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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父亲说我们要到地球了。他装出很兴奋的样子,但他演的实在拙劣。到了地球又能怎么样,不照样有一天活一天。

      我看到地球了,它好像个磁铁,黑色的,上面吸满了同样黑的金属碎片,有些碎片比磁铁还大。黑色的金属,腐烂的金属。我把这个比喻告诉了妈妈,妈妈颦着眉笑了,她抱着的妹妹也跟着笑,哈哈大笑。我以为妈妈会指责我瞎说话的,可她没有。要知道我以前说整个宇宙都变成黑洞的时候,她是训了我一顿的。

      我们吃了在飞船上的最后一顿晚饭。明天就要下船了,父亲说会有人迎接我们的。这令妹妹兴奋了一阵,她还从来没见过除家里人之外的人。自然,我也没有,父亲和母亲也没有。但当然只有妹妹兴奋。她找来了她所有称得上玩具的古董,更准确的称呼是破烂、垃圾,足足有几大箱,要和朋友分享。父亲坐在毯子上,咧开嘴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头,我看见他的眼里有泪光。我大概猜到什么了。妈妈望着父亲,好像望了很久很久。她低下头,揉了揉脸,就赶我和妹妹会房间睡觉。妹妹嘟着嘴走了。
      我关上门,躺到床上,泪水在眼中聚起淌下,我拉来一边的被子,蒙到脸上哭了起来。这条被子是妈妈给我缝的,我想,我记得它上面每个图案的由来。我又听见门外的隐忍的哭声,是父亲,还有母亲的安慰声:“没事,总会有的。”不,不会。父亲的哭声未断,我暗暗替他答道。我知道他们在看什么。他们在看飞船的一面墙。那墙上记录的是这趟所有人都觉得不该有终点的航行中可称作快乐的事,包括我和妹妹的出生,我在上面刻的第一句话:妈妈教我写字。我再次泪流满面。我看着我的书架,他是木制的,制作它用完了飞船上攒下的所有木头。“为什么不呢。”因为一点木头都没有浪费,所以它长得奇形怪状。因此我当时还嘲笑了许久父亲的手艺。书架上的书许多是手写的。那是妈妈的笔迹。妈妈以前同我说过,外婆的外婆是很会写文章的,还很有名,叫我不要把她的名字忘了,又默了许多文章下来叫我看。我翻开书,抚过每一页快要脱落的书页,想把它记住。想把所有东西记住。我在心里凄厉地尖叫,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飞船,为什么。我几乎要把自己的头发扯下来,但无济于事。

      第二天我看见父亲母亲的眼睛都还是肿的,我怀疑我也是。妹妹问父亲什么时候吃早餐,父亲没有回答。我便瞬间知晓了昨天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没有食物了。但我还是问了父亲一遍,他的回答是:“人多些,总有希望的。”总归还是要活下去的。

      接我们的人来了,他有一张灰色的脸和枯枝般的躯干。那飞船十分小,连载我们几个人估计都勉强。母亲看到飞船的那一刻就呆住了。妹妹还在因为母亲给她穿了最漂亮的衣裙而高兴,飞船一对接就蝴蝶似的飞了过去。母亲对那灰人说:“真的什么都不能带。”灰人沉默地点点头。母亲的表情枯萎了,父亲推着她进了小飞船,我跟着进去。灰人驾驶飞船开走了。母亲的脸贴在小小的窗口上,看着我们的飞船越来越远,消失不见。她终于痛哭起来。父亲把她搂进怀里,叹息着说:“就让它自由远去。”到地球了母亲的泪还在流,像是永远流不完了。父亲捏住她的手,搀她起来,声音无比的温柔:“没事的,只要我们一家都在,就是好的。”妹妹这时也好奇地看着母亲,她不明白母亲为何而哭:“妈妈哭哭,羞羞。”母亲看着妹妹纯净的眼睛,嘴角似是要笑,却根本笑不出来,最后也只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父亲见妹妹有效,就挤眉弄眼叫妹妹再说。妹妹想了想:“妈妈,我的玩具,你有没有把我的玩具带来?”母亲抿抿嘴:“我忘带了。”妹妹听此,瞪圆了眼大声道:“妈妈真是粗心。”父亲瞪向妹妹,妹妹闭了嘴。我嘟囔着:“这又不是妈妈的错。”父亲又瞪向我,我移开了目光。最后母亲说:“我到地球上就立刻给你找玩具,你爸爸也是。”

