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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翌日天明,山间下起了立春后的第一场雨。那林子里的积雪还未消融,雨水又来得这样快,直将本就寒冷的天气更添了不少凉意。

      一觉睡到辰时末,霍眠方才被噼里啪啦的雨声吵醒。她在榻上来回滚了两圈,只觉屋中冷得厉害,掀开床帐一看,原是窗户大开,外头天色阴暗,风雨相交,分为吵闹。

      睡眼惺忪地看了会儿雨景,霍眠在迎面而来的阵阵冷风中清醒了几分,起身时感到身上酸痛难忍,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恍惚间才回想起昨天夜里的确是挨了沈孤岚一下,竟是到此刻都还在疼。

      按照惯例,霍眠每日起床后都应先去向师父请安,但当她穿好靴子站起来时,霍眠才突然意识到此处居然是她自己的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她分明去了沈孤岚房中,还成功在那边留了宿,怎么一夜过去,她就莫名其妙地又回来了?

      难道是沈孤岚嫌弃她夜里睡觉不安分,悄悄把她给送回来的?

      想到自己睡姿不雅,昨晚定是叫沈孤岚不得好眠,霍眠心中难免有些羞愧。她换了身干净衣裳,跑去灶房就着冷水匆匆洗了把脸,随后一路小跑至沈孤岚的房外,朗声唤道:“师父,您起了没有?”

      雨落得有些急,浇在屋檐上发出嘈杂的声响。霍眠等了一阵,没听见沈孤岚的应答,便又拔高声量喊了她两次。可房里始终安安静静,久久也未能传来沈孤岚的声音,霍眠只得一头雾水地推开房门,却是还没来得及迈进去,便已瞧见屋中的地板上竟有一大滩早已干涸掉的血迹。

      而在那血迹不远处,则躺着人事不省的沈孤岚。

      霍眠举着帘子立在门口,得见这一幕后愣是怔了半晌才急忙跑了进去。

      她第一反应便是想将沈孤岚扶起,可没想到沈孤岚已经遍体发僵,格外沉重,霍眠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她抱到怀里。待垂头一看,沈孤岚脸色惨白,容颜灰败,浑身上下冰寒至极,鼻息间也已探寻不到一丝热气。

      霎时间,霍眠整个人如坠冰窟,眼前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窗外的雨声依旧喧哗,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屋中还残存着淡淡的血腥气,沈孤岚身上那股经年不消的药香也仍在发散,霍眠只感到全身发麻,耳中嗡嗡作响,简直快要当场晕厥过去。她就这么紧紧地抱着沈孤岚,茫茫然坐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霍眠才抖着手替沈孤岚诊了诊脉,察觉那地方毫无动静后,又将手贴去沈孤岚的颈侧,那里同样一片沉寂,感受不到任何的跳动与温热。

      沈孤岚死了。

      屋外骤然间狂风大作,急促的雨水猛地自高空砸下,把这座竹屋砸得门窗狠颤,咯吱作响。霍眠一瞬面无血色,在那猛灌而入的寒风中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她低声呢喃了两句“师父”,眼眶虽红,泪水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很快,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咬紧牙关、使出所有力气将沈孤岚抱上了床榻,还扯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了上去。

      “师父,你先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这句,霍眠直接一个转身跳窗而出,冒着雨跑去了后院。小黄牛见到她的身影,顿时在牛棚里高兴地哼哼了几声。可霍眠却是看也不看它,径直走向一旁的马棚将里头的马儿牵引出来,再利落地翻身上马,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了下山的路。

      大雨如注,响彻天地,世界仿佛沦陷在一片惊涛巨浪之中。不过片刻的功夫,霍眠就已淋得浑身透湿。

      她握紧缰绳,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马儿也被这样急的雨搅得视线模糊,不敢放肆奔跑。但霍眠挥鞭的力度太狠,抽得马儿生疼,它只好本能地狂奔,可山路狭窄湿滑,又多有泥泞,这样的横冲直撞之下自然免不了摔上几跤,一人一马都被摔得够呛。

      眼看山路还没走到一半,那马儿便倒在地上不愿起来了,霍眠气得踹了它一脚,只能飞身而起,一路施展轻功跑到了临安镇上去。

      如此大雨,街市上自然不见什么人影,霍眠这些年来鲜少下山,压根就不知道这地方哪里有医馆。她毫无方向地跑了一阵,正要找个人打听打听,忽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嗓音喊她道:“霍姑娘!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连伞也不打一把,是要去什么地方?”

