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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烟灰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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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的穹顶很高很深,即使人来人往,喧嚷不绝,转头看见谈惟墨的那一刻,江汀雨的世界整个儿都安静了,只有他的浅笑与似有若无的檀木香。
江汀雨挣开他的手腕,理理书包带子,说:“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十几天没见,语气有些生疏。
谈惟墨身边有一个年轻男人,抱着个很大的口袋,微笑着说:“谈总,我们去外面等您。”
隐约记得上次校长也喊他谈总,看来自己猜错了,他并不是作家,可周身那股凛然的书卷气却始终如影随形。
谈惟墨应下,指指不远处轰乱的追星大军,问:“你喜欢陆玉衡?”
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解,好像陆玉衡是什么危险分子一样。
“不喜欢,被同学拉来的。”她讲得爱憎分明。
“不喜欢,就和我回去写作业。”此时的谈惟墨就像追缴作业的课代表,尽职尽责。
江汀雨答应了,卢微雪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就发了微信给她,说自己先走,让她回去小心,就乖乖和谈惟墨离开了。
好巧不巧,卢仲来接的正好是谈惟墨,江汀雨默不作声,而卢仲想套近乎但欲言又止,一路上三个人都没说一句话。
车子在CBD中心的一处大厦前停下,江汀雨狐疑,“叔叔,不是说写作业吗?”
“到我办公室写,我监督你。”谈惟墨单肩背着她的书包,替她开了车门,略微弯着腰同她说话。
明明也没几本书,他偏要背去,因着这份心意,虽然有些不自在,江汀雨还是跟着进去了。
赶不上他的步伐,心里又担心自己对理科的作业一窍不通,不好当他的面光明正大地抄,琢磨着要不要表演一出“本人精通理科”的桥段。
心不在焉间,直接撞上了,鼻尖点在他宽阔的脊背上,使得书包上挂着的铃铛一阵脆响。
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却让她感觉奇异,像是第一次喝酒的感觉,不甜微苦,但回味悠长。
“你不情愿?”谈惟墨好笑地问她。
“没有没有,我只是怕你被我笨到。”她坦白自己天赋不高。
“你要相信叔叔的耐心。”
可后来谈惟墨还是有点绷不住了,精致好看的手托着脸,语气无奈道:“位移一窍不通,万有引力定律却信手拈来,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这是定向学渣,有所长也有所短。”她满意地合上物理练习册,又打开了化学的。
“就这几个月努力一下,把学业水平测试通过了。”谈惟墨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我一定不辱使命。”谈惟墨妥协到这个地步,她不能再吊儿郎当了。
化学作业还算仁慈,翻翻笔记,就应付过去了。她把最拿手的英语留到了最后。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眨眼间,落地窗外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不经意间抬头,看见谈惟墨端坐着,手里捧着一份文件,时不时拿钢笔勾画几处,而旁边还有一大摞等着他过目。
神情专注,但眉心微蹙。江汀雨想着他这么忙,风尘仆仆地出差回来,不仅要管她还要处理公事,心里不免心疼。
丢下笔,悄悄出去了。刚刚在机场遇到的年轻男人还在外面待命,见她探头探脑的,客气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好,茶水间在哪里?”
弄清了方向后,江汀雨谢绝帮助,自己进去了。里面各式零食点心,琳琅满目,比学校小卖部还要齐全,当然没有辣条这种东西。
理所当然地觉得谈惟墨这样的成熟男士应该喜欢咖啡,还是不加糖的那种,便按照咖啡机的操作指南,很快泡好了一杯醇厚的黑咖。
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门,就听里面沉稳的声音回:“请进。”
待把热气腾腾的咖啡摆在谈惟墨手边时,他还没觉察出异常。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江汀雨也不打扰他,回去继续写作业,不一会儿响起谈惟墨的声音,“夏然,最近手艺退步很大啊。”
“......那个,咖啡是我泡的。”江汀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总不能让夏然替她背锅。
“过来。”谈惟墨招手喊她,眼里的笑意就要溢出来,颇有自家孩子终于懂事了的欣慰之感。
她挪过去,有些不知所措。咖啡之于这个年纪的她,仅限于速溶,更高深的完全不懂。
“你自己尝尝。”他把杯子递到她嘴边,冷白的肌肤下蜿蜒着遒劲的青筋,力量感十足。
江汀雨啜吸一口,脸因苦味缩成一团,像个不小心吃到坏坚果的松鼠,“好像刷锅水啊。”
十分贴切的点评。
谈惟墨把杯子摆回瓷盘,随即按下通话键,吩咐道:“商尔,两杯拿铁。”
江汀雨问:“你不喜欢黑咖啡吗?”
“不要对我有刻板印象。”谈惟墨挑眉看她,嘴角微弯。
江汀雨回一个“OK”的手势,又回去干作业了。
这次的完形填空很不幸地不在同一面,害得她来回翻,越写越烦躁。
商尔端着拿铁进来,一杯给谈惟墨,另一杯刚摆到江汀雨面前,就猝不及防地被一个细小的尖锐物体戳到了脸。
商尔捂着脸,停在原地。罪魁祸首江汀雨立马起身道歉,“不好意思,我写字太用力,把铅笔芯给崩断了,疼吗?”