      下船踏上那片黑灰,面对面前的黑峰,我们才和那开飞船的灰人熟悉一点。知道了他姓陈。不是陈叔叔开了口,而是他儿子在那附近等他。陈叔叔的儿子自称陈西“东南西北的西。”和他父亲的灰不同,陈西是个黄人。他的发质大概很硬,所以一根根竖着,于是他整个头就很像上古儿童插画里的太阳。我这么告诉他,他竟然点了点头:“太阳听说是个好东西。”我笑了。

      到了地方才发现我们家和陈西他们隔得颇远。“没办法,这里的人也只有我爸的飞船能用吗,不过大概也用不了几次了。”我看着母亲拉着父亲,鸡飞狗跳地给妹妹找玩具。陈太阳顺着我的目光看到妹妹占了一个高地,挥动双臂指挥着她的爸爸妈妈。“你妹妹挺可爱的,叫什么名字啊?”“阿昤。”“那你叫什么啊?”“阑。”“哦,阿阑。”此时的陈太阳笑得开心极了,就像我将来最后一次见到他一样。“我们两家隔得这样远。”“你们是后来的吗。”一时沉默,不过我感到陈太阳一直在瞟我,我想起母亲说瞟人是不礼貌的,便别过身去。突然,陈西说:“你怎么好不开心的样子。“我心底一酸:“我的书没了。”又一阵沉默。“书是什么。”陈西搅了搅他的光芒。我一阵诧异,转回了头,瞪着眼和他对视:“书是一打固定好的,写了句子的纸啊。”陈西不知是不是感到了自己的无知,沉默片刻后说:“我去找我爸了。”他又瞟我。“哦。”我说。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后来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陈叔叔,陈西倒是远远看到过许多次,他总是远远往这边望,见到我就疯狂挥手。我懒得理他。

      在地球上的生活自然要比在飞船上艰苦许多。但如父亲所言,我们一家都在就是好的。我们一家逐渐融入旁边人家了。我想主要是因为大家都在慢慢变灰。是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陈叔叔那样灰的。阿昤那件漂亮衣裙早就小了破了,但她还是宝贝地收着,和父亲母亲费心给她找的玩具放在一起,她自己只穿个灰黑灰黑的裙子。但她没有和父母一起变灰,还是十分漂亮,常快乐地笑。我们的邻居们都很喜欢她。可她还是没有玩伴。即使人们表面上还活着,可实际上很难有人愿意把孩子拉到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世界来。而原本可以陪着她的爸爸妈妈也因为越来越苦的劳作没时间和她玩了。她似乎也学会了自己一个人玩。常有人看见她挥着父亲给她折的铁剑,自己还嘟囔着什么。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希望有个骑士来拯救我们。

      “你妹妹现在就自己玩?”陈西长大了点,不那么黄,头发长了也不再竖着,我觉得他有点像阿昤。“是啊。”我说:“你说陈叔叔这次会接个什么样的人来。”“不知道啊。但那个飞船绝对不能再用了。”陈西想了想说:“但应该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不然我爸不会一脸要给我们个惊喜的样子。”“飞船能开到现在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我怎么从陈叔叔脸上什么也没看到。”“果然你是最聪明的。”我怀疑太阳在讽刺我,可他神情又十分认真。
      陈叔叔的飞船落地时晃了晃,似乎在表现自己的生命已经到达了尽头。我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发现自己到地球以来心情竟然开朗许多。“你在笑什么?”太阳凑过来。“没什么。”
      这次只有一个人来,自称是图书收藏家,已经十分老了。因为只有这么个干瘦老头,所以陈叔叔破例同意老头带了几本本子和几壶美酒。
      陈西听闻老头是图书收藏家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凑到了老头身边。老头笑了笑:“我一向重视孩子的。”大人们已经在喝那几壶美酒,少有的丰盛的饭菜端上来时,一老一少已经聊得眉飞色舞了。我也挺好奇他们在说什么的,但妈妈也说过要尊重他人隐私,我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享受着这时代少有的悠闲自在。说起来,得找个时间告诉太阳,老瞟人不是什么好习惯。又被陈西瞟了几眼的我想到。真是个美好的晚上,我昏昏睡去。

      我是被陈西推醒的。醒时周围一片嘈杂。“阿阑!阿阑!你妹妹不见了!”“啊?!”我霎时清醒了,陈西把我拉起来,我们加入了寻找阿昤的队伍。我们找了很久很久,每个人都大声呼喊着阿昤,没有人得到回应。

