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东瀛]东风舞》花月汐殇

30、第三十章 白狐君宇

　　略带咸涩的空气提示着小国濒临内海的事实，源武藏信步走在街上，心中多少有些异样。
　　这里可算他半个家乡——距离神野山最近的东瀛属国，白狐国，神野山有一半便是在它境内。
　　然而自从源武藏闯出神野山后，足迹踏遍东瀛，却反而很少来到这离家最近的地方。走在街上，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委实奇妙。
　　不过最让源武藏诧异的还是这里的繁荣：热闹、富足、安定。熙熙攘攘的街市，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挂着“我衣食无忧”的神情。长年在东瀛内地行走、暗中帮助百姓的源武藏见惯了鬼祭治下困顿的民生，这里的景象实在令人意外。
　　谁都可以看得出来，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样的局面绝无可能仅在一年之内达成——政令可以短时间内贯彻，但已经凋敝破坏的民生要恢复却不是短期可就。换言之，早在鬼祭当政期间，这里便已经维持了这样一种稳定安宁的局面。
　　——这里地处边域，濒临大海，鬼祭势力侵扰与内地相比小上很多，但既便如此，能维持这样的局面，也足可见当政者的能力。
　　源武藏不自觉笑了一笑：“有意思。”
　　——想必真田龙政所谓的“有趣的人”，就是指这里的君宇吧？
　　当政者如何，百姓民生是最好也是最严格的检验标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百姓生活更好地衡量一名君主的优劣。这白狐君宇在一片乱世中能维持这样一方局面，其内政、外交、与各方势力斡旋的能力不言而喻。可这样一名人材，在鬼祭幕末风云中竟隐忍低调至此，丝毫未为人知，果然趣味得紧。
　　“潜龙在渊，韬光养晦，所谓如此吗？”

