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九章·长安·楚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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娥陵皇太女走至丁义忠身侧，一把夺过了他藏于袖间那个鞋垫形状的垫子，将其高高举起：“丁廷尉，你可知这是什么？”
丁义忠有些慌张，不知皇太女要做什么：“臣……不知。”
娥陵皇太女走近两步：“那你把它拿到朝堂之上来挥舞做什么？”
“臣……微臣……用来擦汗。”
娥陵皇太女似乎被逗笑了：“丁廷尉既然如此无知，那本殿可以好心为廷尉解惑。这个垫子名叫漏尿垫，是世间母亲为了诞下你、你、你，”她敛起笑意，手指依次指过魏阳殿众人，“我们所有人而不得不使用的。”
她用手指着丁义忠的鼻子：“而你却拿着这块垫子，在朝堂上嘲讽、侮辱一位母亲。”
丁义忠讪笑：“我没有……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娥陵皇太女手拿漏尿垫，一耳光甩在丁义忠脸上：“丁廷尉，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丁义忠和扁程笑容僵住，闹也不是不闹也不是。
娥陵皇太女再度逼近丁义忠：“你说，因为女人的存在会引诱男人犯错，所以女人不应该当官？”
丁义忠捂住脸：“这是野翁老先生说的……不是我说的……”
“咱俩这样面对面站着，你也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你，我没起淫心，你起了淫心，错的是我不该站在这里让你看到？”娥陵皇太女一步步向前逼近，近乎用额头抵住丁义忠的额头，“错的难道不是你不该随时随地发情么？”
丁义忠顶不住这样的压力，干脆扑通一声跪下：“微臣不敢……微臣绝不敢对殿下起淫心……”
“一个人要是看一眼别人就自己起了淫心，那他才是真正的不配做官、乃至不配做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站上朝堂，还好意思腆个大脸嚷嚷着不许别人当官？”娥陵皇太女懒得再看跪地的丁义忠，转身向金座之上拱手，“魏阳殿上下沆瀣一气、结党营私、互相包庇、愚昧不堪。此等恶行，罪不容诛，故此儿臣提请——裁撤魏阳殿。”
魏阳殿六七百号官员没想到回旋镖这么快就扎回自己身上，一时都开始气恼左相和丁义忠为了一己之私拖累所有人下水。
“好了，都不要闹了。”金座上，雍门方止开口，四周安静下来，“魏阳殿和神机阁乃朝廷机要关设，岂是你们说裁撤就裁撤的？”
麓京低着头，嘴角上扬，有了这句话就稳了，起码神机阁保住了。
“涂山麓京私用信鸽、危害朝政安全，扁程侵吞王土七千亩！杀害农民近五百人！这两件事朕会亲自调查！调查期间涂山麓京和扁程回府停职，不得出府走动，若是敢销毁罪证、一错再错，那便是株连九族均处极刑！”雍门方止一提到扁程，语调都被气得上扬八度。
娥陵皇后接着他后面说道：“既然魏阳殿的丞相和代理廷尉牵涉命案，想必无力接手孙申屠、俞四娘主诉一案。那么此案仍是交由神机阁跟进，进行最后的结案。”
神机阁所有官员领命称是。金座上的雍门方止吹胡子瞪眼半晌，终究没有发出异议。
“今日的朝会便散了吧。”雍门方止说道，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御前仪仗抬着步辇直接从金座上接走了帝后。
一直到帝后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群臣才陆续鱼贯走出魏阳殿。
麓京长舒一口气，对身边并肩走出魏阳殿前玉阶的娥陵皇太女说道：“多亏殿下圣明，可算是保下了神机阁。”
“保下也只是暂时而已。”娥陵皇太女的眉间却殊无喜色。
“也有办法永久保下。”麓京压低声音，“——如果殿下成为大后的话。”
娥陵皇太女的脚步顿了顿：“我先回府了，告辞。”
……
“温嬷嬷，给我讲故事吧，就像以前那样。”
回到府中，娥陵皇太女只觉得头痛欲裂，连日积压的疲累爆发，她瘫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殿下想听什么故事？”温嬷嬷一边帮她擦脸擦手一边问道。
