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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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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刘基有文云:天分星宿,地列山川。五行之气,在天成象,而日月星辰见焉;在地成形,峙而为山冈垅阜,散而为平原都酆,流而为江淮河汉。世间方圆,上天下海,莫不与气行相关。盖人亦为气聚之灵,气合则运,不合则亡,故……”我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对着眯起眼打盹儿的土猫大声朗诵了自己思考了一上午的宏篇大论,不想那猫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应我,老爹的吼声却先从书房里奔了出来:“你拽什么狗屁不通的古文,论文都赶完了?”
我还想硬着头皮答一声没,老爹又扯嗓子道:“快去快去!”
“喔……”我被他吼得没了脾气,弱弱地回了个单音节,卷起了小草稿本往屋里头走。路过书房时,我瞄见老爹他不知搞什么地下活动,大白天把窗帘拉得死死的,只亮了盏昏黄的小台灯,他坐在书桌这头,正勾着身子对坐在书桌那头的一个全身着黑的男人窃窃私语。不过老爹的眼睛真是贼毒,我刚在门口逗留时间超过两秒钟,他立马刹住车转头瞪着我。
那与他密谈的黑衣人这时也转过头来看我,我觉得他只是个比我长三五岁的小哥,真不知老爹跟他有啥好谈的。说来也奇怪,虽然他似乎看着我,但我觉得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仿佛正透过我在看其他的什么地方。想着想着心里不禁一毛,又生怕老爹降罪下来,忙缩了缩脖子迈着小内八逃进了自己屋里。
“那人是谁啊?”的疑问念叭念叭就变成了“咦,我的稿子呢?”
好像堆在床上了吧?我一屁股坐下来,在半山高的杂书堆中翻着本子,半天也没找到。接着翻箱倒柜了一阵,所以那人是几时走的,我一点概念都没。
过了两年明白的事儿渐渐多了,无意间晓得了道上有个身手不凡的哑巴张。
又过了好几年我才终于把哑巴张和那天来我家的黑衣人联系了起来,哦,原来那是我跟哑巴张第一次见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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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李白灌不完的酒,没有哑巴倒不下的斗。
说起哑巴张,无论是跟他一起下过斗的还是道听途说的人,无不带着七分敬三分畏。
“他真有这么神?”有次我问了老爹一句还被他横了一眼。
老爹说哑巴张带出来的东西若是论排位他是怎么也收不进的,恐怕连下斗前的明器预约号都拿不到。他这番话我听来听去觉得别扭,怎么说老爹也是国内二倒圈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至于这么不济吧,于是又问:“不就是个倒腾个明器么,至于吗?”
老爹摇头只道哎水太深水太深,那哑巴张每次下地多不带,一手一个。他拿的都是些俗眼见不着的极品,有夸张的说法是遇光即化,收的人都得关在小黑屋里挨挨擦擦地定价。当然这是加了七成的想象,却印证了此人眼力手法无不卓绝。不过哑巴张也真是个怪人,上来之后把东西往同行那儿一丢便兀自走了,交易收钱都看不到本人,颇有大牌风范。
我心想靠,这不是倒斗界的牛德华吗,一瞧老爹的神情貌似有点消沉,赶忙出声安慰道:“可您最后还是跟他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了不是?”
“是啊,不容易啊,”老爹感叹道,“若不是机缘巧合给我得到了一些九诫转龙刀的消息,恐怕他怎么也不会注意到我这号人呐……”
“哦——”九诫转龙刀啊,怎么又是这玩意儿。自打我对倒斗的事略识一二起,这个名词就听过不下二十遍。我是不清楚这刀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但看老爹那严肃的态度我也不禁肃然起敬问道:“怎么说啊?”
“哑巴张是陈皮阿四手下的一员大将,陈皮阿四你听过吧?”我点点头,“摸金的手艺人下地最忌互相扯皮,如果真要成群结伙,也得都是老把式才行。这陈皮阿四手下人才虽然不少,可真能跟上哑巴张节奏做事儿的还真是凤毛麟角,所以陈皮阿四夹喇嘛时从来不算他,那家伙来来去去全是一匹孤狼。”
“哦,不合群,毫无团队意识。”我适时给他的行为下了定义。
“他跟了陈皮阿四好两年,对钱似是根本没个概念,从没听过他私下倒货的。只要包吃包住,甚至连工资都不要。你说怪不怪,土夫子无非是求财,如果真的无欲无求那还来倒什么斗啊?”
