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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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夏油身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当然，自从加入港口黑手党，再到成为首领的秘书，夏油未海本来就一直在改变，或者说在成长，但那些改变都是可以预计的，并且具有连续性和明显的方向。比如说，在和组织内的其他人员对接时更加游刃有余，在察觉到对方敷衍的态度时使用适当的强硬手段。
简单来说，她变得更加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了，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夏油的本质仍然是那个有点过份“善解人意”的、不善于拒绝别人真诚请求的……一个柔软的人。
不过，在那一次青鬼任务结束后，她身上出现了一种突兀的转变，那是一种非常不显眼的特质，但在细枝末节上却很明显。展现出这种特别之处的时刻也不是什么需要作出重大抉择的场合，而是日常生活中的琐事。
某日，外出归来的夏油顺道在附近的咖啡店买了两杯外带，她自己的那杯是惯常的抹茶拿铁。像平时一样，她打算一边喝一边整理下周的行程。
当时爱丽丝坐在她的背后，拿着一本素描本用蜡笔画画，这都是日常了，小孩子喜欢跟着人不是问题，而且爱丽丝向来很有分寸，不会任性地打断夏油的工作，所以她没有分心，工作的同时拿起塑料杯子喝了一口，然后皱了一下眉。
“味道不对……”
可能是太甜，也可能是不够甜，又或者是抹茶的味道不够，夏油没有补充细节，但她显然是对味道不满意。
夏油其实不喜欢自言自语，但当有其他人在场，尤其是亲近的熟人的时候，她就会多了一份“不能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意识，在她看来也算是礼貌的一种。
说着，她放下了杯子，然后直到下班离开诊所为止都没有喝过那杯抹茶拿铁。只有爱丽丝在她把饮料倒在洗手台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就像是找回了一部分丢失的自我，而这种自我意识的增强削弱了她身上的某种桎梏，让她做出这种带有“可能会被人指责”的风险的行动。尽管只是一件小事，作为黑手党她也做过更出格的事情，它的意义也是不同的。
但是只有用心观察的人才会注意到这种不同，而且，就算发现了也几乎没有可以分享的人。如果对本人说出口，以她的性格，恐怕只会让她惶恐地不停自省起来，那样的话，一件趣事反倒成为了不必要的困扰，还不如不说。
所以说，这是独属于有心人眼中的小秘密。
“——有种封印解除了的感觉。”
午休，快速解决完午饭的夏油正半躺在病床上刷手机，力求完美地利用这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没想到隔壁床上的爱丽丝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女孩横着躺在床上，她的正面压在柔软的床垫上，双手托着下巴，小腿翘起来在空中休闲地摆着。她的脑袋朝向夏油，眼睛盯着抬起头和自己对上视线的黑发女人。
女人没反应过来：“……什么？”
“未海摘掉眼罩的样子，感觉好新鲜。是心血来潮想要改变形象吗？”
“那是抑制异能力的道具。”
夏油对她总是格外多话，会说出一些没必要透露的情报——也就是说会不知觉地闲聊起来，那是因为小故事说得太多了养成的习惯，因为光是简短的事实说出来不够有趣。她解释道：“之前的眼罩在任务中遗失了，但是就算换上普通的眼罩也没有意义，所以我没有去买新的……”