      最终我们还是找到了阿昤。她大抵是被石头绊倒了,趴在了地上,脸上还存着令人愉悦的笑容。宁静美好。父亲为她折的那把铁剑穿透了她的胸膛,周围一片黑,浸了她的血,颜色更深,陷下少许。她灰色的袍子上有凝固了的褐色的血。母亲昏了过去。带酒来的老头蹒跚地走了过来,他上下唇颤抖着:“我不该带酒来的。酒是罪孽啊。”“不是酒的错。”我们平时也没有管好她。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微弱。

      我们埋葬了阿昤。陈西和老头也来了。老头在哭泣声中为阿昤祈祷。可爱的孩子,你一定会上天堂的。我听见陈西问老头天堂是什么。陈西好像缠上了老头,好久没来附近眺望过了,老头孤身一人,也就到陈叔叔那边住了。

      母亲死了,理所当然。阿昤死后她就彻底失去了希望。我好想怪她残忍地把我和父亲抛下了。
      父亲愈发沉默。末日没人刻碑,他只是每天到那两个灰堆前坐着。直到我们要搬到陈叔叔附近时,父亲才拿出了他刻得歪歪斜斜的石碑,两个。
      母亲的那块上是:
      “最美丽的花”
      “最乐观的学者”
      “我的妻子”
      妹妹那块上是:
      “勇敢的骑士”
      “来不及绽放的阳光”
      “我的女儿”
      我们注视着两块不知给谁看的石碑,许久。

      到新家时陈西扑过来,老头远远看着,好像是在笑。“阿阑!”我把他扒下来:“怎么了?”
      “我有一个礼物要从给你。”
      “什么?”
      他从身后拿出一打薄片,薄片上写着:“送给阿阑的书”,他把它塞给了我。我有些怔然。我接过它。它是由许多大概是金属的薄片组成的,薄片上穿了孔,由几个机关样的环串在一起,已经说得上精美。我翻开它,第一页上稀稀拉拉画出几个字,算得上工整,但还是配不上做工。
      在太阳期待的目光下,我说:“谢谢。”
      “不客气”陈西欢呼起来,然后继续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却实在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盯了他许久。他的头发更长了,是金色的,只是光线暗淡,若是在宇宙熄灭前,那一定比太阳还耀眼,陈太阳。我又看见他的双眼,有无限喜悦的双眼。
      我问:“你怎么这么高兴?”“因为你来了啊。”他想了想又说:“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学习了。”“哦?”“那个老爷爷会的东西可多了。”他向远处的老头挥挥手,老头也向他挥挥手。
      因为我们两家住得近,因为陈西有事没事来找我,因为两个父亲都很孤独,父亲和陈叔叔,全名是陈默,也常到一起聊天了,大部分是父亲单方面的倾诉。

      至于陈西,他的确学了很多,但还没有赶上我就是了。老头看见我俩就眉开眼笑,他是位很好的老师。
      我也有好奇问过老师,以前是不是当过老师,他说没有。太阳又问为什么。太阳觉得老师很适合当老师。而老师说他并不适合当老师,也没有过这个想法。
      这真是段很平静的时光,虽然过的不轻松,但就像回到了飞船上一样。

