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周目存档》三叶金

21、第四章·临湘城·梅花银庄

　　第二天一早，月灼的晨练花了足足两个时辰做复健。她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仔细看还是有些瘸，得加把劲快点痊愈，免得被她娘看出蛛丝马迹。

　　复健做完，接着练了半个时辰舞虎舞狮，然后她实在忍不住，又偷偷拿起金璋玉琮戈练了一个时辰。虽然按照她娘的规划，她未来是没有任何用戈的必要了，但她就是手痒。

　　她昨晚听到驻城军行军的马蹄声，她真想骑上马和她们一起去。

　　葛城北面临河，东南面平原，只有西面毗邻山系，如果是她，她会重点部署在渡口和北城门，充分利用山地，最好将敌人全部往西引诱。

　　月灼在脑海中无声地演练攻防，琢磨战术和军阵，越想心越痒痒。她收了功，走回卧室，经过茶室的时候看到她娘的茶桌上缺了一只喝绛鹤茶的杯子。

　　她娘爱喝雨前玉露、四方岚针、翠华奇兰和绛鹤茶，品饮不同的茶分别要用不同的杯子，现如今缺了一只杯子，可能是前段日子打碎了还没来得及补上。

　　这是个讨好她娘的好机会。月灼眼珠一转，立马抬腿迈出大门。

　　她记得城里南市有茶杯卖。到了地方一看，果不其然，南市还是她记忆中热闹的样子，她在摊贩间挑挑选选，挑中了一只圆滚滚的杯子，外壁上刻着一只火凰，尾羽处还泛起一层金光，这是通过柴烧技法，将草木灰高温烧成金色所自然形成的。月灼了解她娘，她娘就喜欢一切华丽丽金闪闪的东西。

　　“多少钱？”月灼问道。

　　“四钱。”

　　“给你五钱，不用找了。”

　　“哎！这是找给你的一钱！”

　　“不用了，我不喜欢四这个数。”

　　月灼飞速付了钱，志得意满地走回家。今天她就要靠这个圆滚滚的杯子打动她娘，完成她的出行心愿。

　　“死人了！死人了！”街边突然一阵喧闹。

　　月灼围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男人脑袋迸裂倒在地上，全身碎成几段，似乎是从高处跳下来的。

　　“啧啧，又是文记酒坊的。”

　　“听说是被黑心老板扣了薪水，走投无路了。”

　　“是那个开得很大的文记吗？”

　　“嘘……道上的事少打听。”

　　月灼听了一圈，感觉和自己毫无关系，这热闹看得索然无味，瞥了一眼便匆匆走了。

　　回到家，月夕和暗月已经起床，正在院子里赏花。但家里依然没看到她娘的身影。

　　和嫁嫁一起吃完午饭，嫁嫁拿出一个食盒：“你娘此刻该在城门口忙着，你去给她送饭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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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城门外的难民堆中，月灼看到了她娘的身影。

　　从北方源源不断涌来的葛城难民在城门外的荒地上聚集，分成三类，一类是生病受伤的，在城外的营地里进行治疗；一类是健康能自理、荷包尚有余钱的，在经过艾叶汁液喷洒杀毒后便可进城，去往指定的地方落脚。

　　嬴避接待的是第三类，孤身一人、身无分文、腿脚不便、说话不利索、不识字——简而言之，没有帮助无法在异乡存活的那部分。她正和煦地对她们说着什么。

　　“我可以带你们去一个有吃有喝还能发钱的地方，但是，你们必须先结成五人小组——五个人的小组。”嬴避举手比划了一个五，确保每个人能看清，“从现在起，你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结成五人小组的人，可以跟我走。没有结成小组的人，只能留在城外。”

　　嬴避将这话重复了三次，然后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人们。

　　难民堆里，头脑灵活的一部分人立刻开始动了起来，有一位高个儿的大娘，说起话来热情爽朗，她很快找到了两个老姐妹，三人确定组成一组后，老姐妹们又给她出主意，讨论哪些人是最能帮上忙的。大家伙逃难的路上同行了个把月，对多彼此都有最基本的了解。大娘便按照老姐妹们的建议依次出击，其中有两个拒绝了她，也有一个同意了加入。

　　大娘来到一个小姑娘面前，对她发出邀约，那小姑娘摇摇头：“我不是难民，我是来临湘城找我姐姐的。我姐姐在临湘城工钱可高了，我有地方去的。”

　　“你先跟着我们嘛，我们帮你一起找姐姐啊。”大娘说道。

　　“也行。”那小姑娘点点头，“我叫葛卫。”

　　“我姓陈，叫我陈大姐就行。”大娘热情道。

　　两柱香后，陈大姐操着浓重的葛城口音，喜滋滋地对嬴避说道：“大人，我们人齐了。”

　　“好。”嬴避点头，“你们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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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湘城里的人喜欢穿藕花丝织布做成的贴身衣物，轻薄柔软，带着淡淡的植物香气。

　　在嬴避的带领下，葛城五人组来到了一家丝织工坊。

　　月灼跟在后面，暗想这大概就是她娘给她找的另一个归宿。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来自己笨手笨脚纺线的样子，肯定会被暗月笑死。