“武阳王后缔结起了三大后同盟，那么最后华良春三大邦国又是怎么灭亡的？”娥陵皇太女翻了个身。
“华良春纪元末期，朝华国内部朝政被四大家族把持，贪腐成风，最后上任的末代大后秦云犀只是四大家族选出来的傀儡，而巫马大祭司虽是咒术天才，却不善于政事，难以清除积弊；
“良勺国号称铁血良勺，然而物极必反，勇毅大后赵姈过于铁腕的镇压招致反扑，她死后新上任的大后赵昇娇无力招架沸腾的积怨；
“春身国由于周倩宜投降最早，所以积弊最深，纵是武阳王后天纵奇才也难以短时间内扭转……”
床榻上传来沉沉的呼吸声，娥陵皇太女头还努力靠向床边聆听，眼睛却已经合上，显然是睡熟了。
温嬷嬷为她掖好被角，轻轻地补上了故事的结局：“内忧未平，外患又起，在赵直叛变发动‘楚楼之变’后，短暂而璀璨的华良春纪元就这样骤然迎来了灭亡……”
……
娥陵皇太女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是黑的，似乎才过去半夜。她迷迷瞪瞪地起身，想要去趟恭房回来接着睡。
然而，她走了许久许久，却始终也没有找到恭房。
“殿下所住的这幢宫殿，在朝华国时期，叫做楚楼，是专用做接待贵客下榻的。”
娥陵皇太女头也没回地嘟囔：“我知道啊温嬷嬷，你不是和我说过一遍了嘛……我怎么找不到恭房了……”
温嬷嬷的声音朦朦胧胧，简直像是从云端传来的：“楚楼最后一次接待贵客，是春身国的采荷王后携女儿嬴丞来访，当时嬴丞殿下十二岁，几日后便要被册封为王太女。作为春身国王赵直的唯一后代，她会废除王位，改为大后之位。当时接待她们的是朝华国国君秦云犀，作陪的还有良勺国刚即位不久的大后赵昇娇。”
娥陵皇太女觉得自己走路都很费劲：“温嬷嬷，我脑子很晕啊，别和我说这个……带我去恭房！”
这里明明是她的寝宫，但许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原本暗色的竹木走廊变成了青色的纯玉地砖，镂刻出凤凰纹样，廊外栽着的白杨树变成了矮矮的芭蕉，枝叶掩映间还能看到一尊石雕的女神像。
芭蕉枝叶掩映？现在明明是冬天。大川也不拜女神。
最怪异的是，此刻夜深，外殿竟然人声喧天，似乎十分热闹。
娥陵皇太女摇摇晃晃走向外殿。那是她日常会客的侧殿，她这个主人睡着觉呢，谁会在这个时候在那里会客？
看上去场面还不小。
娥陵走近一看，此刻外殿里灯火通明，人影如织，热闹非凡。大厅里摆着长长的宴会桌，坐在主位的是一个中年人，她面容陌生，服装样式也奇怪。
敢坐我的位置？娥陵皇太女十分不满。她哪位啊？
为了看清楚，娥陵皇太女晃晃悠悠地向里走去。
“云犀大后，多谢你的盛情款待。”坐在主位右侧的一位华服贵人执起酒杯，望向中年人致意道。她的下侧坐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正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到处打量。
云犀大后？秦云犀？娥陵皇太女眯起眼睛想了想，朝华国那个末代大后秦云犀？
“采荷王后不必客气，能协助嬴丞王太女筹备庆典是我朝华的荣幸。”被称作云犀大后的中年人向前微倾，望向一旁的十二岁小姑娘，“小丞，册封典上你想要什么礼物呀？”
春身国的王太女嬴丞小小年纪便很有君后风范：“我想要云犀阿姨多来我们春身国玩，武阳嫁嫁很记挂你。”
“好，”云犀大后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你回家告诉武阳太后，我一定常去拜会她老人家。”
“采荷王后，”主位左侧的首座上，坐着的是良勺国大后赵昇娇，此刻十分关心地询问春身的王后，“海蔷银石运到了吗？”
采荷王后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已经过河了，大概还有半个多月就能送到邶檀山了。”
良勺大后赵昇娇眼神发亮：“那就好。那我们就按照计划——等那车货到山，完成‘离火大阵’最后的‘铸造’，便将……带去嬴丞殿下的册封大典，废除春身国王位，重立春身国大后之位。赵直那厮若敢有半分异议，便用……送他们三军灰飞烟灭。”
