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印》左左Bonny

14、第 14 章

　　如果说之前的徐德洹对于凌家还抱有怀疑，还想着需不需要再试探试探凌家，那现在他的猜忌已经恍如正午的雾气，消散得差不多了。

　　一来从他得知的消息来看凌家一直都是中间派，因为最近局势变化才开始打听党派站队，二来凌家的大小姐已经半只脚踏入他们的门，凌伯父向来把女儿当成掌上明珠，不论是为公为私，他也势必会和徐家合作来保女儿的平安。

　　况且这敬中对凌家也未必安心，能坐上黎城二把手的位置，想来凌伯父也早就思虑到了这一点，心里也是慌得紧，否则，也不需要组织这么一个赏花宴会，怕凌伯母一个人不成事，还把二女儿也拉扯了进来，如此想来凌家的情况或许比他得知的还要糟糕。

　　徐德洹低头看着这个才到自己下巴的姑娘，娇嫩得像是刚开的梨花，因为骨架小，即便是身高并不低但仍显得娇小，巴掌大的脸，满脸的稚嫩，却又充满了倔强。

　　徐德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自己也是那般单纯，原以为可以安心地在父兄的羽翼下生活，可最终还是被推上了擂台，被迫长大。

　　初妤抬头，眼前的人站在树下，逆着光，光线透过树梢之间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昏黄一片，弥漫开来的光模糊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身影却越发的清晰。初妤微微皱眉，眨了眨眼睛，再睁眼，眼前的人已经靠近了自己。

　　初妤脚跟不由自主地往后迈了一步，往后退，眼前的人给她一种莫名的危险感，可她潜意识里又不怕他，很奇怪的感觉。

　　背后已经退无可退了，初妤微微偏过头往后看，徐德洹停下了脚步，伸手，一手护着她的背，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朝自己拉了过来。

　　“树上有虫子，小心落到你的头上，”徐德洹说着又指了指初妤的脚，“鞋子也不要了吗，踩在泥里。”

　　初妤听到他说的话猛地抬头，虽然她不惧怕虫子，但对于突然降落在自己身上的虫子还是有些胆战心惊。还好还好，头上身上没有虫子，初妤反应过来，回过头，手腕上传来的温热却突然明显了起来，干燥而灼热，隐隐还能感觉到指尖的硬茧。

　　徐德洹也反应过来了，不动声色地轻轻松了手，移开了视线。初妤的手腕很细，细得仿佛自己两指便能握住，微凉，柔软，微微泛着红。徐德洹松开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细嫩的触觉，他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指，似在回味。

　　红晕爬上了徐德洹的耳朵，初妤也看见了，两人不相上下。

　　“这个赏花宴是凌伯父的意思吧。”还是徐德洹先缓过来，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没错。”初妤不慌也不急，既然她决定来了，便已经猜到了会有现在这一幕，“你是南方改革派的人。”初妤用的也是肯定句，不过声音被压得很低很低，听在耳里像是狸花猫糯糯的叫声。

　　徐德洹没有说话，看着初妤，只是笑笑，意味深长。她的胆识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大，毕竟，放在以往那些知道自己身份的人，无论男女，哪一个不是被吓得扭头就跑，她倒好，还和自己对峙起来了。

　　“合作吗？”初妤被他的笑弄得有些恼怒了，总觉得眼前的人只把她当小孩子逗着玩，压根就没有想和她真正谈的意思，“凌家和徐家。”

　　还是初妤先沉不住气来，只是她的先发制人倒是让徐德洹又惊讶了一番，人小胆子倒是大，她可知自己现在在说的什么，可不是讨论今晚要吃些什么，而是关系到凌家上下的颈上之物的事，更是关系到黎城未来的走向。

　　她能这么问想必也是凌伯父的授意，不过凌老能把权力放到一个小姑娘的手上倒是让人费解，只是徐德洹仔细一想，凌家少爷还不懂事，大小姐志不在此，夫人这么多年都养在闺阁里，家里人丁稀少，这责任确实只能由她担着了。

　　想到这里，徐德洹看向初妤的眼里似乎带了些怜爱，或许是感同身受，又或许只是可怜，只是其中情愫，又有谁能说清呢？

　　“好。”徐德洹说，说完便没有再说什么，让初妤有一种刚刚所听到的话是她的错觉的感觉。

　　“擦一擦。”徐德洹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块手帕，他把手帕往初妤面前递了递，又指了指初妤的脚。

　　初妤顺着他的手看去，才发现自己的鞋子上沾了不少的泥，方才没有注意，又跌了跌，鞋头鞋跟都是泥土，初妤藏在鞋子里的脚指头下意识地抓了抓，微微的湿润。

　　倘若自己这样回去了，一来于凌家形象不利，毕竟是东道主，二来要是母亲问起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万一姐姐看到了，就更难堪了。

　　“谢谢。”初妤接过了手帕，指尖传来了柔软的触觉，隐隐还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杉香。只是初妤拿着手帕，下一秒又陷入了难题。她穿着旗袍，站在泥地里，手脚都被束缚着，即便是布料再柔软，也无法平稳地蹲下擦鞋，这里也没有石凳可倚靠，单靠她自己，别说擦鞋子，连站稳弯腰都做不到。

　　徐德洹见初妤看着手帕一动不动，一张小脸憋的通红，无助地看向自己，杏眼水汪汪的，让人心软。徐德洹瞬间就明白了，他接过了初妤手上的手帕，也不说什么直接蹲下，小心翼翼地擦起鞋子上的泥迹。

