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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十章·长安·挣脱 ...

  •   长安城郊,红鸾殿。

      结束了一上午的课程,贵女们纷纷涌入宴厅用午膳。

      扁鹃昨天晚膳被罚,今天吃得格外多。

      “哟,扁大小姐,胃口很好嘛。”一个华服贵女经过扁鹃身边,“我要是你呀,我可吃不下饭。你们扁家可都要满门抄斩了。”

      扁鹃一僵:“你说什么?”

      那贵女轻笑:“你还不知道么?左相扁程犯下重罪,私吞七千亩田地!左相之前还被软禁在府中,昨天已经被关入天牢了,只等判决问斩了。”

      “你胡说八道!”扁鹃慌乱驳斥。

      “今早我家小厮来给我送果子甜糕时告诉我的,说是我爷爷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扁鹃依稀记得这位贵女的爷爷是位老将军,与扁程私交还不错,此事只怕没假。难怪今早本该来给她送换洗衣物和甜糕的府中小厮到现在也没来,没想到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行,她要回家看看。

      华服贵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想回家吗?我劝你不要回家,乖乖留在这里,多学点手段,留住郑王殿下,这是你们扁家现在唯一的出路。”

      她说完便走了,留扁鹃独自在原地怔愣。

      下午的课程,扁鹃上得心神不宁。

      她和郑王殿下曾在皇室岁宴上远远见过几次,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淘气男孩,言谈举止带着被惯坏的骄纵和冷酷。但现在,扁鹃强迫自己将他的脸代入嬷嬷们说的“夫君”的角色,想象着自己要如何表现得“柔顺”来取悦于他。

      “……无论什么年龄的男人,都爱听好话。身为女人,要学会在适合的时间点说出适合的话来夸赞自己的夫君,既不让他觉得生硬,又能让他心里舒服。这是一种技艺,需要你们勤加练习……”

      讲台上,杨冰嬷嬷谆谆善诱,扁鹃心中却浮出了无端的委屈。

      凭什么……明明她心底巴不得取消这段婚约,因为她根本就看不上那个平庸乏味的郑王。一想到不用嫁给他她就开心的不得了。

      可是因为爷爷的布局、因为爹爹的仕途、因为家族的大计,她不得不牺牲她的一生。

      就这样不如意的一生,竟已经是全长安人人称羡的命运了,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想要这份她眼中的“不幸苦命”。

      课间休息时,她一个人走了很远。她只想离这间红鸾殿、离这群嬷嬷贵女越远越好,一旦靠近,她就觉得自己渐渐无法呼吸。

      不过她也不敢再走向后山,于是只好沿着阶梯一路走向山脚的大门,顺便看看家里小厮下午有没有来给她送甜糕。

      结果小厮没看到,她在山脚倒是意外看到了另一个人。

      “娥陵姐姐!”

      山脚下除了守卫,还站着一个高挑的人影,手中牵了一条黑狗,好像是随意出来遛狗散步的。

      但谁家好人来这荒山野岭遛狗?

      那人看到她也是一愣:“小鹃?你怎么在这里。”

      扁鹃隔着大门栅栏,看着门外的娥陵皇太女:“爷爷说把我的婚期提前了,下个月就要和郑王殿下完婚,所以送我过来学学妇道,就当临时抱佛脚了。”

      娥陵皇太女震惊:“下个月就要完婚?!你下个月还没满十四岁吧!”

      “雍门殿下比我还小一岁呢,连十三岁都没满。爷爷说没关系,只是先把婚礼办了,真正的婚事会要等到我及笄之后的……”

      这个老东西真会满嘴放屁。娥陵皇太女在心里暗呸。

      扁鹃抬起头:“娥陵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我在找人。”娥陵皇太女瞥了一眼旁边的守卫,压低声音,“小鹃,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姐姐,二十二岁左右,个子比我矮一点,圆脸,头发很茂密,有两个酒窝,身上肉肉的,皮肤像小麦的颜色。”

      扁鹃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在课上见过的姐姐,摇了摇头。娥陵皇太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不过娥陵姐姐,你放心,我会帮你留心的,我还要在这里待半个月呢,我帮你找找。有消息了我送去你府里。”

      娥陵皇太女隔着栅栏揉了揉扁鹃的头发:“那就多谢啦。”

      “娥陵姐姐,”扁鹃想了想,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我听说我爷爷犯了重罪,我们家要被满门抄斩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娥陵皇太女怔了怔,“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听父皇的意思,扁府男丁抄斩,女眷发配服十年徭役。父皇身体不佳,他殡天以后,我登基为后肯定会大赦天下,到时你和你府上女眷便都可恢复自由身了。”

      “那我服过徭役,还能做你的丞相吗?”扁鹃紧张地问道,“我想进神机阁,为娥陵姐姐效力。”

      娥陵皇太女失笑,这个妹妹还真看得起她。

      “当然可以,毕竟你又没有犯罪,只是被株连而已。只要你才学兼备,能考进神机阁。”

      “我一定会努力的!”扁鹃鼓了鼓脸颊,“——那我和郑王殿下的婚事呢?”

