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印》左左Bonny

53、第 53 章

　　夜，浓稠如墨，像烟一般的云在天上散漫地飘散着，来来去去，纠缠在了一起，月光在厚重的云层之后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初妤擦干了头发，换了一身寝衣，她躺在床上，身体早已觉得疲惫不堪可却依旧毫无睡意。

　　借着窗户的缝隙，初妤能够看到墨黑天幕的一角，寂静而空旷的房间，似乎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间或从窗户外传来微弱的“喵喵”的声响，还有楼上楼下已经被竭力控制的走动声。

　　初妤翻了个身，看着她特地留在房间的蜡烛发呆。

　　烛光明灭，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吹得烛火摇曳晃动，借着昏黄的烛光，初妤看着那蜡烛逐渐变形变软变短。那融化的烛液慢慢滑落，半路抖了抖仿佛被施了什么魔法一般定在了原地，接着便是一滴又一滴，前赴后继，最后聚成了一大串，附着在蜡烛的底部。

　　火光摇曳，规律地抖动着，初妤睁着眼睛看着，看着，看着，眼皮终于开始松动，慢慢地开始变重，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最后终于陷入了睡梦中。

　　与此同时，徐德洹也踏上了回客栈的路。因为宵禁，他只能从小巷里悄悄回来，借着朦胧的月光，躲过路上的“障碍物”。

　　他的脸色并不好，坚毅的脸庞加上没有表情的五官，莫名地给人一种疏远感。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银白一片，恍若天外之人一般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据得到的消息，敬中那群人比他们料想得还要胆大得多。这次果真是殊死一搏，他们自己也清楚再拖延下去他们只会越来越弱，倒不如来杀徐德洹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他们似乎太过于轻敌，他们能在革命党中安插卧底，那徐德洹他们又何尝不会呢，或许还隐藏得更加的隐蔽。

　　这段时间敬中的人已经在悄悄地招兵买马，城外的还几个粮仓都改成了武器仓库和士兵的宿舍。他们想借着凌伯父的事到时一举攻入黎城，在黎城拉开战争的序幕。

　　也怪不得他们到现在都没有主动去联系凌府的人，原来就等着这么个时机想要一举拿下黎城。

　　只是如此一来，凌伯父的处境就更加的危险，留在黎城的众多革命力量也变得危险了起来。黎城部署了太多的力量，正因如此，坚不可摧的表面下就隐藏着它最大的弱点，一旦失手，必然就是元气大伤。

　　眼下这样的情况，不论是社会物资还是百姓，一旦失败，若想东山再起，那可真是无稽之谈。

　　而上面的意思是，他现在务必把敬中的人拖延在敬中，扼杀在摇篮里。实在不行，战火也必须先在敬中烧起，他们势必要掌握主动权，消耗敬中的人力物力，黎城的力量自然会在后方源源不断地支援，但总之就是不能黎城成为战争的主阵地。

　　上头说必要时候，可以牺牲一些人，但被徐德洹一口回绝了。

　　他自然是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只是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人，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他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凌父也好，安插在敬中的卧底也罢，甚至是助力的士兵，他都不会放弃。

　　不要赢了战争，却伤了人心，一旦失了民心，即便是赢了，后期政治统治的问题都会纷至沓来。别忘了，他们革命党当初也是对敬中充满了希望，只是他们上台了之后变本加厉地剥削民脂民膏，让他们寒了心，于是才有了各种民间的反敬中的组织。

　　后来，也是他们这些组织一点点地合并壮大，将敬中逼入了如斯境地。他们绝不能重蹈敬中的覆辙。

　　都说擒贼先擒王，徐德洹的目标，自然就是把敬中的头目一网打尽，一支群龙无首的队伍，那可就太好降服了。

　　只是敬中那群人似乎并不懂这个道理。如果换做徐德洹他自己是敬中那群人，那要绑的必然是徐家的人。凌府说到底只是一个下部，倘若徐德洹他们再冷血一些，那么就可以直接就攻进敬中，以他们部署在黎城的力量，三天一座城，绰绰有余。

　　只是他们双方都不想主动挑起战火，至少不像在自己的地盘上开火。革命党从来都没有打算主动出击，一直都秉持着竭力避免战争的原则，因为人民都太苦太苦了，好多人都不能再熬过一个战争了。

　　只可惜，敬中那群人得寸进尺，将他们逼到了如斯境地。

　　徐德洹满怀着忧思回到了房间，轻轻推开门，只看见房间烧得已经只剩下一小截的蜡烛，火光微弱，明明灭灭，激烈地晃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熄灭。

　　是初妤给自己留了一只蜡烛。

　　徐德洹看着，像是一把火烧在了他的心里，暖意从四面八方用来，顺着血液游走在他的周身。方才的一切忧思和担心被扫荡了一空，徐德洹从柜子里又取了一个蜡烛，借着那微弱的火光点燃。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烧焦的味道，只是一瞬便消散，原来的那只蜡烛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彻底沉睡，新的一只蜡烛在徐德洹的手里闪烁着，那光，坚定而热烈。

