上他的肩膀,换作是以往,他会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然后拒绝,但达米安突然想起诺亚似乎也是某政界巨擘之子,和他打好关系对德斯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他点了点头,“今晚几点?”
诺亚回头和他的狐朋狗友们惊讶对视,“达米安竟然答应我们了!”接着他又回过头来拍了拍达米安的肩膀,“老兄,我保准你玩的开心,今晚八点在疗养院宴客厅见。”
晚上他身着便装,准时来到宴客厅门口,却见诺亚一行人竟穿着打扮都正式端庄,诺亚看见他,招了招手,“老兄,虽说我们今晚终归是找乐子的,但我不是说了吗,也会有千金大小姐来的,你怎么穿得这么随便。”达米安有些不耐烦,“那要我回去换一身吗?”真是麻烦,回去之后就找个借口躺着吧,他这么想着,回过身去,却正好撞见了她。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友善圆钝的笑容,像柔软的小动物一样。她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战争竟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身上依然带着迷人的旧时代的气息——像他十八岁的那个夏天,像那些金碧辉煌的筵席——那是专属于他的黄金时代——和咸腥的海风一同向他席卷而来,他就此沉沦了。
阿尼亚早就听闻了小护士们的议论,最近疗养院来了一个眼神忧伤的年轻人,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终日寻欢作乐,只是一个人坐在海边吹风,能坐上一整日。
“真是个奇怪的人。”她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个年轻人和小阿尼亚是同龄人哦。”护士杰西说,“你去和他说说话嘛,总是那样憋着不说话对身体不好吧,我们疗养院也要关怀病人的心理健康的。”
阿尼亚撇了撇嘴,“这个疗养院哪有几个真病人,杰西你看上他就直说。”
在疗养院阿尼亚总是充当着护士们的僚机的角色,护士们看上了哪位贵族公子,也往往碍于身份差距不敢轻举妄动,她们便会拜托阿尼亚去帮她们打探,顺便旁敲侧击,阿尼亚似乎也乐在其中,几乎有求必应。
杰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其他的护士也跟着起哄,“没想到啊,你还藏得挺深。”“杰西竟然喜欢这种阴沉男。” “什么阴沉男啊,起码他挺帅的,玛丽你还喜欢诺亚呢……”“别说了别说了!”护士们吵成一团,直到护士长来呵斥她们才消停了些。
“你好,达米安,没想到在这里又见面了。”她率先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阿尼亚。”他微微笑道。或许她会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他还记得她的父亲是心理医生。
诺亚也是人精似的人物,“你们俩之前认识?”
“我们是伊甸学园时期的同学哦。”阿尼亚熟稔地向诺亚介绍着他。
“喔唷,老同学吗?”诺亚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带着点起哄的意味,“那你们先慢慢叙旧,我就不打扰了。”
宴客厅响起乐声,这次达米安主动走上前去,邀请她跳舞。阿尼亚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但还是顺从地把手搭上他的肩膀。
“你好像变了很多。”她轻声说道。
几句话间阿尼亚已经踩了三次他的脚,“你还是一点都没变。”他笑着回她道。但他不讨厌她这股笨拙的劲,相反,她身上总会涌现出让他回想起从前的那些特质,让他怀念又喜欢。
“达米安,你和阿尼亚聊得怎么样?”回病房的路上,诺亚问他道。
“挺好的。”他很简洁地说道,但是不难听出他言语中的一丝笑意。
诺亚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心绪的变化,“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我还觉得阿尼亚很可爱呢,虽然她的家世背景不过尔尔。”达米安瞥了他一眼,“哈哈,你放心,我早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了。”诺亚是花花公子,他确实也不执着于阿尼亚。
“那你要追求阿尼亚吗,她的父亲已经调离了这边的疗养院,恐怕再过一段时间阿尼亚也不会留在这里了哦。”
如果是曾经的他,大概又会嘴硬着说些违心的话。但正如阿尼亚所言,他变了许多,过去的他已经死在了一个个炮火连天的寂寥夜晚里,现在的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抓住她,像抓住十年前秋天落下的一片叶子。
“确实,我挺喜欢她的。”他很坦然地答道。
不过几日,疗养院上下都知道了那位新来的沉默寡言的阴鸷青年在高调追求劳埃德?福杰医生的女儿,阿尼亚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在房门口发现一束开得正好的玫瑰,在海边,这种花可并不常见。
“哎那件事你知道吧,有人追求小阿尼亚哦。”“是那个新来的人么,我觉得他可吓人了,天天晒太阳还是白得过分,给我的感觉非常的……阴冷。”疗养院的一些房间并不隔音,达米安坐在疗养院的图书室里,能清晰地听见隔壁的护士们在闲谈。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总觉得阿尼亚很喜欢他呢,她收到花的时候似乎很高兴。”
她很高兴么,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别人如何议论他都无所谓,他只担心她会有些排斥。
过了一段时间,疗养院的人们便开始对这二人的互动熟视无睹了——达米安和阿尼亚进展神速,大家总能见到他们在海滩上散步谈天。
“我们丢个漂流瓶吧。”阿尼亚总是有新奇的想法,“听说写进漂流瓶的愿望都会实现哦。”她眺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做了个抛掷的手势。
“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好宏大的愿望哈哈哈。”她果然没什么变化,连愿望也像孩提时代看的那些动画片里正派人物的台词,他看着她想,“我还以为你会许一些和我们有关的愿望呢。”
“难道世界和平不是和我们有关吗?”