      “我不知道思夫人是怎么打算的。”娥陵皇太女看向扁鹃,“你怎么想的呢?”

      “我希望他们家能退婚,我不想嫁给他。”扁鹃年纪虽小,但对自己的想法十分坚定,“我宁愿被发配成庶人、宁愿服徭役、宁愿被皇家退婚,我只想按我自己的意愿过完这一生。”

      娥陵皇太女的眼神变得复杂,最终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好孩子,你会如愿的。”

      扁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娥陵姐姐,你确定你要找的人在这座山上吗?”

      “对。”

      “我在这里住了十余日了,前殿没有你要找的人。她如果真的在的话,很有可能在后山。”

      娥陵皱眉。从外表来看,这座山只有前殿,后山是没有建筑的荒山。

      “我昨天差点被嬷嬷罚了,她和我说的,后山有人,是专门惩罚犯错之人的地方。娥陵姐姐,你看到那个亭子了吗?”扁鹃向娥陵皇太女指了指,娥陵隐约看见了后山荒林之中露出的一点点亭子飞檐,“我不想留在这个讨厌的地方了。你回去多带点大内高手过来。今夜午时,我们在亭子集合。我帮你一起找你要找的人,你带我离开这里,行吗?”

      小小年纪,竟已有如此决断。娥陵皇太女眸中欣慰之情更深。

      她方才在山脚徘徊许久,反复观察,始终没找到能潜入殿中的好法子。就在她打算杀了守卫强行闯入的前一刻,她看到了扁鹃。

      娥陵皇太女伸手勾住扁鹃的小拇指:“一言为定。”

      --------------

      深夜,魏阳宫中,帝王的寝殿内,龙涎香的香气漫延。贵妃思夫人倚在床边,手指勾着鬓边长发。

      “陛下,左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不能念在郑王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吗。郑王马上就要迎娶扁家大小姐了,您若是真要罚左相,郑王册封太子一事又要往后拖了。”思夫人依偎到雍门方止身旁。

      雍门方止翻了个身:“妇人之见。”

      思夫人坐起身来嗔道:“陛下……”

      雍门方止不耐烦地嘟哝:“不死丹怎么还没送上来……朱厌已经失控,随时可能来反噬朕,都这个时候了,正清教的人是都死了吗?”他突然坐起来,猛拍床榻,“他们允诺朕的不死丹,为什么还没送来!”

      思夫人柔声道:“臣妾这就去帮您催催。”

      “不,”雍门方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变得狂热,“这是一个阴谋。他们挑唆我和各地诸侯自相残杀,他们挑唆翟其闻杀了朕的太子!朕错了!朕早就错了!朕从一开始就不该相信正清教!”

      “陛下,您烧糊涂了……”思夫人怯怯地想挣回手腕,然而被钳制得动弹不得。

      雍门方止身形消瘦,眼睛却像鬼一样亮:“朕亲征‘平叛’,亲手摧毁了大川的军力,朕的太子也没了,如今身子也垮了。他们看朕一无所有,便改弦更张要抛弃朕了!难怪不死丹迟迟不送来,他们就是想看着朕自生自灭!”

      思夫人迎至他面前:“您还有太子的啊,您现在册封郑王为太子,大川就有太子了。”

      雍门方止颓然松开手:“来不及了,这是死局。”他喃喃,“扁程饶不得,他藐视皇权、动摇国本,若放任了他,大川会飞速溃败。雍门吉祥年纪太小,若是没有能臣辅佐,我纵是今日册封他为太子也无济于事。朕的江山,眼看就要没了……”

      “陛下,您是大川的主心骨,只要您在江山就在。”思夫人反手坚定地握住了雍门方止的手腕,“我去找正清教催问不死丹。您只要特赦左相扁程,册封郑王为太子,咱们雍门家的江山定可永固。”

