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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B2.犯贱 ...

  •   从我成长至今,我收到过的评价大多逃不开“孤僻”“淡漠”“刻薄”。虽然父母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在寄宿学校生活的,但他们能够日渐感受到我的封闭,并且恨恨对我说:
      “你怎么那么内向?比你姐姐小时候还孤僻。”
      我虽然每次都在心里反驳,但日渐也接受了别人,包括父母,会这样评价我。就像父母也开始接受一个很少说话,不经常回家的儿子。
      我开始学着改变自己,试图让自己变得“开朗一些”、“别老板着脸”,是今年秋天做出的决定。不是我真的多么想融入这个社会,而是我重拾声乐,决心要出道成为艺人之后,对自己列出的改造清单。
      1.让唱歌有感情
      2.学会跳舞
      3.学会正常的人际交往
      我看过很多偶像的营业视频,他们总是微笑着。我想,我也必须改掉让人扫兴的那股陈腐味。
      我把这个决定跟姐姐说,她认真点头,没有给出评价。
      微笑是我琢磨出的方法,可以使用,但对我来说有些困难。买东西送人,是我从电视上、小说里看到的方法。今晚在练习室,我在心里写下评语:这个方法不适合我,容易引来尴尬。
      夜晚,练习室只剩一盏小灯,大家都收拾好离开。
      我将那杯已经凉掉的奶茶装进书包,拉上拉链。我低头向外走,手里残存着黏腻的触感。我忍不住抻开五指,反复几次。
      “奶茶给我吧。”
      杜若琛等在门口,忽然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赶紧打开书包。他随意接过奶茶,清脆拍下最后一个开关。练习室刹那漆黑。
      “走吧。”
      他轻轻说,转脸看向外头。
      出道组的几个人歪七扭八等在走廊。文俊豪蹲在墙边,正抬头和贺百颇说些什么。
      我的视线划过文俊豪。明明书包里已经没有奶茶,可不知为何,我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
      红树街之所以叫红树街,是因为整条街道都种了红枫。入冬后,树枝光秃,叶子厚厚的堆在地上。
      杜若琛拉着贺百颇,两人在前头打闹,一路踩着枯叶。剩下三个人自然走成一列。我同大家不熟,看着他们的背影,下巴缩进高领,慢慢跟在后头。
      有的时候,其实我是享受这种感觉的。就是故意让自己退到最后,跟在成群朋友的后方。我也说不清楚这种行为的动机是什么,是有点自虐,还是有点矫情?我不好说明。
      总之,在文俊豪回过头看我的时候,我隐隐感到一丝快意。
      他买了一个特别难看的土色雷锋帽,盖在脑袋上。他回头看我,那个帽子也费劲地往后怼。空中刮过一阵小风,他赶忙缩回去,抬手将帽耳朵扣紧。这下好了,他真的像煤球,像土狗。
      文俊豪扣好帽子,立刻把手塞回衣兜。他扭头跟何啸渊说了些什么,何啸渊停下脚步,回头等我。
      我无言地走到了他们身边,与何啸渊并排。
      文俊豪转过去,独自往前走,还扯了一下漫游到快冲上马路的方知否。我盯了一阵文俊豪的背影。
      “席然。”
      何啸渊叫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你听他说话,会错以为自己在北国的冬天,而他是冬天里的一块铁。
      “都是出道组,没必要。”
      他很平淡,仿佛在说公交已停运,没必要等这样的琐事。
      “我怎么了?”