      霍眠回头一看,发觉这人正是每月都会为她送酒的那位高个儿少年,便赶紧冲他问道:“请问哪里有医馆?你们镇上最好的大夫在何处!”

      高个儿少年见她神情焦急,又不管不顾地淋在雨中,心知事情紧急,忙答道:“往前直走!回春馆里的李大夫是咱们这儿最……”

      他话还未说完,霍眠就已朝着前方飞踏而去,如那少年所说,这长街尽头果然便有一家医馆。好在雨天人不多,医馆里是一个病患也无,大夫正窝在柜台边打瞌睡。霍眠火急火燎地进了店,二话不说便将那大夫拖了出来,大夫被她吓了一跳,急急喝道:“哎哎,干什么干什么!”

      “对不住了,劳您跟我走一趟,救人要紧!”霍眠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红着一双眼睛说,“我师父在家里吐了血,情况危急,烦请您快去看一看她!”

      大夫“哦”了一声,倒也麻利,立马取了药箱过来,问道:“姑娘先别急,你家住在哪里?”

      “燕子山。”霍眠说,“就在燕子山里。”

      “什么?燕子山?”大夫一听她此言,登时诧异道,“姑娘,你可莫要同我说笑,燕子山里怎么会有人住呢?那山中不晓得有多少毒虫猛兽,还有大片的瘴气林子,根本不可能住得下人嘛!”

      “我没骗您,我家就住燕子山!”霍眠心急如焚,拽着他便要往外走,“时间紧迫,您就别问那么多了,要是再晚一点,我师父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大夫被她拽得一个趔趄,犯难道:“哎呀姑娘,这么大的雨,我又上了年纪,怎好跟你进山呢?要不这样……”他说着扭过头去,冲立在边上的一名黄衣女子招了招手,“这是我最近刚收的学徒,让她跟着你去罢。你别看她才来不久,但我这医馆里头的大夫除了我以外,就数她的医术最好。”

      说罢又唤来小厮,命他速速将马车驶来。霍眠道了三声“多谢”,扶着那黄衣女子上了车,再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就又这般马不停蹄地往燕子山赶了回去。

      一路行至山脚,马车便无路可走了,往下只能骑马前行。霍眠解了马儿拉车的套索,又将那女子扶上了马背,两人在风雨中颠簸了半个时辰之后,才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进了屋,霍眠也无暇顾及别的,一把掀开沈孤岚房门前的帘子,冲那女子道:“我师父就在里边躺着,麻烦你快去看看她!”

      女子应了声“好”,背着药箱匆匆入了内,即刻给沈孤岚诊起了脉。霍眠喘着粗气,已经累得两腿发软,眼冒金星,喉头也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腥甜。

      可没过多久,便见那女子神情凝重地收了手,看向霍眠道:“姑娘,请恕我直言,你家这位长辈……已经死了。”

      纵然下山之前霍眠就已检查过沈孤岚几遍,但此刻还是难以置信道:“可她昨天夜里还好好的,我还和她说了好些话,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女子叹了口气,拨开沈孤岚的眼皮看了看,说:“脉象俱失,心跳也无,若要推算,她约莫正是昨天夜里断的气。你看,她瞳孔涣散,浑身冰凉,身子都僵了。姑娘,我不是在同你说假话,你师父的确是死了。”

      听她这么说,霍眠不禁倒退两步,仿佛刹那间被人抽干了七魂六魄似的,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去。

      她本就是不敢相信沈孤岚已死,惟愿师父还有得救,才当机立断跑去山下请了大夫来。可现在大夫来了,对方却仍然向她宣告了沈孤岚的死亡,霍眠心中那点微小的希望,也就在这转瞬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霍眠下意识扶住了桌角,勉强维持着站立,她呆呆地看着沈孤岚,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沈孤岚昨天和她说的那些话,其实并非是在故意吓唬她。

      她确实算到了自己的死期,所以才要提前告知霍眠,好将那四件事都仔仔细细地交代给她。可面对霍眠的担忧和害怕,她又不好再多言,便只能顺着霍眠的猜测声称自己只是在吓唬她,目的就是为了安抚霍眠,想让她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

      也难怪昨晚她宁肯对霍眠出手也不要她同自己一起睡,大概就是不想让霍眠看到自己死去的样子,可耐不住霍眠后来又缠着她好一番软磨硬泡,沈孤岚便还是让她进了屋,却在夜半时分又将霍眠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这是为什么呢?她怎么就知道自己昨天夜里一定会死呢?