　　心中转着念头，走在街市的源武藏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这时的他是过去行走江湖时的装扮，紫色的文士衣衫，发插一簪，白色缘紫垂带，简单明了，配着“童叟无欺的老实脸”，丝毫未突兀于人群之外。
　　从他前方走来一个老者，正好脚下绊了一下，跌倒在地。源武藏急忙扶起，问道：“老丈，你无事吧？”
　　老者唉唉哟哟地扶着腰，显然是闪了腰，源武藏微微一笑：“老丈，我送你回去吧。”
　　“哎～年轻人，多谢你。”
　　老者说着最寻常的感谢话，不过这“年轻人”三个字落入源武藏耳中时，源武藏不由暗暗苦笑一下，毕竟，他行走武林时，只怕这老者还未出生呢。
　　送老人回家，便让老人留下吃了便饭。从房屋的格局看，这是相当普通的人家，但如同源武藏在街市上所感一样，家中果然是没有饥馑之虞的。
　　“老丈，”捧着清酒，源武藏不着痕迹地转过了话题，“这里的生活似乎还不错啊？”
　　“呵呵，年轻人你是从外地来的吧？”
　　“是啊，一路行来，各处生活都颇为困顿，只有这里竟然似乎颇为繁华？”
　　“繁不繁华小老儿不知道，不过至少大家都饿不着肚子。”
　　“真难得，看来此地的君宇颇为爱民？”
　　“哼！”源武藏话音未落，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那老者的儿子突然冷哼一声，“若是大公子即位，这里会更好！”言毕竟站起身一拂袖离去了。
　　源武藏微感错愕，老者神色甚为尴尬，看看儿子离去的方向，又看看源武藏，苦笑道：“让你见笑了。淳四郎曾经做过大公子的扈从一段时间，所以……”
　　“大公子？”
　　“嗯。现在的君宇是老君宇的二公子，本来都以为会传位给大公子的，结果不知怎么的，好像说大公子去中原了，一去不回，就是二公子即位了。”
　　“哦……那么看来大家觉得二公子当政比不上大公子？”
　　“没！没有！小老儿没有这么说！”老者把手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急急说道——源武藏注视他的神情，那老者的急确是出自内心的不同意，而非害怕担心的样子——“当，当然，小老儿也不是说大公子当政就会比不上二公子，小老儿不敢说。不过现在二公子当政的确是很好很好的，就是自从二公子接任君宇后，白狐国才这么繁荣起来，原来还时常会有骚扰的流寇盗匪，现在也都不见了。”
　　乡下人口拙舌笨，那老人显然还想说什么，不过却已经不知道怎么说了。源武藏笑了一笑，解开他的窘境：“不过令郎似乎很不满意。”
　　“唉……那孩子死心眼儿……他跟过大公子，心里就不愿意不是大公子做君宇。”
　　“令郎这样明显表示不满，不会出事吗？”
　　“呃……你的意思是……君宇会不会生气抓他？这个当官的那些会怎么样小老儿是不知道了，不过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这里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种事的。”
　　“嗯……”源武藏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大概。低头轻啜一口清酒，笑了一笑，又将话题引到其他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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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君宇的即位只怕真有些问题，不过诚如真田龙政所言：“一个好的当政者未必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未必能做一个好的当政者，一个国家、一个领地，百姓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当政者’，而非一个‘好人’。”在“不是好人”，但可不可以是“坏人”的问题上，源武藏还不太能看得开，但至少对于即位的正统与否，他是绝不放在眼里的。
　　似乎是值得结纳的人。真田龙政就是这个意思吧？
　　走在道路中，这已是较为接近城边的地方，人流少了很多，两道微风忽然从街道一侧掠过——普通百姓以为是两道微风，源武藏却看得清楚，那是两条人影，风驰电掣般从人群缝隙中穿过，快如疾风，却不曾碰撞上任何一人。即使这里人流不是十分密集，这样的轻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源武藏心念一动，悄然跟到两人身后。他的功体比那两人又高出何止道里计，百姓察觉不到那两人飞掠，那两人也同样未能察觉有人跟踪。
　　一路疾驰，前方已是嶙峋高崖，崖下惊涛拍岸，正是茫茫大海。
　　两人停下后，便见一人正跪在他们中间，武士装扮，低头不语。那两个人装扮不同，神色各异，但容貌竟是一模一样，显然是一对双胞胎，只是一个默然沉稳，一个精灵跳脱，气质大相径庭。
　　两人没看中间所跪之人，恭身向崖另一侧施礼，片刻后，一声朗朗诗韵由半空传来：“人生七十，力狂叱咄，执吾宝剑，佛魔共杀；白狐太刀，抛洒挥虹，今此时代，由吾创造！”
　　随着诗韵，一条红色人影自海上凌空而来，落在三人之前。
　　那是一名年轻的男子，黑色与红色搭配的衣衫，腰悬朱红长刀，五官英挺，气势夺人，但描金摺扇缓缓一转动回身间，却又雍容优雅无比——源武藏还从未见过一个人竟能将优雅与霸气如此奇妙地结合起来，如同王道与霸道竟共存于一人之体。
　　孪生子之一、右侧精灵跳脱的青年恭声叫了一声：“君宇。”
　　听到诗韵、看到来人时，源武藏已大概猜出来人身份，这青年一唤，自然更是坐实猜测。那吟诗中满含霸气，这白狐君宇果然绝非甘于蛰伏之人。不过那白狐君宇腰间佩刀一落入源武藏眼中，却让源武藏心中一动，只觉得好生熟悉，却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白狐君宇冲唤他的青年点点头，目光转向跪着的武士。那人在白狐君宇来到时已经抬起头来，抿着唇看着白狐君宇，看到他目光转向自己后霍然叩下头去：“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任务，有负君宇所托，请君宇降罪！”
　　“你选在此地向我谢罪，可是心中已有计较？”白狐君宇身形微侧，摺扇掩在胸前。
　　武士暗暗咬了咬牙。
　　“三百人去，一人回，海寇未灭，你打算如何承担这个责任？”
　　冷冷的声音入耳入心，武士脸色苍白，身子发抖，一咬牙从怀中抽出胁差，双手捧住，叩首道：“请君宇恩准。”
　　“切腹——”白狐君宇冷冷望着他，“就是你承担的方式？”
　　“请君宇恩准！”
　　“哼。”白狐君宇冷哼一声，缓步走到武士近前，一伸手按住胁差，却未抓起，神色冰冷，语气却反而不似方才冷肃，“死了，你属下三百人可就复生了？”
　　“……”
　　“海寇可就灭了？”
　　“……”
　　“任务可就完成了？”
　　“……”
　　“三百人的仇可就已报了？”
　　“……”
　　看着瞠目结舌的武士，白狐君宇一松手，转身迈步走去：“切腹是最无能的承担。留下有用之身，去为你的兄弟报仇吧。”
　　“哈。”精灵跳脱的青年轻笑一声，追在白狐君宇身后而去。双生子中默然沉稳的那个拍了拍武士的肩，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那武士早已泪流满面。

　　待到众人都走光后，源武藏才自藏身处走了出来。注视白狐君宇离去的方向，沉思良久。
　　应该说，这一次仅有一方得知的会面，令源武藏对白狐君宇印象颇佳。对于武士动辄切腹的武士道精神，他与真田龙政都极为厌恶，但这也只能证明他们是东瀛贵族的异类。对于犯错的下属不愿让其切腹谢罪的，在东瀛上层没有几人，想不到今日竟见到一个，这令他对这白狐君宇的器量评价更上一层。
　　他心中思忖，考虑着究竟要不要去拜晤这位君宇一番。不过这个考量结束于匆匆而来的翠绿衣衫的文士，神风营副官的到来替他做了选择题的答案，让他的白狐国之行提早打上休止符。
　　——潜入中原的人选啊……其实玉藻拟定不就好了？
　　不负责任的想法在神风营大将脑中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