      我抬起头,故意反问。
      何啸渊眨了眨眼睫,直接点破:“你故意把自己落在最后。”
      一记掌掴。
      我的手藏在大衣衣兜里,大拇指暗暗抠着食指。
      何啸渊是预备队长,初次见面也是他先打招呼。我以为他就算不好相处,也绝不算刺头。没想到他如此直接。更让我不舒服的是,他的表情十分平淡,仿佛就是在处理一件不起眼的公务。
      “我喜欢一个人走在最后。”
      我扬起下巴,声音有些冷硬。
      何啸渊视线扫向我,说:“哦。你最好是。”
      这句话丢下去,连前面那个“哦”都让我难堪。但他好像没事人一样,还是与我并肩走着。我不禁加快脚步,想逃开。
      就是这时候,慢悠悠走在路沿的方知否,旁若无人地开口:“我习惯你~走在我~的身后~无论什么要求~你全都接受~”
      杜若琛和贺百颇齐齐回头,也被这非主流的旋律点燃了:“我如果能够让时光倒流,骄傲不再有!毫无保留!犯贱的祈求——”
      文俊豪把手指放在人中处,装腔作势的,还开始rap:“点燃你总抽的香烟,欺骗我无法满足的嗅觉。那夜弄懂你嘴唇甘甜,但却感觉距离还是很远——”
      “呀,那是前面的!”杜若琛不满地说。
      “这段后面也有!”文俊豪大声回应。
      没有其他行人的秋夜,被落叶填满的红树街。我头皮发麻,将半张脸埋进毛衣领子。几个男孩子的声音在路上飘荡,中间夹杂着笑声。
      那是六人齐聚的第一个晚上。
      进入宿舍后,我仍旧双颊通红。我在玄关的圆镜子里看见自己,不忍地别开眼。
      浴室只有一个,方知否和文俊豪默不作声,箭步冲进房间,最后方知否抢先挤占浴室。文俊豪哼哼两声,拿着一个土褐色牛皮本走到阳台。
      我准备好洗漱的衣物,坐在床位上刷了会手机。卧室里有人进进出出,一会拿个东西,一会有人洗漱完回来。
      我悄悄打开摄像头,拍了一张寝室照片,传到私密的□□相册里。
      等全部人都洗漱好,已经过了凌晨。因为是集体生活,按照贴在玄关的公约,到了零点卧室就会熄灯,但其它地方不受影响。我摸黑走出去,手中抱着换洗衣物。
      进入浴室前,我关了全部的灯。
      我有一个坏习惯。在洗澡的时候,我不喜欢开灯,只放一个会亮的雪花球。因为这个坏习惯,连带着培养了收集雪花球的癖好。
      我的兜里揣着我最喜欢的那个雪花球。走进浴室,换下衣服,把雪花球放在置物架上,我打开花洒。
      在昏暗中,水静静流下,雪花球散发着零星的光,这里仿佛是郊外的雨夜。我仰起头,慢慢冲水,手指握住水柱,又轻轻放开,让水流沿着皮肤滚下去。
      就这样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我已经到了最后的冲洗阶段。
      “喀。”
      寂静中,忽然响起什么声音。紧接着,有人急急忙忙冲进来。
      我迅猛转头,愕然扫向门口。只见文俊豪捂着肚子僵在原地,一脸惊恐。空气中只有哗啦的水声。
      我赶忙伸手,将水关掉。当浴室陷入寂静之后,我又有些后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他闯进来,我还得停下洗澡?
      “怎么不开灯……”文俊豪短叹一声,别过脸,对我说:“抱歉,你继续。”
      我咬咬唇,将水打开。文俊豪却没出去,欲言又止地立在那里。昏暗的浴室,他五指紧紧按着肚子,脸色不是很好看。
      身后有人,我看着水柱,也不好意思动作。两秒种后,我忍无可忍,问:“你干嘛?”
      他听见我说话,大步跨坐到马桶上,还顺手开了排风。
      “就一会儿。”黑暗中,他用那种小说里才有的磁性低音慢慢解释:“我拉肚子。”
      我真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好浴室做了干湿分离,我和文俊豪之间还隔着一道没卵用的透明玻璃。
      大冬天的,我赶紧冲好,快速擦干身体,胡乱套上睡衣。等我回头的时候,一双眼睛正盯着我。文俊豪虽然是单眼皮,但眼珠不小。被我看见,他迅速滑走视线。
      我俩都是男的,他这样看别人……我皱眉别开视线,低声骂道:“有病?”
      我说完,文俊豪那里轰隆一声。空气中弥漫着尴尬,文俊豪伸长脖子,面无表情,看来肚子很不好受。
      晚上练习室没搭理我,我现在也不想理他。我收拾完,抱着脏衣服往外走。
      要开门的时候,文俊豪忽然出声,声音更低了。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呢,结果听见:“奶茶我刚刚全喝了。”
      我捏紧手里的衣服,在原地当机两秒。反应过来后,我耸耸肩,不咸不淡问:“你不是不喜欢吗?”
      文俊豪挺无语地埋怨,埋怨里带着亲密:“琛哥让我拿着。”
      哦,我把奶茶递给你,你当面拒绝。杜若琛让你喝,你就喝。我在心里暗暗想了一阵,五味杂陈。
      “喂,你怎么了?”文俊豪见我立在原地半晌,问我。
      我把门用力关上,摔下一句话:
      “拉你的屎吧。”
      -
      抱着衣服走在漆黑的走廊上,我的心脏咚咚响。
      刚刚的对话只有几秒钟,我却在心里反复回顾好几遍。文俊豪说话的语气,文俊豪的眼神、表情……不能想,不能!我打了个哆嗦,快步冲向阳台。
      “咚——”
      一声闷响,我全身都麻了。阳台的玻璃门被人拉上了,我白痴似的撞了过去。
      卫生间响起冲水的声音,我管不上疼,慌慌张张把门拉开,将脏衣服丢进水槽。
      用力扳开水龙头,凉水用力打我的手背。
      我看向阳台外寂静的夜空,眼珠左右来回,心绪半天定不下来。
      不是,席然,你稍微有点在意文俊豪?
