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惨在地狱修仙》糊池砚笑

119、忘川河对影生世

　　随着艾卿消散的还有镜辞蓁魂体中的魂瑗碎片，而这遗落一地的情伤也随着降落的天雨消匿在一场天劫中。

　　漫天的星河水似是想覆盖如今故事的结局，悲恸之下化成了无情的寒雨降临鬼界，磨灭旧光景的同时，也在试图唤醒那些干涸在旧事里的魂魄……

　　艾卿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他以往的生活，回到了中元节前两周。而今日恰好是他经朋友推荐，决定为《黑化鬼君诛神攻略》插最后一幅画的日子，然而他对着电脑默然了许久都不知道该从哪步动手。

　　之前发生的一切恍惚间就像一场梦，或许他根本没有走进什么小说的世界，也不是什么短命的六皇子，更没有与一人伴修……这所有的事情不过就是一场荒唐的大梦而已。

　　可惜无论他怎么劝说自己，他的眼前总有一人凝眸笑靥的样子，而那些缠绕心口的情丝也已经叩开心门，兀自穿系在他心里的每一寸。他突然痴傻地盼着这场大梦再深久一些，盼着自己能再次沉眠于这场梦境中，然后不知归去地陪着一个人……

　　艾卿并没有依照小说的结局去勾勒最后的场景，他记得自己还欠镜辞蓁一幅画，所以最后这幅画无论是画给他自己，还是画给镜辞蓁，亦画给这个小说作者，他都想为这个故事留一个最好的结局。

　　然而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也只是奈何桥上的两个身影，一鬼一捧河灯在心，一神一眼忘川有情。

　　即使在他心里，唯盼这个故事能够再长久一些……

　　一样的中元节夜，艾卿将那幅画发给对方后便无所顾忌地悲笑了一声。他知道这次恐怕不是得到“眼睛不像”这种的四个评论，或许对方会把他当成疯子，然后嗔怪他一番。不过对于他而言，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把欠下的这幅画补给了镜辞蓁，他们之间的所有遗憾也只能嫁祸给所谓的命数了。

　　对方仍然是隔了两个小时给他回复，艾卿蜷缩在床头，不甚在意地瞥了眼屏幕。可就在他转眸的一瞬，他依旧看到了四个字，“眼睛不像”。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说什么面谈，而是魔怔地问了一句，“为什么眼睛不像”。

　　“因为眼里少了一个人。”这是对方给他的回复。

　　“谁？”

　　对方没有回应，艾卿嗤笑一声，觉得自己确实是疯了，居然敢同小说作者探讨一幅无来由的画，况且这幅画还与原小说的结局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就在他准备向对方道歉，然后结束这段无意义的聊天时，冰冷的屏幕上突然又出现两个字。

　　“阿卿……阿卿……”艾卿不知道自己低喃了几遍，直到眼底的温热划过脸庞时，他才哭着哭着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颜。

　　随后，他丢下一切，丝毫没有犹豫地跑了出去，然后一直奔向对方上一次与他约定的地方……

　　中元节的旱雷确实有看不破天道的时候，等他醒来的时候，周遭除了潺潺水流的声音，还有嬉笑嘈杂的言语。

　　之后待河灯靠岸后，他才恍然大惊。此次的他并不是什么鬼界六皇子，而只是河灯里托渡的一个孤魂野鬼，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处，更不知道他为谁而来。他只是跟在一群孤魂野鬼的身后，然后在经过奈何桥去往轮回司时，故意停留了须臾。

　　而这时，一个腰间斜插竹笛的老者突然在他身后问了句：“小兄弟，你是第一次入鬼界吗？”

　　艾卿听到问语后，讷讷地转过身，踟蹰片刻后才点头应道：“是……”旋即又望着帝宫的方向，低声嘟哝一句，“不知道如今的酆都大帝是谁……”