　　“别动。”初妤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却被徐德洹一把握住了脚踝，无法动弹。初妤被迫站在原地，那灼热环绕着她的脚踝一直蔓延到周身，初妤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未跳得有如此之快，仿佛有小鹿在乱撞。

　　初妤低头，只见身前的人半蹲着，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健康的光泽，他的背很宽，比父亲的都要宽，细长的手握着手帕，骨节分明，干净整洁，和自己脚上鞋子沾染上的泥形成了莫名的视觉冲突。

　　“好了，走吧。”初妤还在胡思乱想着，身前的人突然就起身，率先转身往湖边的小路走去，小路延伸过去便是宴会的主场，一个越发热闹和此处截然相反的地方。

　　徐德洹的脚步有些匆匆，似乎也在掩饰着什么。他被自己方才的举动吓到了，从小到大，除了母亲，没有谁能让他如此耐心，而擦鞋牵手拥抱，这样微妙的事，更是不曾有过的。

　　他仿佛变得不像自己了。

　　初妤默默跟在徐德洹的身后，平复着自己有些别扭的心情。仔细回想刚刚的对话，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就这么简单吗，这就合作了吗？

　　“你，你不要说些什么吗？”初妤问道，声音还有些抖，显然还没恢复过来。

　　“说什么？”徐德洹微微偏过头，眉毛一挑。

　　“就，就赏花宴的事。”离人群越来越近，初妤深知隔墙有耳的事，谨慎地没有把“合作”二字挂在嘴边。

　　徐德洹自然听懂了初妤的话中有话，突然转身，把手帕放到了初妤的手上。

　　初妤停住了脚步，看了眼手上的手帕，干净的一面正对着自己掌心，占满了泥土的一面朝着他，这是什么意思，初妤不解地看了眼徐德洹。

　　“礼尚往来，凌二小姐是不是应该也帮我洗干净呢？”徐德洹说完，饶有深意地看着初妤，眼里没有戏谑，只有认真。

　　初妤微微一眨眼，突然就懂了，默默地把手帕叠好收起，说道：“那是自然，徐哥哥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们凌家最是讲感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择日一定登门道谢。”

　　“父亲最近寻得了一副好棋正棋瘾上头，记得徐伯父对下棋颇有研究，不若让他们切磋切磋。”初妤接着说。

　　“自然是可以的。”徐德洹微微一笑。

　　两人已经进入了众人的视线里，好在正好撞上戏班开演，所以并没有人留意到他们。除了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刚刚还在他们视线里的那个人。

　　徐德洹先发现的裴景崇，两人对视，不过微微点头，便各走各的路，恍如陌生人一般。

　　回到亭子，初霓已经在了，正逗着崇儿，裴景崇也先他们一步到了亭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正好是初霓的对面。

　　倘若刚刚没有撞见他们那一幕倒还好，眼下，初妤怎么都不能正视姐姐和景崇哥哥，只稍想想便让她脸红心跳不止。

　　初霓自然不知道初妤刚刚撞见了自己的事，俏皮地和初妤打着眼色，那是她们姐妹俩的暗号，姐姐定是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讲了，约在今晚，可这回初妤觉得自己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初妤现在脑子里正乱得很，又是父亲交代的事，又是接下来拜访的事，还有刚刚徐德洹奇怪的举动和自己奇怪的反应，对于姐姐的暗号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显得有多高的兴致。

　　“妤儿，怎么了，出去一趟精神头怎的差了那么多。”凌母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初妤稍稍泛红的脸问道，“是发烧了吗？”

　　“嗯？”初妤心不在焉的，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母亲问的话，一脸的迷惑，“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妤儿妹妹应该是累着了，刚刚在园子里碰巧遇见了她，人生地不熟的我就让妹妹带我逛了逛，一不小心就走远了，许是热着了。”徐德洹放下了手上的茶杯，虽说是梨花茶，但梨味很淡，更多的是茶叶的香味，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面容。

　　“洹儿也是，这么个大热天的还使唤你妹妹。”徐母表面上是责怪着儿子，视线却落在了对面的初妤身上，她自己的儿子能不清楚吗，平日里连和姑娘接触的机会都拒绝，更不用说什么两个人逛逛了，想到这她不由得看向初妤，眼神又仔细了几分。

　　初妤感受到了徐母的视线，像是被什么抵着脖子一般如履薄冰，虽然不自然但出于大家闺秀的习惯还是不卑不亢地低头饮着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母亲，尝尝这个糕点，是我特地给你拿的。”徐德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梨花糕放在了徐母的碗里，有意无意地挡了挡母亲的视线。

　　这儿子还维护起人来了，徐母默不作声地收回了视线，心里却是暗喜，她这儿子可算是开了心窍了。虽然他们徐家和凌家的接触不多，可是从方才的谈话里能感觉到这凌母的教养也是极好的，想来教出来的姑娘应该也不差。

　　况且妤儿这模样看着也是顶乖巧聪慧的，徐母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在想着怎么多和凌家打打交道，洹儿的性子逼不得，但让两个孩子多见见面培养培养感情也是极好的。

　　徐母抬眸，谁曾想正巧碰上了凌母的视线，两人颇有深意地默契的一笑，微微点了点头，这是属于两个母亲之间的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