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目存档》三叶金

59、第七章·临甫县·饲喂朱厌

　　齐国墨丘城，齐王府。

　　腥臭的味道散碎开，混在王府昂贵的熏香气味中，愈发令人作呕。

　　宽敞的王府后院里，立着一个男人和一群狗。狗大约有三四十只，花色各异，有黑有白、有土黄色也有花色，但此刻每一条狗都夹紧尾巴，笔直地坐好。离它们十步外的地方，摆着一盘巨大的鲜肉，狗们闻着气味，难以自制地淌出涎水，但甚至没有一条狗敢站起身。它们只是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坐得笔直。

　　“老七，你先去吃一口。”雍门章泽说道。

　　这群狗似乎全都能听懂人话、并准确分辨彼此的名字，只见一条精壮的大黄公狗摇着尾巴站起身，向那盆鲜肉走去，其它狗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伸着头张望。

　　被叫做老七的大黄公狗走到盆前，先是冲着雍门章泽摇了好一会儿尾巴，随即才低下头，叼了一块面上最大的肉，折返回自己方才坐的位置。

　　“呜呜——”狗群里有狗忍不住低吼。

　　雍门章泽突然暴怒：“不准叫！一声都不准叫！”

　　那只原本折返了的老七却不知怎么了，或许是嘴里的肉实在太香，它已经整块囫囵吞下，只见它突然又冲向盆边，再次叼走了一小块骨头肉。

　　“老七，你疯了？！我平时白教你了！”雍门章泽松开原本缠在腕上的皮鞭，狠狠一鞭抽向老七。那条大黄公狗一边挨打，一边不忘飞速吃完嘴里的肉。挨了极狠的三鞭以后，老七本能地龇出了尖牙。

　　原本暴怒的男人反而一瞬间冷酷下来。他打了个响指，隐在暗中的侍卫冲出来，将老七拦腰捉住。

　　“我的小宝贝又有点心吃了。”雍门章泽神经质地叹息着，望向院子西北角。三根足有手臂粗的铁链一头钉进地面，另一头则栓在一头有三层楼高的幼年巨兽身上。

　　那只还未成年的朱厌幼兽，全身覆满细鳞，反射着不祥的暗蓝色光泽，双眼鼓出、瞳仁细长、眼底橙红，鼻头隆起像一块大瘤子，头顶长着六对弯曲的犄角，牙齿粗短、尖利而暗黄，嘴边还飘有几缕鲇鱼般的胡须。

　　侍卫将老七扔进栏杆后边，朱厌伸出两根指头，轻而易举撕碎了老七，从它最肥美的肚子开始吃起，巨大的舌齿碾磨声和吞咽声令人头皮发麻。

　　雍门章泽立在院子中央，痴痴地欣赏了好一会儿，直到老七的骨头被朱厌幼崽尽数吐出，他才叹了口气：“我的小乖乖，这么一点点肉根本不够我们小朱厌塞牙缝的。看样子，它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屠城采药祭饱餐一顿了啊。”

　　他转过视线，重新望向那三四十条毛色各异的狗：“下一个，老八你去吃。只准吃一口，不经我允许贪吃是什么下场，刚刚你都看见了。”

　　“王爷。”有侍从从前殿跑来，隔得很远跪下禀告，“世子来了。”

　　“大哥来了？”雍门章泽一怔，“不见，说我在忙。”

　　雍门章泽十分厌憎他的大哥。他们兄弟三人，大哥既是嫡子又是长子，三弟虽是庶出但母妃受宠，唯有他的年龄和地位一样不尴不尬，打小就和他那不受宠的母妃一样，在王府里毫无存在感。

　　虽然现在外人都传他雍门章泽是齐王，但只有王府内的人知道，他爹虽然已经老糊涂了，但还没正式让位，也还没选定最终上位的继承人。外面人的叫法是他自己造的势，做不得真正的数。

　　“不用赶我，我就一句话，说完就走。”却不成想他那大哥不顾阻拦，径自闯进了后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说。”雍门章泽脸色阴沉。

　　“雍门风盈死了。”

　　雍门章泽闻言似乎不敢置信，好一会儿才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老天助我！他们长安那族抢了我们的皇位，如今遭报应了！这皇位天生就该是我们家的！”

　　“雍门方止那个死老头子，当年抢了我们父王的军功，却自己登上了皇位，给父王封了一块这么远的封地，摆明了要将父王边缘化。明明我父王才是长兄、长子！当年我父王跟着前朝大鄢皇弟赵直四处征战的时候，他雍门方止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江山是我父王辛苦打下的，最后称帝的却是他，大哥，你说这合理吗？”

　　“父王七年前就向圣上俯首称臣了，他们二人是亲兄弟，如同你我一样。”齐王长子说道，“二弟，收手吧。”

　　又来了。他就知道他大哥嘴里憋不出别的屁。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

　　他也知道他大哥除了唠叨，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他无力阻止自己囤兵，更无力阻止自己出征。他们目光短浅、怯懦卑顺，永远比不上他的英勇神武，就像后世的史书上注定只会留下他雍门章泽的名字，而不会记录他那两个不成器的兄弟。