　　“酆都大帝就是酆都大帝呗！”老者不以为意地解释道，“你新来，可能不清楚，这千年前呀，众鬼以为酆都大帝已经魂逝，可等鬼界的六皇子魂陨之后，其侍从遵其嘱托去妖界找到了妖王，妖王相助鬼界的人在妖界的一处偏僻之地找到了酆都大帝，况且这千年来，天劫降世，鬼界阴雨不断，酆都大帝就算有意顺位给五皇子，这顺位大典也需拖一段时日，不过……”

　　老者环顾过远处朦胧旷廖的天穹，接着抬手编着自己花白杂乱的胡子，笑道，“看今日这天色，明日或许有初晴的希望，说不定这天劫要过去了。”

　　“妖界的一处地方……”艾卿惊愕地喃喃一声，“酆都大帝……”

　　他没有想到酆都大帝竟然还活着，更不知，当年左隐会看在他单蠢的份上，并没有伤害他皇爹。左隐虽口口声声说他不过拿艾卿当魂瑗器物，但为了这个器物，他还是不忍了一次。

　　“是呀，因为这件事，鬼妖两界这关系一直不错，而且，妖界的皇子还亲临鬼界，医治那些因阴雨染病的鬼民，也算是两界的佳话。”

　　艾卿木愣地点点头，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那……那坤泽帝君呢？”

　　“坤泽帝君呀，”老者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千年前随着那位六皇子魂陨了，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传言是说，两人同归于尽了。”

　　艾卿听到这番话，犹如又被雷劈了一下，令他禁不住踉跄了一步。镜辞蓁魂陨的消息对于他而言，就像自己惜藏生世的珍宝乍然碎裂在面前，然后那些碎片再一寸一寸的扎进自己心里，现下除了心口的疼窒，他没有任何活着的感觉。

　　“鬼界是没有什么坤泽帝君了，不过这人界倒是有一位坤灵鬼君，你一个新鬼，应该在人间听说过这位鬼君吧？”

　　老者的话语勉强将艾卿的神思拉了回来，他苦着脸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幸而这老者并没有嫌弃他这个一问全不知的小鬼，而是颇有耐心地说道：“因这一千年的天雨，魂鬼大多都不愿入鬼界，所以这人间野鬼猖獗，活人日子也不好过，幸而有这位八方普渡的鬼君，那些恶鬼只要听到鬼君的名号便不敢放肆，其实，没有人见过这位鬼君真正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神是鬼，只是他为凡人教训恶鬼霸魂，人们才尊称他鬼君，之后人们为了拜奉他，又尊他为坤灵鬼君，意为大地的神君。”

　　艾卿听罢没有应声，仅如一具行尸般转过身，走去了风冀台。

　　而老者所说的这个鬼君，此时却正在深山老林里吓唬一个自封的鬼王。那鬼王也是倒霉，占山为王后也就抢过一次新郎官，结果恰就被鬼君逮住了。

　　“鬼鬼鬼……鬼君，我没想劫别的，我就是想请这位小兄弟来寨子里歇歇脚，喝杯……喝杯茶水……”鬼王底气不足地说着，挑眉瞅了眼桌上的几坛子贴着喜封的酒，然后惶恐地咽了口气。

　　那鬼君带着一个狗头面具，端着一碗酒水，饶有兴致地瞧了瞧周遭布置的粗鄙的喜缎，接着赞赏地动了动下巴：“这喜酒倒是不错，但这喜房布置的……不行，你若是当真喜欢他，怎么都应该摸清他的喜好，然后再准备这些东西，再说了，你问过他喜不喜欢你吗？”

　　“这我还真没问过……”鬼王摸了摸下巴，“不过我知道他不喜欢那个新娘子，那我这……也不算棒打鸳鸯吧。”

　　“你的意思是，你救他脱离了苦海？”

　　“嗯啊……”鬼王抿嘴，矜持地点点头。

　　坤灵鬼君见状，嫌弃地咧嘴，无奈地暗叹一声道：“白未济，你这一千年白活了吗？你若是逼着他与你成亲，你觉得他会感激你？”