“虽然确实不是完全无关……”他说,“但我现在不在意这些。”他急于逃离和战争有关的话题,“我以为的'有关 ’,是和我们更密切的那种。”
“那这种有什么好许愿的呢?”她回头对他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波光粼粼的大海。
他闻言愣了一下,就在这失神的当口,她的唇已经凑到他脸颊上,“如果是这种愿望,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实现哦。”
他回过神来,也顺势回吻她,“不行,有些事情现在做还是太早了些。”
在疗养院的这些日子,达米安又捡起了笔,读书时做做笔记,闲暇时胡乱记录下在疗养院发生的事情,这样闲适的时日,让他恍惚间觉得在战壕里度过的那几年都仿若一场幻觉,一个已经过去了的噩梦。只有当他抽出信纸,想分享现在的生活给昔日好友时,才惊觉此时仍时局动荡,知交零落天涯。
但今日他下定决心要写一封信。
“亲爱的母亲:
我最近在这边一切都好。正如您所说的那样,这里风景怡人,海风能吹散许多烦恼和愁思。
我在这里也认识了不少朋友,这儿的人都是家世显赫的贵族子弟,我和他们的关系都还不错。
我还和我曾经的同学重逢了,就是那位阿尼亚?福杰,您大概对她还是有印象的吧。她就是那个我等了许多年的人,如今我终于等到了她。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希望可以和她尽早完婚……”
他写到此处,心中竟有一些雀跃,虽然明明还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但只要一想到他们有可能就这样相携一生,他就像抓住了所有的希望和光芒,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他们会一同在柔软的大床上醒过来,讲述昨晚经历的梦境。他会给她的面包平整地抹上奶酪,然后抱怨她今天又把鸡蛋煎糊了——他们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早晨,让他能充满勇气地去直面新的一天……
阿尼亚觉得最近的达米安异常地烦躁,问他是什么原因,他只说是因为过了小半年还没有收到母亲的回信,但他确认了,德斯蒙家族那边现在是平安无事的。
“你在信上写了很重要的内容吗?”她问。
“是的。”
她想他的烦躁也许不止来源于此,东国军队节节败退,战火已经快烧到这个小小的海滨之城了,他隔三差五还是会看下报纸,想必对战况如何也心知肚明。
或者她应该说些安慰他的话,但现在似乎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于是她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达米安在餐厅吃早餐时竟遇到了诺亚——这个诺亚,居然也会久违地早起。诺亚冲他抬了下手,端着咖啡走到他身边。
“阿尼亚呢,怎么没和你一块来吃早餐?”
“她习惯晚起的,我待会给她带块面包回去。”
诺亚戏谑一笑,眼里是那种花花公子对居家好男人的揶揄。
“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
“收拾行李啊。”诺亚打了个哈欠,“你不知道吗,这地方不能久待了,我父亲已经安排我转移了。”
达米安心情有些复杂,并不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突然,一向最爱玩闹的诺亚,在这个关头竟连一场送别宴会都没有,就要离去了。
“再见面就不知道何时咯,老兄!”诺亚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和诺亚并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情,他也依然讨厌诺亚的那一声“老兄”,但离别时刻,总归是伤感的。
“达米安先生,有您的加急密信。”疗养院的仆童跑进来,把一封厚厚的信递给他。诺亚瞥了眼信封,“恭喜你啊,终于收到你牵肠挂肚的那封回信了。”
但这种时候收到这么一封信,他心里只有一些沉重的预感。
“亲爱的达米安:
见字如面。听说你最近的日子很是丰富多彩,我们都替你高兴。”
居然是哥哥写的信,他咽了一口水,有些紧张。
“更惊喜的是,你似乎还找到了一位你愿意与之相伴一生的人,让我也是好生艳羡。只可惜……”
达米安丢下信纸,额角冒出几滴汗珠,他站起身,想去把窗户打开,却发现窗是一直大开着的,徐徐海风源源不断地涌入这个小房间,他竟毫无知觉。
“……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黑压压的字,像苍蝇的死尸一样,他又想起了战争,那时候总会有这么多的苍蝇,盘旋在死去的士兵身上,像一团黑雾,像死神的镰刀投下的剪影。
“……或者你应该看看下面这份资料……”
他翻到下一页,是几张文件的复印件。“阿尼亚?福杰,西国王牌间谍黄昏之养女,现为西国情报局东国对策科WISE的一员……”
“……半个月前我们抓获一名西国间谍,他供出了WISE的局部情报网,因此我们也得知了,你心上人的真实身份……”
“……父亲在政治上的失败已无可挽回,德斯蒙家族已经不能再遭受第二次创击了……为了我们家族能够继续立足……你现在只有一条路。”
“将她逮捕,送到东国秘密警察机关处。”
“在那里她一定会遭受非人的待遇……若你实在不忍心,可大义灭亲,将她就地正法,也算是立功了。”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返,最疯狂执着的爱情也终究是过眼云烟。他天真一场做的幻梦,早就该被戳破了。怎么会有人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身上没有一丝战争的痕迹呢?她真会伪装啊——又或者是因为他们都深陷这名为战争的泥沼之中,就好像鱼没有办法感知到水,他也没有办法感知到她刻意藏起的,焦灼与忧伤。