      然而熄灭的宇宙中不存在长久的安定。有一天,又有一人经过地球。按先前的做法,应该由陈默去接人。可他的飞船——为此跟父亲学了学怎么修理飞船的陈西告诉我,那是十分危险的,而且燃料很可能不够。
      但陈叔叔还是决定去了。因为飞船上的人说自己是名科学家,而且飞船上有燃料。
      “你应该带我去。“陈西皱着眉和陈叔叔理论:“你那飞船那么破。而我是会修飞船的。”但陈西最终没上飞船,因为我的父亲来了。“来,我来吧小子。修飞船还是我叫你的呢,我可真的修过飞船。是吧,阿阑。”爸爸冲我眨眨眼:“而且你已经比我要重了。”这话是对陈西说的。这些话的确无法反驳,陈西默默让开了。父亲笑了,他提着老师的最后小半壶酒和三个酒杯上了飞船。
      舱门关闭前还冲我俩做了个鬼脸,最后他说:“保持联系啊,别中途跑了,万一我说了遗言你们没听到,那多不好。”“别瞎说。”“这东西只能单向联系啊,当然要谨慎点。”父亲一阵大笑。舱门关了。
      我回忆起父亲曾经的黑发。
      “喂喂,听得见吗?啊,听得见啊。嗯,我们已经进入太空了。虽然我大半生都在太空度过,但从地上到太空,还是第一次呢。不过说起来,几年没见,太空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怎么不一样啊,这到说不清楚,但的确不一样了,如果你妈妈在这肯定说得清楚,阿阑,你也一定说得清楚。大概是,这里变得有些狭窄了。”
      爸爸没说,但一定是宇宙熄灭更进一步了,没人说得清宇宙怎么熄灭,但所有的一场都可以归到上面。
      “诶,真是神奇的感受。如果见到那个科学家,说不定会知道一点。不对,也不能给人这么大压力,大家都是在末日挣扎的可怜人啊唉。”
      “……”
      “嗯?我们已经和他的飞船对接了,那真是个精致可爱还足够大的飞船,老陈已经去和船主沟通了。我就在这待着当个惊喜吧。啧,怎么能说我自恋呢,我可以请他喝酒啊。诶,的确是没燃料了,但我想那艘船上是有的。刚刚我们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加了速,现在又停下了。啊,还有飞船上刚才有抖动?是,的确是出了故障,但我以完美的技艺将它征服了。如果是西哥估计就不行喽!放心,回去就教你。就现在,你们想不想听听我手刃故障的经过?”
      “……”
      “陈默回来了!等等……他怎么回事。”
      一段杂音。
      过了一会儿,在一段颤抖的呼吸声后,父亲的声音回来了。
      “孩子们,还在吗?”
      在。
      “那个船主骗了我们。他不是科学家也没有多余的燃料,所剩的燃料全都用在我们面前显摆了。 呵,他也没食物了。他竟然以为我们说没有燃料在骗他……他以为现在还是熄灭前吗?”
      “诶……我们是回不去了,幸好来的是我。只是可惜地球上以后就没有飞船了。”
      “让我想想要说什么遗言……”
      “那就祝你们快乐的活到死吧。多听听老头的话。还有记得去看看彦彦和阿昤,还有陈西,你母亲也在旁边,走走就是。“
      “……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啊对了,这是单线联系。”
      “你们会不会说什么俗套的‘我爱你’呢,不知道,我听不到了。”
      轻笑声。
      “但我想这么说的。”
      碰杯声。
      联系断了。
      老师开始祈祷,又一次。

      后来我和陈西去看了那些墓,也找到了陈西母亲的墓。我想那的确是陈叔叔的妻子的。那墓上石碑,和阿昤母亲的十分像,大概是父亲教陈叔叔的,而碑光洁的表面一个字也没有,十分沉默,就像陈叔叔一样。
      我到了地方才想起母亲似乎说过,扫墓要带花。可熄灭的宇宙没有花。
      “阿阑,我们是不是应该带花过来?”
      “是啊。”
      他拿出六朵金黄的花,是蔷薇的形状,他递给我三枝:“是用金打的,不会锈掉。”
      “你好聪明。”
      他笑了,我也笑了。
      每个石碑前多了两枝花,那是将要熄灭的宇宙里,唯一的花和太阳,带来的。

      几年后,碑前花团锦簇,春天大抵如此。
      我们再次听到了来自太空的声音。她自称科学家。陈西听得差点皱了眉。我们告诉她,我们没有办法带她下来。她有些失落。
      这时老头过来了:“又有人来啊。”
      “是,说是科学家。”
      “研究什么的?”
      “宇宙熄灭。”那个声音冒了出来。
      老头愣了一下,拂开我们:“请问您是?”
      “我叫何故……我妈妈叫何来,您或许听过她?”
      “当然,她可是位伟大的科学家啊,差点就研究出什么了。”
      “谢谢……但你们真的没有办法吗,我这还有……”
      “不,小姑娘。”老师呼了一口气:“我们已经没有飞船了,刚才和您对话的是我的两个学生,我们曾经被人骗过。”
      “这样啊。”何故也叹了一口气:“是这样,这几十年来,妈妈和我已经对熄灭有更深的研究了。”她平静柔和的声音传来:“但想必是来不及了。”
      “对了,您是?”
      “我啊,我叫花泷。”老头呵呵笑了。
      “您……”对面笑了:“和妈妈是旧识啊。”
      “是啊……”老头感慨道。
      “我们的飞船也是您送的……”何故顿了两秒:“那您是否愿意听我说说,宇宙为什么会熄灭呢?”
      “当然愿意。小何,离你的飞船驶出我们的接听范围,还有三天,你是否愿意说说呢。”
      “当然愿意。只怕时间不够。”