顿了顿，夏油又说：“大小姐您喜欢的话，假日的时候我可以去买新的戴上。”不过，到时候那就只是普通的眼罩了，别忘了她其实没有购买定制咒具的渠道。但是这是她的问题，没必要告诉爱丽丝。
爱丽丝自然不是第一个察觉到夏油外貌变化的人，甚至也不是第一个把这件事提出来的人，毕竟黑手党里什么人都有，在工作时会突然向你搭话问你有没有看最近热门电视剧的神奇人物也是存在的。
——但她是第一个让夏油说出“不习惯的话我变回去也可以”这种话的人。
虽说出门在外的时候夏油总是戴着眼罩，在其他认识她的人的眼里眼罩也是她身上一个很重要的标签，但她也不是全天二十四小时都一直戴着，只要在家里独自一人的时候就会摘下来，所以现在也没有出现不习惯的情况。就像胸罩一样，其实不穿才是最自然最舒适的状态。更何况普通眼罩缺失了最重要的功能，夏油更没必要去特意买来戴上了。
即使如此，夏油还是提出了这种提议，并且语气无比自然。
听了她这么说，爱丽丝很认真地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最后摇了摇头，抬眸笑道：“未海的眼睛很漂亮，把其中一半藏起来有点可惜，所以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她的眼睛随着微笑的动作微微眯起，纤长的睫毛上扬，明亮的灯光映在碧蓝色的眼瞳中，浮动的点点光华宛如波光粼粼的湖面，是真正意义上的光彩流溢。
——你的眼睛才是最漂亮的。夏油几乎要把这句话说出口了，但终究是骨子里的隐忍占了上风，她最后只是抿了一下唇，什么都没说。
这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很容易让别人误会她是在生气，不过爱丽丝也不在意，因为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可不会像夏油那样带着过份的惶恐与胆怯，为了别人一个小动作而思前想后大半天。
小女孩性格温柔，但这种温柔不是一种后天习得的体贴，所以，她不会刻意停下来去问夏油一句没有意义的“你还好吗”。
没有得到回应，爱丽丝便自己接自己的话：“啊，不过，正因为平时藏了起来才会更珍贵吗……？”她忽然话锋一转，似乎在否定自己刚才的决定，犹豫地说：“而且，未海不戴着眼罩的话难道不会难受吗？就像之前那样……那我可不要！”为了强调她的抗拒，她还夸张地快速摇了几下头，像一只甩着毛的小狗。
对于“之前那样”，小女孩说得很含糊，不过夏油明白她是在指她们初次相遇时的那次事故。
但是她的逻辑是说不通的……那次意外的直接原因至今不明确，夏油也只是说了眼罩是用来压制自己的异能力，也从来没有明说不戴上眼罩的话会加重精神负担。爱丽丝是如何得出她有可能会因为压力而再度失控的结论的？
虽然有着异能力，但夏油仍然会从他人的话语中解读潜藏的线索，以补足她的不足——只能读取负面情绪的话，可不能确保她足够让人高兴。
换句话说，她有时候会想太多，但此刻，这种习性令她马上就察觉到了违和。
就算她从来没有小看过小孩，夏油也不认为爱丽丝有心思细密到这种程度，如此成熟复杂（即使未必正确）的推测需要更多事实来支撑才有可能得出，也就是说需要对她的异能力有较为详细的了解，大概只有看过她递交过的有关自己异能力的报告的人才会知道，比如说……首领。
夏油不会说自己很了解首领和爱丽丝，但她见过这两个人日常的相处。森对爱丽丝大多数时候都会摆出一副对待心爱的宠物般的甜蜜面孔，被小女孩指着鼻子骂烦人也不会生气，这可能是因为他对小孩子格外宽容的脾气，但更可能是因为他压根没把爱丽丝当一回事，一切对他而言只不过是过家家的游戏……总言之，他不像是会对爱丽丝提起严肃正经的话题的人，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2.