我频频点头称是,顺便敦促下一张嘴就跑题的老爹速速说正(经的故)事。
“哦,咳……六年前你二表叔来城里探亲时说他在老家伏亮村新垦了一小片荒地,本来打算种种小杂粮,怎料耙地时挖到个小盒子,离地不深,看得出埋下去没几年。你二表叔拿着这个盒子翻来覆去找不到开口,于是就趁着这机会带来让我琢磨琢磨怎么把它弄开,看里头装的是什么金银财宝。”
二表叔看着憨厚,其实脑筋也转得够快嘛。
“那盒子品相极差,本身用料也不好,没雕花没嵌宝,只用清漆刷了两层。大概因为气候关系,盒子四面打榫的地方已经开了裂,土填在缝隙里扫都扫不干净。你老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瞧得上这玩意儿?可他一脸期盼的我又不好扫了他的兴,于是就给了他两百块钱算把那破烂盒子收了下来。他走到时候还嘟嘟囔囔老大不高兴,说哎一表三千里啊这年头啥人都靠不住了之类之类的。呵呵呵……”老爹哼哼着,好似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顿了不一会儿,又继续说道:“我拿起盒子摇了摇,发现是空的,心想修一修还得百把块呢,也就懒得操这闲心了。”
“那后来呐?”
“垫盆景了呗。”老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嘿嘿干笑。
“我晕,你说了那么久是图啥?”还喝!还喝!半天绕不回正题,废话超级多!
“别忙啊,我还没讲完呢。”老爹放下杯子咧开嘴朝我露齿一笑,满脸尽是得意之色。
我不耐烦地挪了挪屁股,把他那杯没喝完的茶往废液桶里一泼:“说啊……”
“之后好两个月,那盒子就放着积灰,直到有一天——你老舅来店里……不小心把它连同我的盆景一块儿扫了下来……”
“呃……解筹春个闯祸精……”解筹春就是我人模狗样的老舅。说是长辈,其实只虚长我两岁,与我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然后有天脑筋搭错回家之后忽然要我叫他舅,我哪里肯,所以到现在还直呼他名讳。
“筹春一看把东西打了,赶紧蹲地上收拾,未想那盒子脏兮兮地混在土里,他一时没在意就踩了下去。这一脚踩得好哇,直接就把盒子给踩塌了。”老爹说着笑眯眯地又去够杯子,我“哎”了一声先拿走壶,他没办法,只好瞪了我一眼,“筹春大概吓了一吓,可过会儿发现那墩子不是什么好料,就安下心去拾,结果从两片残骸里摸出了一页写了字的小纸片。”
我一下子兴致被吊起来了,问:“上头都写了啥?”
“想知道吗?”我点头如捣蒜,老爹指了指杯子,我赶紧狗腿地满上,他老奸巨猾地笑道:“筹春立刻把纸片拿来给我看,我听到是从那匣子里掉出来的竟也是一激灵。那纸似是普通工作手册上撕下来的半张(注:为64开小本的一半),一面是字一面是画,都写得非常微小,我赶紧拿到灯下端看,发现文字好像都是用针尖蘸了墨水写就的,差点儿就被盒中砂土侵蚀殆尽了,多亏我……”老爹说着用手指比了个他卖关子时的招牌动作。
“多亏您耳聪目明思维敏捷,终于研究出了那上头记得是什么?”我顺着他的话头接道。
不料老头子却摇摇头,叹道:“看得懂,却解不出啊……”说着他站了起来,跑到屏风后头,从他的八宝柜里拿出一个半巴掌大的自封袋。“就是这个。”
我接过袋子,发现里面夹的纸片已经被他用修缮古籍的专用墨轨擦过了,字虽然只有跳蚤大小可还是挺清楚的。
“魏、赵、九河、中山、屠肆一、帛……帛度一……”我彻底无语,分成字我都认识,连起来竟然一点儿也不明白。
“你再看看反面。”
反面是几根线,有长有短有纵有横,但并不相交。直线底下写了五个字:九诫转龙还。
我正反正反地翻着看,眼睛都快出血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魏、赵、九河、中山、屠肆、帛度都是旧制的星象名。”老爹说。
我寻思着不对啊,明明是现在的东西,神神秘秘的用什么古法星象编号啊,那几条线又是什么意思?