      此后三天,我们时时能听见细细平淡的讲述声和沙哑温和的提问声。花泷在墙上刻满了字。
      何故到底是讲完了。
      “再见。”
      “再见。”
      当然不会再见,我想。

      此后三年,花泷全心全意地向我们解释那满墙的字。他向其他人说明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后得到了一致的反对,他只好让我们以劳作半天听课本天的形式来学习。
      于是他最终没讲完。
      他是老死的。
      我们把他埋到了那几座坟旁边,我们给他的碑上写着:
      “仁慈的成功者”
      “智慧的老者”
      “疯狂的救世主”
      “我们的老师”

      老师死后陈西常呆坐在那面刻满了字的墙边,试图弄懂字与字之间的联系。“阿阑,你该来试试,你是最聪明的。”每听这话,在看他哀求的眼神,我都只好坐下。

      人口迎来了第一次锐减,我们要搬家了。
      我们最后去看了那些碑。

      宇宙的熄灭使父亲看到的那些虚无不断扩张。在一次虚无飘过后,人口再次减少了一半,还有一部分自杀的。但我们没有再次搬家,已经没有人再组织剩下的人们到一起生活了。我们也不准备搬回到碑的附近,那里已经被虚无吞没了。

      而到第二波虚无来临时,在我所知的地方,几乎只剩下我和陈西了。
      第二波虚无和第一波不太一样,随它而来的还有许多洞口,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而我也再一次看到了人,他们知道洞里有什么,却没有告诉我,只是成群结队进入了那些洞,并一去不回。
      最后只剩下我、陈西和小莒。小莒是个几岁大的姑娘。
      随着洞口变大变多,我们的食物越来越少,最后只能在虚无的包裹中等死。
      但我们并没有死。我们不需要进食了。我们的存活时间变为了宇宙彻底熄灭前。

      “我们”变成我是一个意外。小莒一直只有几岁大的样子,或许时间已经不一样了,或许一直如此,谁知道呢。于是那一天,小莒对洞口产生了好奇,跳了进去,而陈西陈太阳抱住了她,因此也跌了进去。

      我为此难过了一段难以描述的时间,但我想那一定是好长好长的时间,像很久以前妈妈注视着爸爸一样悠久。但幸好,那不是我和陈西间的最后一面。

      在宇宙熄灭前夕,我又见到了陈西。他是突然出现的,愣在那里:“……阿阑。”
      我尖叫着拥抱他,他回抱回来:“我也要消失了。”
      “这个宇宙也要消失了。”
      “我已经开始消失了。”
      “宇宙也是。”
      我们沉默片刻,我开口问道:“你怎么回来的?”
      “我找到那个通道了。”他愉快地说:“阿阑,我见到金字塔了,还有蓝天雨天和太阳,真正的花。”见我一直沉默,他便一直说了下去,而我知道了那些洞是什么。
      “我在金字塔上从天而降,他们都以为我是神,我学了好久他们的语言。我在那获得了神的权利。我以为我能改变什么。但我又一次看到了这个洞口,我到了另一个时代,我查到了我在埃及的经历。而在我又有些成就后,我再次看到了那些洞……我还在那些洞里看到了其他人,他们留在那了。我回来了。现在看来,大概什么都没有改变吧。”
      “为什么要回来呢?”我说。
      “那些时空对我都没有意义。”
      这时他发现我哭了:“对不起……”
      “你好傻。”
      他竟然笑了:“我一直这么傻啊。”
      又沉默一会儿,他说:“阿阑,你说我们会在天堂相遇吗?”
      “没有天堂的。”
      “我希望有,难道你不希望么?”
      他充满希望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他的眼神像从来没有变过。
      “别哭啦阿阑,我可没有欺负你啊。”
      “你有。”
      陈西看起来无奈极了:“你总是这样。请您看在我快要消失的份上,再想想,有没有天堂啊?”
      我张张嘴,轻轻说:“我想有的。”
      他笑了。
      他看着我。
      我想象着陈西金色的发丝如何在阳光中闪耀。
      陈西消失了。
      我竟成了宇宙中最后一个人。
      宇宙中最孤独的人。
      但幸好,我也快消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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