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印》左左Bonny

3、第 3 章

　　午后的阳光格外的明媚，因着早上下过一场大雨，空气里水汽漫漫，让人有些昏昏欲睡。阳光透过花园的梨花树在地上留下了一地的斑驳，随着风轻轻跳动。树上的梨花白嫩白嫩，被青翠的绿叶衬得格外轻盈，中心点点的黑蕊儿，像是人们精心而均匀地撒上的黑芝麻。

　　一路上，两父女没有说话，隔着不远又不近的距离。

　　凌父的为人是随和不假，可在妤儿的眼里终究还是有那么些父亲的威严。在初妤的印象里，父亲一直公务繁忙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和她单独相处的时间就更是少得可怜。

　　父亲对他们几个都很好，或许是出于弥补的心理，可是，父亲和他们之间总归是隔着一层因为时间而蒙上的纱，肉眼看不见，可他们心里都明白。

　　凌父走在前，背着手，踱步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走得很慢很慢，心头突然涌上了一丝丝的后悔，他到底该不该把妤儿拉进他们的博弈之中，他心中有些动摇。

　　他从来没有和孩子们提过黎城其中的利益相关，只想给他们一个和谐稳定的成长环境，可是事与愿违，城里的局势日益复杂，早就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

　　崇儿还小，他已经老了，家里终究需要一个能够支撑的人，霓儿大大咧咧过于单纯，夫人性子软弱，思来想去，竟只有妤儿最为合适。

　　初妤跟在父亲的身后，看着父亲的脚步，看着地上太阳投下的阴影，思绪万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像是什么被堵在嗓子眼里，噎得人心里发慌。

　　明明只是慢慢地走路罢了，她的心跳却跳得出奇地快，比她在学堂里发表演说时还要紧张。其实她隐隐已经猜到了什么，学堂的流言流语，佣人之间讨论的外头的话，教书先生时不时的闲聊，只要有心关注，大多能预感到将有大事发生。

　　终于到了书房，凌父推开门，拂了拂衣角，进门，初妤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一块块规则的光斑，五光十色，光怪陆离，书房里书很多，鼻尖，尽是书墨的气息。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这里的空气格外的凝重，安静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她看着父亲的背影，宽厚的背放松下来有了微微弯曲的弧度，从前浓密的黑发隐隐夹杂了些白发。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格外的陌生，她的父亲，她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原也是会老的。

　　“妤儿，来，坐在我的身边。”凌父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发话。

　　“是，父亲。” 初妤听话地坐下。

　　凌父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到了妤儿面前。

　　“喝茶。”

　　“谢父亲。”初妤说完拿起了茶杯，微微抿着，抬眸，她这才真真切切地看到书房的全貌。她们原是不被允许进入书房的，连她的母亲也不许，眼下，自己不仅进来了，还坐下喝茶，这更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

　　虽说黎城女子出面做事并不是没有先例，只是真的落在自己身上，那又是另当别论。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肩很沉很沉，沉得连茶杯都快要举不起来。

　　她的手有些颤抖，早已冰凉一片，小嘴微抿，才惊觉这茶，也是凉的，初妤放下了茶杯没有再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父亲，若有所待。

　　“妤儿，你们学校的先生可有和你们讲时政？”凌父先是试探着问。

　　“有的，不过也只是闲暇时私下里讲讲，是不敢放到课堂明面上说的。” 初妤恭敬地回答道。

　　“你可知南方的革命势力？”凌父点了点头然后说。

　　“略有耳闻。” 初妤回答道，其实她岂止是略有耳闻呢，这事在他们同窗之间早已流传许久，不过是褒贬不一罢了。

　　“他们已经到了黎城了。”凌父说完直勾勾地看着女儿。

　　他很满意女儿的反应，女儿知道的和想到的比他料想中的还要多，也还要冷静。二女儿虽长得看起来不谙世事，内里确实心思细腻，最是合适，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的决定。

　　“他们竟如此之快？”饶是妤儿早有准备，但还是被革命党的速度给震惊到，“那他们是准备……”

　　黎城是离敬中最近的城市，来黎城，他们的目的已经是相当明确，那他们凌家，从，还是不从？

　　从，他们就算是背叛者；不从，就只能眼看着沦陷。敬中的腐败是人尽皆知，他们也自身难保，革命的势力过于强大，他们不过是杯水车薪。

　　要从吗？可是他们对革命势力从不了解，太多太多未知之数了。

　　初妤看着父亲，静静地等着，虽然没有说话，父女之间已经心有灵犀。

　　从，革命是民心，他们从的不是势力不是权势，而是民心。

　　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如果单单只有他们一家，那力量也未免太过单薄，即便是加上跟随着他们家的人，也不过是小小一支新起者的力量，说到影响力，那必然还得是百年的徐家。

