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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六十一章 故人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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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各国的动向如何呢?”
暮春疏淡的晨光透过茂密树木的枝叶,洒下斑斓的光斑。同样笼罩在清淡晨光中的清凉殿里焚着与时节相宜的花木的熏香。朱璐六年四月三日的早朝依然平静安然。
然而天皇的问话却忽然冷了场。主要负责各国探报的是真田龙政,天皇这话自然是问向真田龙政,真田龙政却似乎忽然出了神没有出声。
“真田太宰?”天皇有些奇怪,追问了一声。
“各国动向均无异常。”沉默了一会儿,真田龙政叹了口气,“只是中原来的探报却令臣有些心伤。”
“哦?”
“近日中原探报称数年来偶有遇到我国流亡于中原的武士,离群孤雁,首望故乡,而不得返;他乡偶遇同胞,亦要仓惶躲避。”
“……”沉默了片刻,天皇才问道,“却是为何?”
“只因他们罪犯欺君。”
“嗯?”天皇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他们是乱臣余部、叛逆分子?”
“非也。”真田龙政摇了摇头,发冠上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荡了一荡,“他们是奉旨出征、功在朝堂。”
天皇一愣:“既然如此,为何说他们罪犯欺君?”
“昔年中原之役战事惨烈,撤离仓促,有不少将士或受伤、或昏迷、或失散于疆场,未能随军返国。”真田龙政用语委婉,但此刻清凉殿上谁不知当时战败仓惶退走,能收束大部分残军回返已属幸事,“这些未能随军回国的将士,多已当成战死,待他们有机会回国之时,朝廷抚恤追赐英烈的恩赏却已下达,如此一来,他们本是‘已死’受封之人,若然活着现身,便是欺君骗赏之罪,罪在己身,祸延家人……纵是殷殷切切、翘首故乡,又如何敢回?”
真田龙政的声音本就好听,此刻语调控制含情内敛、不温不火,殿上有些年轻涉世未深的官员听得心头感触,竟也难受起来。坐于武官班首,服部雾藏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真田龙政一眼。良峰贞义微微偏首看着真田龙政,眸中闪过一抹玩味。
“这……”天皇心中默念片刻,也不由叹息,“昔年轻功冒进,将士赴死,实是朝廷对不起他们。这未死而受封也非有意欺瞒——真田爱卿。”
“臣在。”真田龙政垂首应声,眸子却不着痕迹地瞟着天皇,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
“告知在中原的人员,让他们接触、组织这些流亡兵士,告诉他们朝廷不会追究,一切封赏不会追回,若仍然愿意在军中效力,便可以回军复职。让他们回来吧。”
“七年有余,或许也有流亡他国——”
“尽皆同样。”
“是。”并未抬头,真田龙政唇角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臣代这些将士谢天皇隆恩。”
直到走出清凉殿的时候,服部雾藏依然觉得奇怪。作为神风营大将、统领全国军权的人物,真田龙政提及的昔年当作战死而封赏的兵士存在他自然更是清楚。然而东瀛天皇神授万世一系不可动摇,但在无上权威、容不得丁点马虎这方面却并不如何。神风营高级武卫的清点是十分清楚的,并不存在真田龙政所言之人。那些流亡的兵士基本都只是普通士兵,所谓恩赏也不过就是些英烈名誉、钱财抚恤,并无重要。因此虽说理论上是犯了欺君骗赏之罪,实际上并无人在意,士卒而已,与幕府、朝廷、中枢距离了十万八千里,谁人去特别留难,何况还有神风营为其打点。这七年间,这些有能力回国的士兵早已陆陆续续回来大半,根本不需当朝太宰特地奏请天皇恩旨。真要奏请,又何需等到现在——他可不信以真田龙政耳目之灵通,会直到现在才知道这样的士兵的存在。
这一次的借故请旨实在是小题大做了些、突兀了些,即便是以服部雾藏对真田龙政之熟悉,一时也想不明白真田龙政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是他自然不会去拆真田龙政的台,因此奇怪也只是憋着,直到散朝走出清凉殿,他还在疑惑着,却见一名真田龙政手下的人捧着帖子走了过来:“将军,我家大人请将军申时于岚山西风亭一会,请将军务必赏光。”说着将请帖奉上。
一手取过请帖,服部雾藏望着已然走出庭园的真田龙政,只觉愈发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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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樱在落着一季最后的花雨,然而却不是岚山。走过仿中式的石拱桥,良峰贞义看着负手立在樱花下的真田龙政,微微一笑:
“太宰好兴致,竟不着急吗?”
真田龙政转过身来,笑了一笑,展袖揖客。他府上的下人早已很有眼色的在旁边木樨树下的石桌上奉上了茶点。真田龙政、良峰贞义两人在两侧石凳坐下,真田龙政略品一口茶,才淡淡笑道:“哦?我有何需要着急?”