　　雍门章泽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两人僵持许久，最后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大哥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雍门章泽望着他的背影，对暗中的影卫道：“速去请刘刚将军和肖恭将军来我书房一叙。”

　　刘刚和肖恭是雍门章泽一手提拔上来的将领，对他忠心不二。其它几位主将都是他从北境七国调来的，有的还在赶来墨丘的路上，唯有这二人是他可以信赖的心腹。

　　很快，两人走来了王府书房。

　　他们到来时，雍门章泽正望着墙上的舆图，对二人说道：“冬月廿四日，第一军、第四军、第七军作为先遣战阵，出兵洛阳。腊月五日，剩余六军集结出征。腊月结束之前，我要看到洛阳被拿下。”

　　刘刚笑道：“用不了一个月。如今把持洛阳的是当年的戴朝遗老，他们又懒又怂，如果打他们需要超过三天，我把我刘刚两个字倒过来写！”

　　“可我听说，洛阳如今雀匪盛行。那些雀匪自称‘朱颜雀’，在洛阳城中很是猖獗，风头甚至更胜戴家一筹。”肖恭心思细一些，显然收集了更多消息。

　　“你说那个全是女人的帮派？老肖啊，你不会连女人都怕吧？我倒巴不得会一会她们，老肖我告诉你，玩女人就得玩这种桀骜不驯的才带劲。”刘刚嘿然笑道。

　　雍门章泽没有理会他们的斗嘴：“要去洛阳必要经过穆辽郡，如今郡守是谁？”

　　肖恭回道：“长安那边派过来的傀儡。雍门方止怕中原勾结反他大川，河中、阆理、穆辽三郡的郡守换得比韭菜换茬还快。穆辽郡原本就是夹缝中的三不管地带，当地势力一盘散沙，王爷尽管放心通行，他们断没有敢违抗齐国的胆子。”

　　雍门章泽翻了一个白眼：“我当然不担心那群杂碎。他们不过是些药渣罢了。”

　　刘刚瞬间明白了，恭声问道：“那么，圣兽朱厌是跟先遣部队走，还是跟大部队走呢？”

　　“朱厌的采药祭至少要屠三座城。穆辽郡辖下有二十二城，二位将军觉得，哪些城适合采药呢？”雍门章泽反问。

　　“末将以为，走到哪采到哪便是。就是采完二十二座城，又有何妨？”

　　“好！刘刚将军豪气！”

　　雍门章泽一把撕下墙上的舆图：“那便如此定了，今年腊月，拿下洛阳。拿下之后，我需要两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拉拢东边的其它几个郡，明年五月，我将集齐百万大军，攻破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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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将领告退后，雍门章泽独自走进一扇小门。

　　这是一间狭窄的侧室，然而东边那一整面墙全被做成了神龛，细细看去，供奉的竟赫然是前朝大鄢的皇帝赵直。

　　石刻的浮雕上，赵直头戴冠冕、身穿龙袍，背后一条须发贲张的长龙交缠在他身上。在他下方是被他踩在脚底的千万百姓，他上方是蒸腾的云气，左右两旁则雕满了各色宝物和巨兽。

　　雍门章泽小心翼翼而谦恭地跪倒在地，双膝、下腹、双肘、双掌、额头依次触地，随后双手举过头顶击掌，如此重复九次。行完一套完整的叩拜大礼以后，雍门章泽才站起身，点燃三炷香，恭谨地插进赵直神像前的香炉上。

　　“大帝，多亏您的指引，我才找到了圣兽朱厌，并找到了驯服朱厌的骨笛。如今我大军即将出征洛阳，我将推翻长安朝廷，自立为王。请指引我找到最高圣器驭王鞍——我知道，驭王鞍要现世，须先找到天惩鞭、青瓦阶和金润铲三件宝器。

　　“您昔年曾集齐了这三件宝器，从而荣登帝位，一统山河。可惜您过身后，大川皇帝雍门方止夺走了青瓦阶、供奉于长安，温家则偷走了金润铲，去了南方，天惩鞭在您迎战凰族时遗落，至今下落不明。大帝，我一定会帮您重新找回这三件宝器，请您务必务必给我指引……”雍门章泽语气近乎神经质，浑身不住地颤抖。

　　漫长的静默，萧瑟的风也没带来任何声响，如同神弃之地。

　　雍门章泽跪得脖子胀痛，狠狠打翻香炉：“啊！我为什么什么都听不到！谁！打扰了我和大帝的神通！”

　　一阵暴虐的发泄后，他好像又听到了什么嗡嗡的声音，急忙重新跪了下去。

　　“您是说，我会在穆辽郡找到天惩鞭？”雍门章泽露出了骇人的笑容，“好！好！好！多谢大帝指引！”

　　雍门章泽再度跪在地上，行了一整套叩拜礼，随即心满意足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