      霍眠垂着头,紊乱的气息尚且不能平复,她定定地看着地上那滩血迹,问道:“那你能查出她的死因吗?我想知道她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女子闻言讶异道:“她既是你的师父,你难道连她得了什么病也不清楚?”

      霍眠摇了摇头,很是迷茫道:“我确实不清楚……我只知道她身子一直都算不得好,从我记事起,她便总是药不离身,每日都不曾断过。我曾经也就此事问过她好些次,可她从来都没有正面回答过我,只是说些并无大碍,叫我不要担心一类的话,我也就始终认为,她的病兴许并不严重,也就没将这事过分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也许你师父是要故意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女子说,“她平日里吃的什么药?你拿给我看看。”

      霍眠颤颤巍巍地起了身,本想立马将沈孤岚的药瓶取来,走了两步却是脚步虚浮,站也站不稳。女子见状便掺着她坐下,自己将房中的柜子打开,取了里头的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出来。

      她先是捏在手中观察一阵,又凑过去闻了闻气味,蹙眉道:“这东西,仿佛是什么解毒丸。但我没有见过,也不能断定,你师父何时中过毒么?”

      中毒?霍眠惊诧道:“这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和我师父相伴了十多年,从没见她中过什么毒。再说什么样的毒,能在人体中潜伏这么久才发作?”

      “所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姑娘若是学过医,便会知道这世上什么奇奇怪怪的毒都有。”女子道,“有些毒乃急性,吃下去就会立即暴毙,但也有些毒乃是慢性,若是靠着药物压制,活上十来年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个过程便不会轻松,活着往往比死了还痛苦。我猜你的师父,应该属于后者。”

      她说着,又将沈孤岚反复检查了数遍:“可我细瞧之下,却没看出她有毒发的迹象,这倒是怪了。”

      初次听闻沈孤岚竟有中毒一事,霍眠顿时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说起来,她和师父同住一个屋檐下,十七年的时光并不短暂,已经足够她将沈孤岚这个人了解透彻。可眼下回想起来,霍眠才惊觉自己对沈孤岚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她不知道她的过往,也不知道她来自何方,仅仅晓得是这个人将她养大,一直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

      谁能料到有朝一日沈孤岚竟会撒手人寰?霍眠甚至连她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那些药丸,她每日都会看着沈孤岚服下,可这么多年过去,她到今日才知道那药丸居然是拿来解毒的。

      “你能看出她中的什么毒吗?”霍眠头发凌乱,两眼通红,一张脸苍白得不成样子,“近半年来,我师父的身体虽说的确不如从前那般好了,但她每日依旧能吃能睡,十分嗜酒,还使得出一身好功夫,我怎么看她都不像是快要死的人。”

      “这不好说,我学医以来,看的都是活着的病人,死者倒是接触得少。”女子将药丸装回药瓶,面露惭愧,“若想知道她真正的死因,你恐怕要去镇子上请个仵作来。”

      霍眠说:“仵作?那是什么东西?”

      “你连仵作也不知道?”女子十分意外,但也没有表现得大惊小怪,“仵作便是官府里专门负责验尸的人,如若某地发生了命案,便要请这些人去查明死者的死因。不过这验尸的手段么,也得分情况而为,有的死者死因成谜,便需要开膛破肚,一探究竟。似你师父这般,多半是免不了的。”

      开膛破肚……那岂不是连个全尸也无?

      霍眠万万不能接受。

      她怎么忍心沈孤岚死后还要去挨刀子,让她受那等折腾?

      一时间,霍眠再也忍不了心中悲痛,终于捂着脸痛哭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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