夏油将自己的疑惑藏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换作是以前的她，就算再在意也好，也一定会把这个问题带进自己的坟墓。
不过，还是那句话，她变得不同了。所以，在另一天，当森在午休时和夏油一起在诊所里吃泡面，并闲聊了一会儿、气氛变得轻松起来的时候，夏油就把握住了这个绝佳的机会，踏出了试探的一步。
“那个……”
她忽然明显地露出了胆怯的情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缩起来，纵使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下垂的视线展现出了她的躲闪。即使如此，或许是因为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鼓起了勇气，有些吞吞吐吐，却坚定地开始说了下去：“我的……异能生命体，是源于死去的母亲的怨念……兰堂大人也是，用阿雅的尸体制造出了现在的身体。所以……”
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眼珠忽然往上一抬，对上了森已经变得了然的眼神。带着些微的气音，夏油轻声地说：“我想知道更多……大小姐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像个小学生一样，夏油在末尾笨拙地补上了一句委婉的客套话。
爱丽丝是由森操控的异能生命体。那一夜，夏油从洋馆回到诊所，在亲眼看到金发小女孩悬浮在空中时陌生的神情后，她就已经明白了这个事实。要问为什么的话，可以说这是一种异能力者之间的直觉。
但是，即使是异能力者，对于异能力的理解也会局限于自身的认知范围内，也就是说，她认为爱丽丝和她所见过的其他异能生命体一样，是从人类的尸体转变而成的产物。
作为首领，森对组织内的异能力者们也有相当的了解，因此他只花了一秒就搞明白了夏油的心中所想，也清楚了她坐立不安的原因。
和预想中被冒犯到的样子不同，森的反应很平静，甚至有点笑哭不得，不过这种中性的情绪偏向正面，所以夏油是感知不到的。
要不要稍微捉弄她一下呢。森思考了一下，但考虑到这位向来内敛过头的部下难得地敞开心扉，冒着会激怒人的风险也要问出这个问题来，他决定还是不要对她太严苛了。
“爱丽丝梦游仙境。”
“……？”
看着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表情，黑发青年笑了起来，继续解释道：“小时候听说过这个故事之后，我就非常喜欢故事里面的主角爱丽丝，所以，以此为原型，用Vita sexualis创造出了爱丽丝酱。”
“？！”
“就算是异能力者之间，创造异能生命体的方式也有所不同——不需要【材料】，只是凭明确的想象和详细的预设条件，就能随心所欲地创造出符合心意的存在。”
当然，这也有相应的局限，和夏油与兰堂相比，他既没有感知情绪的能力，也不能操控空间，只是对于异能生命体本身的掌控更进一步。不过，森是不会自曝短处的。
最后，他慢悠悠地说：“真是抱歉，没有什么深刻动人的故事可以跟你分享呢。”
缓了一会儿，夏油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才有些恍惚地说：“不，这样更好……”
“就这样吗？没有其他别的问题想问吗？”森歪了一下头，又道：“夏油君最近的工作表现很好，作为奖励，我多回答几个可能有点冒犯的私人问题也没关系哦？”
他们不是朋友关系，但森不介意闲聊，并且他也不觉得自己异能力的来源有什么不能说的，毕竟，在贫民窟当黑医的时期就有不少人知道了爱丽丝是异能生命体，就算多说几句具体的原理也不会有什么潜在的隐患。
森有时候会过于虚情假意地装出温柔的样子，尤其是对待以小女孩模样示人的异能生命体时会显得很浮夸，不过，对于其他人却很少这样做——但不是没有这样做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演技很好，又或者是因为那副好皮囊的加成，夏油虽然看出了他在装，但并不讨厌。
只是……
“有时候会觉得首领的口吻有点像我的哥哥。”
事实上夏油未海也不太记得自己当年和哥哥相处的细节了，只记得他们的关系很好，哥哥对她大概也是这么温柔的——温柔到了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假惺惺的地步，连母亲都不会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说话。但小时候的夏油未海却很吃这套。大概小孩子都是这样，爱丽丝也不例外，就算表面上很嫌弃，她在行为上是很依恋自己的创造者的。
就像她曾经依恋夏油杰一样。
夏油的思绪跳跃得很快，从一个关键词跳到另一个，带着暖色的画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清晰度浮现在脑海。
她顿住了。
短暂的空白后，她先是感到震惊，然后是愤怒。
其实二十岁的夏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痛恨自己的兄长了，当然，这绝对不是说她完全放下了仇恨，原谅了他的背叛，但是——怎么说呢，她有些厌倦了。
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早就和她的心气一同枯萎，就算回忆起过往，大部分时候她只能感受到冰冷和麻木。心灵上的伤口化为狰狞的疤痕，看起来不堪入目，但摸上去却没什么感觉，最多只能作为一种证明，警告自己不能变成像夏油杰那样的人。