      ……

      雍门方止睡熟后,思夫人从魏阳宫走出来,殿外月明星稀,寒霜飞舞。

      她没有坐步辇,也没有乘轿,而是独自向宫外走去。

      思夫人的脚是一对经典的三寸金莲,走太远的路会给她带来不适和痛楚。但她此刻要去的地方不允许更多人知晓,思夫人只能忍着痛楚,独自走在长安城中。

      她很少看见夜色中的长安城。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白日里的吉时站在城墙上、站在雍门方止身旁,接受万民的叩拜。那是她熟悉的俯瞰长安的视角。

      而此刻,由于宵禁,长安城里四下无人,只有巡逻的士兵不时与她遇见。

      没有人敢盘问她。他们远远向她行礼,然后离开。

      她千辛万苦爬上贵妃的位置,为的就是不必再遵守这些只有贱民需要遵守的规矩。

      然而突然,在她前方百步,出现了另一个人。

      一个梳着高髻的小男道童,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昏囚花,穿行在街道上。

      思夫人眯了眯眼。

      在大川,每个新娘子在大婚那天都会穿上洁白的纱,那些白纱薄如蛾翼,甚至闪动着蛾翅一般的金属冷光。到了成婚之后,这件婚衣她们以为自己脱了下来,实际上却是融进了她们的皮肤里。

      夜色里,无数只昏囚之蛾在熟睡的妇人们皮肤上若隐若现,直到它们闻到了昏囚花的香味,纷纷振翅扑向窗外走过的那持花之人,将每日吸食的生命力全数灌进花中。

      空荡荡的街道上,翩跹飞舞的蛾翅仿佛纷飞的白雪。

      思夫人紧了紧双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上呼之欲出。

      她一路向前走,小男道童竟然和她走的同一个方向。

      思夫人跟着小男道童走进了玉山观。穿过前殿,直抵后院山洞。

      穿过一条长长的地道,小男道童走进了一间密室。

      “上丹使,这是今日采摘回来的元神。”他将手中那束白色的花朵呈上。

      密室中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放这就行了,你退下吧。”

      小男道童刚一离开,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凑到花前,猛吸了一大口。啊……还是婚女的元神养人啊。

      男人又吸了几大口,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昏囚花。这些采摘来的生命力是要用来炼制上丹的,多少还是得留一些。

      门外响起一道女声:“怎么是你在这?”

      “贵妃娘娘?”男人惊讶道,连忙放下手中的昏囚花,“凯爷前些日子被离娄教主召回圣城了,他委托我这个月暂代上丹使。”

      “哦哟,升官升得很快嘛,渠少使。”思夫人打趣道。

      这个密室内的男人,正是魏阳殿廷尉司的渠珅昆。

      “多亏了娘娘提携。”渠珅昆笑道。

      “你们三河渠家本就是执掌中丹丹炉的中丹使,你虽是族中晚辈,但毕竟比教中普通弟子高出许多。由你暂代上丹使再适合不过。”

      渠珅昆作了个揖:“贵妃娘娘深夜前来有何吩咐?”

      思夫人端庄地坐在室内的主座上:“我方才去陛下那里求了半天,陛下最近心绪烦躁,听不进话,非要处死左相。”

      “啊?”渠珅昆面上一惊,“左相是在下的恩人。在下愿为解救左相效犬马之劳。”

      “难了。”思夫人叹了口气,“扁鹃一夜之间从左相嫡长孙女成为罪臣之孙,纵使作为女眷只被判徭役、能保住一条性命,想再成为郑王妃是万万不可能了。婚约若是作废,原本连带着同天举行的册封太子典礼也就变得不顺理成章。”

      渠珅昆附和道:“娥陵始妧咄咄逼人,郑王殿下必须尽快立为太子,娘娘才可与之抗衡。”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雍门陛下日渐糊涂,如何才能将郑王稳稳扶上帝位?

      渠珅昆思索片刻,转了转眼睛:“娘娘不如去求求姜妤神尊。”

      “活的那个?”思夫人审慎地问道。

      渠珅昆点头:“活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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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号外!《月印万川》已更新至三周目,即第三次重写式大改版本,欢迎点击作者专栏、点入2025年发表的最新版本阅读!当前周目为二周目,即开始于2023年的第二次重写式大改,二周目已在我草稿箱中完结,但我对其质量不够满意,为了不给读者造成没有意义的剧透,不会放出主线结局,可能会写完扁鹃小节。欢迎在阅读本周目的过程中留下宝贵的评论,为了创作留痕,我不一定在本周目修改,但我将一并在三周目中进行优化。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