“我查了很久,九诫转龙总算被我追根溯源,那几条线是怎么回事我却始终搞不定,不过可以十分肯定的是,这是地图。”
“老爹您别幽默了,地图长这样吗?”我扯了下嘴角,把那宝贝破纸片儿双手递还给他。
老爹一听我语带质疑,立刻不干了:“怎么说话的你啊?我搞这行搞了几十年,还不及你小子瞟两眼?”
“没、没,我这不是半瓶水瞎晃呢么,”眼见老爹不依不饶还在对我吹胡子瞪眼,我只好岔开话题问:“您给哑巴张看过这东西么?”
“哼……怎么没有!”
“那他怎么说的?”
“他说我这页纸不完整。”
咦?
我忽然有种站在世界中心却反被调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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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归感觉,我的心里还是留出了一个大空挡来装这件事。都怪自幼养成了不好向人刨根问底只爱自己默默钻研的习惯,导致我后来几天吃饭洒水时都想着那纸片上的东西。眼看着桌上店里被摊得一片狼藉,可查来查去也只找到些没用的资料,我伸了个懒腰聊赖无比地挠着头,遂决定不能再一个人苦恼下去了。
当车停在云洲门口时正值入夜,偌大的古玩城里店已经关得七七八八,我直奔二楼A道尽头,看到那块只有一家店还亮着灯。
“筹春,还没走呐?”
解筹春此时左手捧古卷右手端盖碗,整个人S型地靠在太师椅里摆POSE,看我大大咧咧地进门,眉尾一挑慢悠悠放下手中书,装模作样地问道:“哟我的外甥,今儿找舅舅有何贵干?”
我嗤笑着坐到他对面:“整个楼面都没人了你造型拗给谁看啊?”
筹春闻言嘿嘿一笑,空出手来夹了一个杯子放在我跟前,正端着茶海想斟茶时被我按住了:“别来这套,一个小杯还分三口喝,想渴死人呀。”
筹春见我端起他的盖碗猛灌一气,咂咂嘴道了声俗人。
“啧,汤甘色美,好茶啊。”
“再好也经不起你牛饮,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想先探探他的记性,便意味含糊地问:“还记得从我老爹店里摸出的那张小纸片么?”
谁知筹春顷刻坐直了,正色道:“你都知道了?”
“一知半解。”我回答。
“姐夫跟你说的是哪部分?”
“原件我看过了,上面写出来的大概都知道,只是……”我迟疑了一下,又说:“听我爸说那纸不完整?”
筹春点点头,又摇摇头。
“什么意思?”我问他。
“等等,”说完他起身拉上门口卷帘走向店后面的小仓库,“你来。”
我跟进仓库,看他蹲着在成捆的古籍善本里翻找。不一会儿,他回头递出一本脏不拉几的书,还特意在我面前扇了几下:“拿去看。”
我一脸嫌弃的捻着书脊回到座位上,翻开书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鼻而来。《监天司秘要趣闻》?古代八卦书籍?不知他哪儿搞来的奇奇怪怪的书,估计收来时已经烂得不成样,筹春居然也没想过去修。不管了,读起来再说。
筹春稀里哗啦地整理好里头的物件出来看到我正潜心研读八卦书籍,呼了一口粗气,上来夺过书翻到某一页又塞给了我,同时赏了我白眼两颗:“谁要你从头看呐,没见我在这页夹了纸条吗?”
我默默地收下了他的白眼,只见书页上用色极淡的笔勾出了一个段落。
“下元一宫名天市,二扇垣墙二十二。当门六个黑市楼,门左两星是车肆。两个宗正四宗人,宗星一双亦依次。帛度两星屠肆前,侯星还在帝座边。帝座一星常光明,四个微茫官者星。以次两星名列肆……”读着读着这页到了头,我往后翻,不想下一页接续的却是不同的内容。
“懂了?”筹春见我脸上疑云顿生,就出声问道。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他抽回书又翻到前一页,指着最后一行说道:“看到吗,戛然而止。所以并不是姐夫手里的东西不完整,而是这星谱本身就是个残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