      大概因为春招的时候见过,又发生了不愉快的对话吧。我这么告诉自己,快速地搓洗衣物。我记得我当时很低落,对他说的话也相当不客气,有些迁怒他的意味。
      但是文俊豪呢?他对我又是什么想法?
      快速处理好衣物,我搓搓冻僵的手,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大家都睡着了。黑暗中,我揣着雪花球,缓慢挪到床边。我把雪花球丢到被子上,那个晶莹的小团就滚了滚。我脱掉鞋子,轻手轻脚坐进被窝,一切动作都放缓。
      最后当我躺下来,雪花球躺在我的耳边。
      我静静地眯了一会儿,享受黑暗的美妙。倏地,身后有人重重咳了两声。我一哆嗦,悄悄抬眼,看向旁侧。
      好巧不巧,我和文俊豪都是下铺,而且床铺连在一起,伸手就能探到对方。
      他盘膝而坐,仿佛石窟里的像,就这么直直地立在我床头。我瘆得慌,猜测他是不是梦游。
      等了几秒钟,他忽然一动,接着栽下去,整个人卷进被子。没多久,我听到浅浅的呼吸。
      我悄悄转过头,偷瞄文俊豪。他睡觉的样子真难看,整个人呈大字型,手脚都露出被子,脑袋却藏在被子下面。不知为何,我笃定地想,他一定睡得很香。
      我看了一阵,转过身,正式躺下。
      平时我的睡眠总是很浅,但今晚,我总是似有若无地感觉着,身后有个人在跟我一起呼吸。
      今天和文俊豪说话了……明天、明天,要不和他打招呼吧……先说个早上好?慢慢来,会熟悉的吧……
      在这样的期盼中,我渐渐睡去。
      可我忘了,在这个屋子里,文俊豪的呼吸不是专门呼给我听。想和他混熟,也没那么简单。
      清晨六点的闹钟疯狂震动,屋子里发出各样奇怪的声音,大家陆续起床。我醒来的时候,文俊豪正站在床铺边。他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单手插在军绿的短裤,头发蓬乱。
      想到昨晚,我赶紧坐起来,心里默念着“早上好、早上好”。不就是三个字嘛,没关系的。我捏着被子,僵硬转身。
      但我没能开口。
      发现我醒来,文俊豪扫了我一眼,又继续他的动作。
      他的手搭在上铺,贺百颇的床位。贺百颇的被子是家里带来的,一米二的床装两米的被子,极其夸张,大团掉在外面。文俊豪一下一下晃着贺百颇的被子,嘴里没好气地问:“你起不起?”
      贺百颇微弱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哥,五分钟。”
      文俊豪听见这话,用力抽了一下被子:“我上次是不是让你睡了?结果你迟到了,还怪我呢。”贺百颇小声抵抗:“没有!没怪你,就是让你给我买可乐。”
      我轻轻抬头。文俊豪那边有事,那我就先说一个“早”,就一个字。
      “你不怪我你有胆子指使我?”文俊豪撑开手臂,抓住贺百颇的被子,要往下拽。我听见贺百颇笑起来,他拼命躲闪,不让文俊豪得逞。两人就在床边打闹起来。
      我上下滑动喉结,舌头反复摩挲齿背,艰难挤出声音。
      “啧。”
      文俊豪和贺百颇霎时顿住。宿舍针落可闻。
      我也愣在哪里。在被无限拉长的那一秒里,我不断回想着、反复确认着,我说的到底是什么。
      最后,我绷紧下巴,抬眼看他们。
      文俊豪一只手搭在贺百颇床沿,一只手垂在身侧。他根本称不上有表情,只是沉默着转了转脸,朝我投来目光,就像在看陌生的人、路边的狗。而贺百颇缩在被子后头,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朝下观察我。
      被注视的我,像机器碾过的稻草,在冷风中又尴尬又矮小。我极力克制着面部颤抖的肌肉,在迟来的安静中,生硬说完:
      “早上好。”
      文俊豪眉梢一挑。他直面凑近我,微微弯腰。我看见他的舌头抵住腮帮,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他抬手将贺百颇的被子塞回床铺,仔细地整理好。贺百颇乖乖地开始穿衣服。
      我跳下床铺,胡乱踩上拖鞋,低头走出卧室。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仿佛在水里泡了一夜。
      所以当我跑到阳台,面对洗衣槽的时候,泪珠莫名其妙掉了出来。
      我绝对不愿意把这称之为哭,顶多是挤走几滴懦弱到令我厌恶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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