画面和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娥陵皇太女听不清她们提及的个别词语。娥陵皇太女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掏了掏耳朵，试图看得更真切一些。
然而无济于事。她开始看不到完整的图景，只能勉强听到看到一些残缺的片段。
“……想想就很激动啊——当离火大阵落成，我们就可以烧断苍梧之野神树梧桐上的蛟族封印，清除蛟族对不生之神妊好的诅咒，然后——重新点亮月亮！”
“……是啊，到了那个时候，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先兆子痫、妊娠消渴症、脏腑脱垂、玄妣脱垂、膀胱脱垂、骨盆疼痛、产道撕裂、产后抑郁、恶露淤塞……”
“……不仅如此，妊娠会给人的身体带来无穷的益处。南明离火能将对创生的诅咒转化为祝福，妊娠将使母体更为强健、更为敏捷……”
“……到时候，新的月光会使所有女人孕娩都大大增益自己的身体、分娩会像呼吸一样简单……”
“……孩子一生下来就能说会走，不必再占用娘亲的职业生涯进行看护……”
宴席似乎逐渐进入高潮，气氛越来越欢乐，画面里的女人们拉起了手，齐声吟唱：
“愿你得着清定棱镜的光芒照拂，更多看见自己、更多看见她人、更多被她人看见；
“愿你得着无垠之杯的广博接纳，更多接纳自己、更多接纳她人、更多被她人接纳；
“愿你得着金线甲的金线联结，愿你织出与她人之间柔韧厚实的联结纽带、愿你身处令你自豪荣耀的情感归属、愿你与世间万灵相联结；”
“愿世上再无女人因月经而疼痛；
愿女人受孕那一刻起，
心脏变得更强劲、骨骼变得更坚韧，
思路变得更明晰、气血变得更充盈，
孕娩使她们稍加锻炼便可长出健壮的肌肉，
身体没有疼痛，只有增益；
“愿女人分娩，变得如呼吸一般轻松；
愿婴孩如马驹一般呱呱落地之时便可独站独走，
如鸟儿一般降世三天可简单说话，
如幼虎一般降世七天可自理吃喝拉撒，
愿人们抚育婴孩只需消耗极少的时间精力，
不必再为抚育婴孩中断自己的人生；”
“愿世间创生者皆有力量守卫自己的创造，
有力量惩罚掠夺她人成果的恶徒。”
门被推开了，吟唱戛然而止，一个阴郁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朝华大后秦云犀皱起眉：“赵直？你怎么会来这里？朝华国没有邀请你。”
良勺大后赵昇娇一边眉毛挑起，似乎饶有兴致：“好久不见啊，弟弟。”
恰好赵昇娇身旁有个空位，赵直便径直走过去坐下：“好久不见，姐姐。你的风姿卓绝更胜从前。”
他没有和坐在主位上的朝华大后秦云犀打招呼，也没有和坐在对面的妻子采荷王后和女儿嬴丞王太女打招呼，而是径自吃了起来。
“嗯，这个烧鹅不错。”
赵昇娇不满道：“嬴楚直，出门在外要有点礼貌啊，和你云犀阿姨打个招呼，见到自己国家的王后和储君也是要行礼的啊。”
撕咬烧鹅的男人缓慢地抬起头：“你是在羞辱我么，姐姐？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叫我这个名字。”他将面前的碗碟一把扫在地上，“我叫赵直！不叫嬴楚直！”
赵昇娇丝毫不以为意：“你从小就和你那便宜爹一起被我们良勺赵家发卖给春身国了啊，你七岁就改名叫嬴楚直了，你忘了啊？”
“姐姐，我原本以为，我是愿意给赵家留一条活路的。”赵直缓缓拔刀。
“少假惺惺了，我的弟弟，你是个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么？你偏执又狭隘，已经堕入了魔道。”赵昇娇望了一眼赵直的大腿，“对了，你净身礼的伤口好些了么？我特意为你备了些草药，专门对净身礼伤口有用的，回头拿给你。”
赵直闭上眼：“不必了姐姐，你回不去了。”
血花骤现。
宴会宾客张皇失措，惊声尖叫着向外逃去，却发现殿外已经被赵直的兵马围成铁桶一般。
无边的血色漫延，娥陵皇太女的视线变得模糊。
……
娥陵皇太女从梦中醒来，窗外仍是暗沉夜色，她剧烈起伏的心跳声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
“废除王位，重立大后之位，看样子还真是难有好下场啊……等等，离火大阵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