——所以，现在有什么不同，让她重新燃起了怒火？
也许是因为在内心深处，夏油仍然对自己的哥哥存在着隐秘的留恋，所以那些回忆才会顽固地存留在她的心中，像一块死死地扒衬衫上的污迹。也正因如此，夏油才会愤怒，对无法作出“正确的行为”的自己感到失望。
一瞬间，夏油本能地感受到了自己那些细微的情感转折，就像她可以在剎那间感受他人的负面情绪，但她没能仔细理解每一个部分，微妙的感知无法用文字描述，意味着大脑尚未完整分析出具体的情报。
不过，有一件事她是知道的。
——自己踩到了自己的雷点，有比这更蠢的事情吗？
在意识到的时候，夏油立刻就变得焦躁愤怒起来，她非常想要宣泄内心的负面情绪，本能地想要攻击点什么，消除掉不安的源头。但是，马上又有另一种情绪冒出来死死地压住了这股冲动，只是这不代表她平复了心情，只代表她会用一种更加隐晦的方式来表达——并且一般来说，她最后用的往往不是明智的方式。
此时，一幅画面在眼前闪过，那是气鼓鼓的小女孩对着首领冲口而出说出的一句“恶心的大叔”，而首领脸上露出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大脑自动分析出这是有用的信息，并在合适的时机把它抽取出来。
在森的眼中，夏油奇怪地陷入了沉默，但在二十秒之后，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是：“稍微有点恶心。”
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的凝滞。过了两秒，虽然没人说话，但夏油能感觉到从森身上产生的情绪——夹杂着不可置信的震惊、强烈的质疑、轻微的不悦、感觉自己多嘴纯属自找苦吃的些许的无奈与后悔……
回过神来的时候，夏油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敢对自己的上司说这种话，对方还是黑手党首领，她是不要命了吗！！！她在内心拼命尖叫，如果这是漫画里的世界，此时她一定是满头大汗并瞳孔地震，但事实上，她只是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眼神一片空白地盯着森的脸，彷佛在等待死刑的宣判，而对方也是用一副愕然的表情和她对视着。
一秒、两秒、三秒——
这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嘟起了嘴，用和平时相比要尖细一些的声线抱怨：“好过份……！怎么连夏油君你也这么说，是爱丽丝酱把你带坏了吗？！”接着，他抬起手，用手指擦了一下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我现在可是正值壮年，喊我大叔什么的不觉得太早了吗！”
——所以说恶心就没关系了吗。
不悦与质疑散去，残留下的只有空洞的恶意，那是恶作剧特有的假象，指责的表面好比一层单薄脆弱的和纸，用来包裹她无法用异能力感受、却能用人类的肉眼和本能来理解的善意。
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夏油感觉到有什么改变了，像是无形的束缚被解开，浑身轻松的她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
“呵……呵哈哈哈哈！”她用手背挡住下巴，但笑意从指缝间溢出，化作肆意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森鸥外和夏油杰一点都不一样，他不会像这样用装作幼稚的语气示弱，因为这会破坏高大正直的形象，因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展现出滑稽却幽默的形象，令夏油未海感到前所未有地亲切和喜爱。
看着笑得开心的夏油，森慢慢地收回了那副不符合他黑手党首领的表情，轻咳了一声，为了强调他的严肃，他用上了更加低沉一些的声音说：“好了，工作的时间到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夏油君你应该要回总部大厦一趟对吧？”
虽然夏油才是秘书，但森对行程的把控有着惊人的精准，大概是因为他的记忆力很好，他不会忘记自己交待过什么工作。
“是。”夏油也反应了过来，正经地回应了首领，不过眼里的笑意尚未完全消散。为了掩饰这点，她马上收拾好了东西，转身往楼上走去，准备整理必要的文件带回去总部大楼。
当她重新出现在一楼，往门口走去时，在路过首领所在的办公室（诊疗室）的瞬间，她听到了森的声音：
“对了。”
夏油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看向了自己的上司。“……是？”
“先不说那些玩笑话……工作表现的事情是真的哦，你的进步很大。”森坐在那把可以转动的办公椅上，侧过身来，含笑的眼眸里映出夏油的身影。他说：“做得很好，未海君。”
那句称赞中绝无虚言。就算不说，夏油也比谁都要清楚。
尽管现在是冬天，她却奇怪地感到了一阵燥热。愣了两秒，夏油再一次地微笑了起来，她没有说任何推辞的话语，只是非常自然地，接受了他的话：“谢谢。”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 53 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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