说着,就上前要拿开商尔的手,想看一下伤势。
这一切被谈惟墨看在眼里,立马调侃道:“商尔,差不多行了。”
上一秒还满脸痛苦的商尔,立马笑逐颜开,“我装的啦。”
惹得江汀雨瞪大了眼睛,满是疑惑。
谈惟墨解释道:“他就这样,自带亲和力,又爱逗小孩,别理他。”
江汀雨还是不放心,问:“真的没事吗?”
商尔摇摇头,很快就消失在办公室。而谈惟墨以这件事为例,教育起江汀雨:“不要对男人过于心软。”
“叔叔,是不是男人更懂男人?”第一次有人教她怎么看待一个男人,她立马来了兴致。
“不一定,但我确定你现在这个年龄,不适合接近男人。”谈惟墨讲得极其郑重。
“那你算不算?我可以靠近你吗?”她也问得很真诚。
“我是你家长,不算。”
“那就好。”她心满意足地说了句,又继续耕耘阅读题。
万家灯火,两张桌,承载了两人幽深的心绪。
*
两人简单吃了些清淡的饭菜,就准备回去。却被一个电话打乱。
电话里卢微雪因为哭泣,声音断断续续的,在江汀雨耐心的询问下,才知她父亲因为她今天疯狂的追星行为,回去后大发雷霆,现在要没收她的手机以及零花钱。
关上门来,卢仲露出他的真面目。
卢微雪:“救救我,要不让你叔叔替我求求情好不好?”
看来卢仲已经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全都告诉了卢微雪,可明明是他自己亲口答应的,事后又要迁怒于孩子,过于情绪化,仿佛子女就是他感情的垃圾桶一样。
“我和叔叔商量一下,你放心好了,一定保住你的手机和零花钱。”江汀雨稳住卢微雪,挂了电话,发现谈惟墨已经坐到了她身旁。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他倒是反应极快。
江汀雨三言两语把今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谈惟墨:“我帮忙可以,但这终归是你同学的家事,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从中斡旋。”
“可明明是她父亲做的不对。”她仍然是非黑即白的稚嫩心理。
“可他们是一家人,你终究是个外人。”谈惟墨指出她想法的不成熟之处。
“那就帮这一次好不好?”先解决卢微雪的燃眉之急才对。
“好,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在这里等我。”谈惟墨并不想让她目睹成年人间的虚与委蛇,或是过于明显的因身份地位的悬殊而带来的压制。
很快,谈惟墨便回来了。看见江汀雨立在落地窗旁,清瘦的背影看上去心事重重。
会不会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太现实了?
谈惟墨不说话,走到她身旁,想陪着她。
窗外辉煌的灯火照得她的脸晦暗不明,犹如湖心的月影,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叔叔,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我妈妈?”
就算江容月待她冷淡,也总是她的妈妈,不会把她当外人。
原来是想妈妈了。谈惟墨知道她被什么触动到了,只说:“汀雨,叔叔只希望你不把我当外人。”
“我没有,我只是......”
不等她说完,谈惟墨就摇摇头,“不要有负担,我就是你的靠山。”
“那我现在就有一件事麻烦你。”她从善如流,现在有人愿意让她依靠,她想暂时抛却理智。
反正有铁律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说来听听。”
“你能不能去学校给我送一次饭?”她说得诚恳,就差双手合十地求他了。
“送饭是指?”谈惟墨对送饭毫无概念,因为他父母日理万机,从不过问这些小事。
也使得他现在抱着一种好奇心在照顾江汀雨,就像在弥补自己曾经缺失的种种。
“就是你拎一个饭盒,在学校食堂等我去吃就行。”她极大暴露了自己语言表达能力的不足。
说得像探监一样。
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竞争激烈的苏省上学,确实有种坐牢的感觉----每分每秒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怎么不早说,之前午饭怎么解决的?”谈惟墨一下子理解成她之前中午都是饿着肚子过的。
“我是学渣不是笨蛋,饭还是知道吃的,主要是有个同学总要给我带饭,我又不想他麻烦......”
“哦,是不是之前那个在楼下等你的男同学。”不愧是在社会上混的,把少男少女间的那点事摸得门清。
“叔叔,你这么懂,是不是上学时候也给女生带过饭?”江汀雨觉得顶着这样一张脸的谈惟墨,高中时代定是收不完的情书,说不完的拒绝。
“没有,我都回家吃。”每天都是厨师配比得当的营养餐,毫无烟火气,更别说妈妈的味道了。
“那我岂不是第一个了。”
“所以,你得珍惜,要统统吃完。”
“学习不行,吃饭还是很拿手的。”江汀雨笑靥如花,心想自己也是有家长来送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