“太宰不是约了人?”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哈。”良峰贞义轻轻一笑,却不言语。
真田龙政垂目品着手中的茶,悠然笑道:“约自有人赴,却不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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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花事末期,后山小路落了一径花瓣,而两侧树上却已生了淡绿嫩芽。西风亭并非岚山胜景,甚至可说鲜有人知。不过是一次神风营几人赏花在山中走的远了,发现这一偏僻三角小亭,不知何人所建,精巧可爱,他们随口取了名字,便成了众人花见时独有的去处。
只是对中原用兵后,几番变故,物是人非,剩下的人也已不愿再来,便空山寂寂、鲜有人访了。
因为几无人踪,飘落地上的花瓣少人践踏,这些日也无风雨,便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许多落花看着竟还鲜妍得如在枝上。
服部雾藏望着脚下的落花,眼睛微微有些刺痛。
他不知真田龙政为何会相约西风亭。真田龙政的郑重邀约,他无理由不赴,然而这个地方,却的确让他心绪有些动荡。
花瓣在脚下踏碎的细微声响,伴随最后一些落花飘坠的声响,便成了寂寂后山唯一的声音。踏着模糊难辨的落花小径,西风亭精致的轮廓呈现于视野的时候,服部雾藏忽然顿住脚步,怔怔盯着亭子,竟连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亭中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来路,倚栏望着亭后樱林。紫红色的狩衣,酒红的长发披在肩后,用一根白色的带子简单扎束了一下。
亭中人似乎已坐了一段时间,身侧的石板上积了不少落花。服部雾藏只觉喉头隐隐发干,指尖微微颤抖,脚下却如钉住了般一动也无法动。
那是他太熟悉的身影,午夜梦回、魂牵神系,哪怕这身影比记忆中似乎单薄许多、瘦削许多,但哪怕是化成了灰,他也不会认错。
然而……却又怎有可能?
服部雾藏只觉这一生也从未如此茫然惶恐过,他想上前,却一步也动不了,他想出声,却一声也发不出。——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他这一生飞扬跳脱,这一刻竟连确认的勇气也无。
落花依然无绪无感地飘落,这些天地间的精灵自有其运转规律,不以人之情绪所惑,一时之间,整座后山,似乎只有樱花飘落之声。
过了片刻,亭中人似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
精致典雅的脸颊轮廓、眉眼五官渐渐呈现于视野的时候,服部雾藏只觉眼眶一热。自得御行者的死讯后,他从未落过泪,然而此刻,竟几有落泪的冲动。那眉眼、那容颜,虽是清减许多,但不是御行者却又是谁?
看服部雾藏发呆,御行者缓缓站起身,微微一笑:“不认识我了?”
“……小御。”终于发出今时第一个音节,服部雾藏闭了闭眼睛,才骤然睁开眼睛奔上前去,“怎会不认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头一次没有在服部雾藏叫出“小御”后发出火球,也头一次任由服部雾藏将自己抱了个满怀,安静而沉默的阴阳师闭上眼睛,反手揽住服部雾藏后背,低声耳语道:“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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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峰贞义微微一笑,品了口茶。
他约略猜得到真田龙政的意思。早在今早朝议时真田龙政小题大做地奏请恩旨,他便已猜到——唯一品秩高级、需要确旨恩赦的便只有御行者。莫召奴偶有书信寄到,提及御行者获救一事,只是伤势严重,不知何时能够返国。今日真田龙政忽然请旨恩赦,他便想到或许是御行者归国了。
同侪回归,想来神风营大将应是十分欣喜,他几乎可以想见今夜神风营的欢腾。天边暮云如丹,倦鸟回巢,一如故人归。只是——
看看同样正在品茶的真田龙政,看看倒映在茶水中自己的眼眸,良峰贞义淡然一笑。
有些故人已归,而有些故人,却不知相见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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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壹】关于御行者回归前秀泷对服御关系的所知:秀泷是不知道服部和御行者的感情与关系的。“同侪回归,想来神风营大将应是十分欣喜,他几乎可以想见今夜神风营的欢腾。”她所知的只是如此,同侪、旧部、好友。所以她觉得当晚神风营会很热闹,可只怕当晚服部根本不会带御行者去神风营,笑。感情不是挂在嘴上的事。若是两个人在一起,那么从行迹中或许还能让秀泷看出什么,但秀泷官任太政,与服部开始有公事上的交往时,却已是御行者“死后”,心里有再多的感情再多的思念也好,服部也不会是把思念什么的挂嘴上给人看、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爱谁的人。而真田龙政、神飞、玉藻等等,也没有人是无聊闲话他人感情|事的人。同时,御行者也同样不会没事给人讲自己的感情|事,神无月同样不会三姑六婆,因此莫召奴也不知身边同行的这阴阳师和远在京都的神风营大将到底什么关系。因此也没可能给秀泷说什么。于是,秀泷是真的不清楚这对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