　　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蜡烛，徐德洹擦了擦手才走近了初妤。

　　她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也紧皱着眉，小小的嘴巴抿着，小脸皱皱巴巴的充满了不安，那细长的手握着被角，紧紧地，扯也扯不出来。

　　看着蜷缩一团的初妤，徐德洹很心疼，她这段时间真的瘦了很多，脸上的婴儿肥彻底褪去，棱角变得分明了起来，眼里的懵懂已经褪去了，变得更加的安静，安静得让人心疼。

　　想当初她还是个刀枪不懂的小孩子，不过一年时间，已经可以睁着眼拿刀防身，可以心不惊手不抖地冷静开枪。

　　一年时间蜕变如此，想来她和徐德洹真的很像。只不过当初的徐德洹是孤身一人，而初妤身边有爱她的，帮助她的人在默默支持着她。

　　徐德洹缓缓伸手，轻轻抚上初妤微皱的眉头，像是安抚噩梦中的小猫一般，另一只手轻轻把被子拉好，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初妤的背。

　　徐德洹没有照顾过小孩，但他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是这么哄自己入睡的。

　　初妤的脸微凉，在感受到眉间传来的温热后稍稍动了动，却没有醒，眉间的褶皱平复了下去，翻了个身。徐德洹正想把手收回，初妤的手却突然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一把握住了徐德洹的手腕，虚虚地耷拉着。被窝里的手温热而柔软，而徐德洹刚从外面回来，他的手腕微凉而干燥。

　　其实初妤并没有用力，至少徐德洹轻轻一动便能挣脱她的手，只是徐德洹没有这样做，只是静静地看着。

　　良久，徐德洹才收回了手，脚步轻轻地回到了屏风的另一边，回到他那小小的榻榻米上。他实在是累极了，稍稍洗漱后换了一身衣服才躺下便睡着了。

　　赌场一战，虽可能不见火光，但绝对不亚于此。他们选择入瓮，自然也有破瓮的把握，虽然凶险了一些，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也不只有敬中那群人懂。

　　第二天，天才微微亮，窗纸朦朦胧胧地透着光，洒在地上，徐德洹警惕地醒来，透过屏风的缝隙，徐德洹看向床上的人儿。

　　初妤卷着被子缩成了一个虾球的模样，那么大的一张床，却只占了小小的一角，看得让人心疼。

　　“叩叩叩”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徐德洹猛地回头，看向了门口，麻利地起身，把藏在枕头底下的枪藏在身后，靠近了门口。

　　“是谁？”徐德洹问道，手里的枪已经悄悄上膛。

　　“是我，掌柜的，”门外传来的声音十分的熟悉，压低着嗓门，“老板说情况有变，今天出发，徐公子你们准备好，即刻出发。”

　　即刻出发，徐德洹顿了顿，原本还有些朦胧的睡意此刻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看来敬中那群人似乎比他们还要着急得多。不过也好，早些解决问题，早些回归安宁。

　　“收到。”徐德洹说完把枪收了回去，走向了初妤。

　　徐德洹刚抬起了手想叫醒初妤，初妤却先一步猛地睁开了眼。

　　因着眼前的光突然暗了下来，初妤警觉地醒了过来，这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从来没有好好地睡过，即便她想让自己睡死过去，但只要听到一点儿声响她都会醒来。

　　已经成了习惯。

　　徐德洹顿了顿，收回了刚要伸出的手。

　　“怎么了？”初妤的声音还是哑哑的。

　　“情况有变，今天就出发，你赶紧起床，吃过早饭我们就出发。”徐德洹简略地回答道。

　　“好。”原本初妤还是睡眼惺忪，听到徐德洹的话后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等他们准备好，初妤换上了女丫鬟的衣服，又在香兰的叮嘱下把肤色给掩上，因为实在是没有哪家下人的脸会生得如此光洁滑嫩。

　　而徐德洹则换上了小厮的衣服，又剪了几个洞，藏好了武器，一行人整装待发。楼下，香兰备好的车已经久久等候。

　　“姐姐。”初妤刚到车前，香兰已经打开了车门，示意初妤进去。

　　“你坐前面。”香兰向徐德洹使了一个眼色说道。

　　就在徐德洹往另一边走去的时候，香兰拉住了初妤的手把一个瓶子握进了她的手心。

　　“姐……”初妤被迫握住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下意识地要挣脱开。

　　“藏好，这个是辣椒喷雾，关键时刻往他们脸上喷，比动粗方便。”香兰说着拉着初妤的手就把瓶子往初妤的口袋里放去，“我不能跟在你身边，你注意安全，不要逞强。”

　　“知道了。”初妤看着香兰脸上的郑重，心里终有有了一丝裂缝。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足够勇敢可以独当一面，只是当真正面临一切的时候她还是害怕了，面对嘱托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哭。

　　车子轰隆隆地发动了，呜咽着郊外驶去。路上，两边的光景逐渐变得荒凉，人变得越来越少，树变得越来越多，四周杂草丛生。

　　香兰在车里叮嘱着所有注意事项和里面的细节布置，初妤和徐德洹安静地听着，记在心里。

　　不成功便成仁，他们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