他应该向前走去才对,关于黄金时代的幻梦,已经破碎了,所有妄图回到过去的人,大概都会被未来狠狠地掴一掌。但是未来是什么?他焦虑了,他在狭小的房间里不停地踱着步,啃着手指——是他小时候的坏习惯。
“你只有一条路。”
对,我要杀了她,杀死谎言和背叛,杀死虚无和爱恋。
他满以为自己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只是在给枪装弹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怎么还没有把我的面包送过来啊,我要有花生酱的哦!”她在咚咚地锤着他的房门。
他打开门,迎面撞上她的笑脸——像一些柔软的小动物。他的心突然又酸又麻,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间谍呢。他又短暂地回到了那些陈年旧日,他们都还是单纯的学生,虽然已经隐约觉得将来要背负些什么,但至少那时,他们就只是他们,他会看着她的笑容然后一阵心跳加速,总在心里暗自期盼着有一天这个笑容会只为他绽放。
许久的沉默过后,“我听说……你是西国间谍?”他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阿尼亚看着他失神的双眼,心下已明了大半,“嗯,对的。”
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说谎,继续欺骗我啊,这样我就有理由带着你逃开,去不知名的海岛,那里也会有像这边一样的美丽海景……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
“杀了我吧。”她直视着他的双眼。
为什么所有的指路牌,都指向那条他最想逃避的危途?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好。”
“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去兜兜风吧。”他嘴上一边说着适意的计划,一边粗暴地拉着她,走得又急又快。“为什么……”“最后一次了,这次就听我的。”他回头看着她,眼睛里竟带着些哀求,这是她没有办法拒绝的眼神。
他发动了停在疗养院后院的越野车——是诺亚留下来的,他说自己带不走了,便把车钥匙给了达米安,算是送给他的礼物了。
“谢了,老兄。”达米安在心里默念,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诺亚“老兄”。
他开着车,急速狂飙。惯性是个好东西,在飙车的时候,似乎身体和汽车一同飞驰,但魂魄还在后面追赶着,他迷恋这种感觉——但仅限今日。
阿尼亚逐渐发现了不对劲,达米安把车开到了离疗养院最近的一个轰炸区,街区上甚至还空无一人,看来空袭还没有完全结束。
“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我们在兜风啊。”他咧嘴一笑,接着一个急刹车,“到了。”
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听我的,我们回去吧。”
“回哪里?”
“……”她也答不上来。
他拉着她,来到一座已经被掀掉大半边的小房子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哪也不去,就待在这!”
“好啊。”她也握紧了他的手。空中传来轰炸机的低鸣。
他愣住了,他以为她会惧怕这样的环境,接着撂倒毫无防备的他——他其实连枪都没带,然后就这样逃跑,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这是他给自己谋划的一个结局,盘桓他半生的战争的阴影、虚无缥缈的家族荣誉,和那从未得到过的爱情,只要死去,这些便也随之烟消云散,他会归于黑暗,永远地归于黑暗。如果非要有一个人离去,那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但手心传递过来的,确实是她的温度。
砰、砰、砰……
不知道是炸弹还是他的心脏,在震耳欲聋地跳动,或者爆裂。他久违地脸红了,血液也在沸腾地叫嚣着,原来她爱他,即使知晓洞悉了他的一切,她还爱他,甚至愿意和他同生共死。他真正地回到了那个专属于他的黄金时代,回到了他还会为她脸红的时日。
直到这种时刻,他们才真正地相爱。
他突然有些后悔,突然开始惧怕死亡——果然只有爱,才能绊住人们飞扑向死亡的步伐,此刻他心怀爱恋,但又悲伤无比。
“你说,谁会赢呢?”他们之前几乎从来没有讨论过这场战争,等到他终于愿意说起这些时,答案已不言自明。
没想到她却歪着头想了半晌,“我们都输了,只有和平赢了。”
“你果然一点都没变啊!”他放声大笑了起来,但并不是快乐的笑,“如果我们明天还活着,我们就去结婚。”话虽如此,他们都心知肚明,死亡或者背叛,都能让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好啊!”但她竟很干脆地答应了,她望着他,微微笑着,这一刹那,填平了他与她之间相隔的千山万壑,沧海桑田。
他欺身吻上她的唇,这也许是最后一个吻,也许不是。
后记:给二人预设了一种最为沉重的人生轨迹,试图探讨许多东西,但因为篇幅有限,总觉得写得十分潦草(但我属实驾驭不了大长篇啊?)
最后的结局,我觉得算是open ending吧。
希望大家喜欢吧,如果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评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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