　　“帝……君？！”白未济眼角一抽，难以置信地仰头盯着坐在“宝座”上的狗头鬼。

　　自从镜辞蓁在千年前的那次中元节失踪后，白未济与辰桑他们也寻过，只是天地茫茫，镜辞蓁若是有心避开他们，便不会被他们寻到。

　　后来，白未济诚心供奉的灵愿终于将他故人的魂魄聚了回来，只是魂魄有残，这故人已不记得他。以至于这故人投胎转世后，白未济想尽办法追到了人间，并用简单粗暴的抢亲来与他故人再续前缘。

　　而暮榆原是镜辞蓁万年前救下的木妖，辰桑则是神界梧桐林的木灵，这两人本可以修炼为仙，却为了镜辞蓁甘愿留在凡间，也成了惩恶扬善的双木鬼侠。

　　“原来这一千年，帝君也待在人间，还做了凡人敬奉的鬼君，比酆都大帝的面子都大，但帝君可让我们好找，您不该疼恤属下们的情谊，拿点好物犒劳犒劳我们吗？”

　　镜辞蓁一看白未济万年难变的财迷眼神，也不与他浪费时间欢叙旧情，索性起身准备离开白鬼王的鬼寨。

　　只是在经过白未济身边时，他思量一瞬后，还是抬袖一挥，然后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这个就算你们以后喜婚的贺礼了。”

　　待镜辞蓁离开后，白未济瞪着眼睛摩挲过怀里耀目的好礼，顿觉即使过了千年，这帝君不愧是帝君，家底照样如此丰厚，只是……白未济感叹一声，只是可惜了帝君为一人准备的那些好物，蒙尘了这些年，不知何时才得君卿同顾。

　　今日是鬼界的中元节夜，镜辞蓁打理完人间的事情后，便孤身去了鬼界。当年他珍持的小鬼离开后，他先去锁魂塔救出了玥沄，然后去星旻宫取了一个画本，一张瑶琴，还有星旻宫小院竹屋里的三颗栗子，之后除了中元节夜他会在奈何桥上放一盏河灯，便很少再入鬼界。

　　而灯底温存的纸愿上不仅有“至爱，阿卿”四个字，还有他们在新年伊始共写下的那句话，“我执笔等君，愿故事还长”。

　　今日也是同样，镜辞蓁等着奈何桥上的鬼散去后，就给他的阿卿放一盏行至人间的长明莲灯，然后再去人间不起眼的酒馆大醉一场，继而做一场莫名荒唐的大梦。

　　这场大梦对于他确实只是一场梦，在梦里，他去了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还成了一个什么小说的作者，只是这小说作者也是倒霉，中元节夜出来瞎逛时就被雷劈没了，也不知道他鬼节大晚上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为了与谁幽会？

　　镜辞蓁苦笑一声，缓缓走过拈昔阁，继续走向尽头的往眠阁。然而就在这时，他袖口里揣着的骨汤忽地察觉到了什么，继而一溜烟地冲向了远处。

　　艾卿得知镜辞蓁魂陨的事后，就自个儿站在当时他与镜辞蓁分别的地方，望着兀自流淌不息的忘川河，时不时地抬眸看一眼这轮时隔千年终耀鬼界的明月。

　　“咔咔……咔咔！”

　　耳畔熟稔的骷髅声让艾卿恍惚一滞，不过顷刻间，他便仅以为自己只是太眷恋某人，才会产生如此真切的幻听。

　　“阿卿……”

　　这一声传来时，艾卿握住木栏的俩手下意识地一紧，等他压住慌促起伏的胸口，惶喜着转过身后，恍然觉得这满街的华灯，还有漫天的星光，都不及轮回百转间，那一人纯粹的目光……

　　而安藏他们往昔的画本上终会再共写一句：
　　此生有你，故事待续，欢喜悲忧，终得完满！

　　“咔咔！”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