　　“父亲，徐家，他们是怎么想的？”倘若徐家也是站在革命党的一边，那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现在还没打听到。”凌父的声音掉了掉，“不过我们已经想好了对策。”凌父说完看着妤儿，眼里有深意。

　　“愿闻其详。”

　　凌父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母亲下周会举办一个赏花宴，邀请了城里的大家夫人们来，你母亲性子软，胆子小，你陪着你母亲，帮她一把。”随后又压低了声线，“务必从徐夫人的嘴里得到尽量多的消息。徐夫人是聪明人，想必已经知道我们的意思。你母亲心思浅，你在一旁照顾着些。”

　　初妤听着，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细长葱白的手指骨节更是分明，原本粉嫩粉嫩的指甲也因为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搭在膝盖上的手也微微出汗。

　　原来这就是夫人外交吗，虽然之前早有耳闻，可是真真切切落在自己的身上，还是让人有些心惊肉跳，还有一丝丝的兴奋。

　　“父亲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初妤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大大的杏眼里透出的是分明的坚定。

　　“行，那你好好准备，让母亲给你准备一身新衣服，咱们凌家的女儿，那必须是最好看的。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也一并买了吧。”坦白了心里的话，凌父的笑容也多了，语气间更多了些轻松。脱下了当家的身份，他终究不过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罢了。

　　“谢谢父亲。”初妤说着起身，“那我前走了，母亲和姐姐还在客厅里。”

　　“去吧。”凌父说着，扬了扬手。初妤起身，轻轻拉开门，走出，又轻轻合上。

　　凌父看着门口，看着窗户上渐渐离去的人影，突然觉得内心很复杂，他觉得自己终究还是错过了孩子的成长，在他的印象里妤儿还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娃娃，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已经能撑起一片天。

　　初妤走在走廊上，还是感觉自己刚刚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心跳跳得很快很快，她抬手，微微捂了捂，深吸了一口气。

　　“妹妹——”突然从她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唤，初妤浑身一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初霓已经握住了她瘦弱的手臂，一把把她往自己闺房拉去。

　　“姐姐，怎么了？”初妤已经习惯了姐姐的狂风暴雨般的作风，倒也不生气不惊讶，还能一边被拖着，一边聊天，“景崇哥哥和母亲还在聊吗？”

　　“景崇已经走了，母亲回房间午休了，”初霓拉着初妤进了房门，小心翼翼贼兮兮地关上了房门，“妹妹，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初妤配合地压低了声音。

　　“我决定了，我要出国留学进修学医。”初霓一边说一边拍了怕自己的胸膛。

　　“母亲同意了？父亲他知道吗？”初妤一脸诧异，这事虽然姐姐和自己提到过，可是不还是在考虑中吗，怎么如此突然？

　　“所以我才要你来帮忙啊。”初霓坐到了妹妹的身边，揽着初妤的肩膀，蹭着，“现在女子学医不是什么稀奇事，出国留学更不是什么稀奇事，况且我学成回来了，还能帮助别人，你说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的，父亲那边倒还好，可母亲那边你要怎么说服她？”初妤一针见血。

　　“所以要你帮帮我啊，母亲耳根子软，我们一起去说，你再撒撒娇，肯定行。”初霓笑着，眼里闪闪发亮像是藏了一片星空，她似乎已经想象到了自己被答应的场景，乐呵乐呵的。

　　“出国不是小事，姐姐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初妤看着姐姐不由得担心起来。她自然是支持的，一来救死扶伤本就该提倡，更何况这是姐姐的理想，二来也当是避避革命党的风头，至少现在看来，国外比国内安全得多。

　　“妹妹，我不是一时兴起，”初霓看着妹妹一本正经地问，自己也坐了下来认真回答，“我和景崇商量过，他有经验，也有人脉，到时我和他一起去，到了德国再和国人集合，到时我们抱团学习，你不要担心姐姐。”

　　不要看初霓大大咧咧的样子，可是该小心的她一点不会粗心，很多时候不过是她不想理会，而不是她不懂得怎么处理。

　　她不属于这里，不是金丝雀，不该被关在黎城，她应该到更广阔的世界去。人各有志，亦各有所长，外面的世界才能更好地展现她。

　　初霓深知这一点，初妤也清楚，所以她一直很支持姐姐的想法，这是属于她们姐妹俩的心有灵犀。

　　“好，姐姐，我答应你。”初妤看着姐姐说道。两姐妹相视而笑，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在坐在窗边的初妤身上，梨涡浅浅，眼波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