　　工坊里，捻藕花丝正在一棵楸树下进行。巨大的树冠为树下劳作的人们挡出一片荫凉，挡住了烈日的炙烤。时值夏末，天气炙热，藕花骄嫩，禁不起太阳晒，必须在摘下后的六个时辰内将花丝全部抽出。

　　采摘来的荷花根茎饱满，正是最适合取花丝的那种。熟练老到的抽丝师妇一眼就能分辨得出，还没成熟的荷花花丝过于细嫩，稍不留神就会断掉，而老荷花的花丝又特别粘手，经常会抽不干净。

　　只要用刀将花茎轻轻割开，便能看到其中有密密麻麻的数百根细丝。每位工妇面前都架着一个梨木木板，板面平滑光润，上面洒了少量水滴以保持湿润，防止花丝断裂。只见她们行云流水一般，一手按住荷花茎，一手将根部的细丝缓缓抽出，边抽边在梨木板上揉捻，将数十根白色的细丝捻成一根较粗的丝线，放入一旁的竹篮中等待晾干。

　　晾干后的荷花丝便可以使用梭子逐步纺成线，最终织成布料。和蚕丝相比，荷花丝更柔软而富有弹性，光泽更亮，因其产量稀少，在坊间有价无市。

　　参观完整个流程，嬴避将几人带到一个有树荫的角落里，使谈话不致打扰工女们劳作。

　　“我叫嬴避，来自临湘城的梅花银庄。梅花大家都见过，有五片花瓣，正如同你们这个小组，有五位成员。”嬴避语声亲切，侃侃而谈。

　　葛城来的五个人屏住呼吸，仔细听她说的话。

　　“梅花要想绽开，需要从根部获取营养。就像诸位离开故乡，要想在异乡活下来，就需要重新扎根。”嬴避环视五人，“我们梅花银庄，做的是借贷的生意。我会借300钱给你们，利率是百中之一成，比寻常银庄的利率低了许多。三个月后，我将收回这笔借贷，连本带利，本是300钱，利是3钱，一共是303钱。同时，我可以继续向你们借贷。”

　　“那需要我们做什么呢，大人？”陈大姐问道。

　　“你们要尽快学会新的手艺，来养活自己。”嬴避说道，“如果学得快，你们一个月能拿到100钱的工钱。”

　　“100钱！！”陈大姐惊呼。早听闻临湘城富庶，但这数字仍让她惊讶。毕竟葛城连这一半都不到。

　　旁边有正在捻藕花丝的工女隔得近，听她们聊天开口道：“100钱是最少的了。我们工坊里织得好的，一个月都是800钱起步。”

　　葛城来的五人下巴都快合不拢了。

　　“这都不算什么，到了年底才是发财的时候。年底我们会把所有利润和每个人一起分掉，去年我们分了多少来着？”

　　旁边一个工女接道：“去年工坊的纯利是36万钱，我们六十来个人，每人发了六千多钱。”

　　“你们把所有利润都分了，第二年工坊的花销从哪里来呢？”葛卫问道。

　　“到了第二年开工，大家再自愿投进来呀。不愿意投的离开也没关系，看好工坊的都愿意投，钱这不就来了嘛。”工女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你……我……这……”饶是陈大姐口齿伶俐，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其她几人纷纷越过呆在原地的陈大姐：“啥也别说了，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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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嬴避安顿好五人，走出丝织工坊，便看见自家女儿像只猴一样从一棵树上翻下来。

　　“娘，原来你是放高利贷的啊。”她轻盈地落在嬴避身旁。

　　月灼一直不知道自家娘亲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反正从小她就很忙，一年到头也很难和她坐在一起吃顿饭。

　　“是低利贷。”嬴避一时半会和女儿解释不清这种利率极低的借贷模式的好处和复杂程度，只好简短说道。

　　月灼见她娘又要走，连忙端出食盒：“雷母不打吃饭人。再忙也得先吃饭。”

　　嬴避愣住。亲女儿送饭，这待遇可不多见。

　　“我还给你带了壶茶，我泡的，绛鹤，怎么样？”

　　嬴避闻了一口：“不错。”

　　“对了。”月灼装作不经意道，“你专门喝绛鹤茶那个杯子是不是打碎了？我没看见。不过不用担心，我给你买了个新的。”她献宝似的掏出新买的圆滚滚茶杯：“怎么样，好看吧！”她从水壶里倒出泡好的茶，用茶杯盛给她娘。

　　嬴避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你倒是心细。”

　　待到嬴避吃饱喝足，掏出手绢擦拭嘴角的时候，月灼这才瞅准时机开口：“娘，过几日紫霞宫要去葛城，我可不可以跟她们一道？”

　　月灼只见她娘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半晌没吭声。

　　月灼在趁热打铁和言多必失之间来回纠结，一片沉默中，却听隔壁传来一声惊叫：“姐姐？！”

　　月灼和嬴避扭头望过去，正是刚刚五人组里一直在寻找姐姐的葛卫。而在她身前，站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