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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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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
虚弱苍白的青年躺倒在担架上,身上流溢而出的鲜血浸红了组成担架的白色帆布,鲜血像是红宝石一样伫立在粗糙的帆布上,又被缓缓吸收。
那只沾染着鲜血的手在自己身上勉强还算干净的一块衣服布料上擦了擦,仿真的假手本质上是由塑胶和别的一些什么材质做成的,即使沾染了污渍也可以轻松擦拭干净,青年用那只假手握住了我的手,带着寒凉的温度。
一下子沉寂了我的整颗心脏。
他是我的双胞胎弟弟,叫立原醇太。
而我叫立原相太。
“哥哥,人都是要赎罪的,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立原醇太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无法克制地拱起了背,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力气很大,我吃痛地皱起了眉。
他像是一只在岸边搁浅的濒死的鱼,绷直僵硬的身体痉挛抽搐,随后他张大了嘴,猛得吐出了一口夹带着内脏碎片的黑红色的血污。
没有一个医生愿意接手这个几乎已经半个身子踏入棺材里的病人,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必死无疑,但是也没有人愿意做这个恶人,提出直接让病人自生自灭,或者人道主义一些,一剂量麻醉让病人在无知无觉中死亡。
纵使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我恳请主任能够由我来做这一台手术。
主任答应了。
他用一种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什么有投资价值的商品。
但是我当时满心满眼只有把弟弟推进手术室这一个想法,于是我下意识忽略了这个让我感到不舒服的眼神。
其实近亲之间是不能做这种手术的,这有违人道主义,同时繁杂的情绪也会影响持刀人的技术。
但是现在是特殊情况。
我没有给立原醇太打麻醉,这是他的意志,也是我的愿望。
因为我想看看平日里以冷静自持的优秀的弟弟更多不一样的表情。
哪怕是痛苦的表情也可以。
我都来者不拒。
他清醒地感受着冰冷的刀划开了他的皮肉,他似乎是从刚才呕内脏的那股子劲里面缓过来了,他用着沙哑的声音继续刚才他没说完的话。
“我有罪,所以一直活得很克制,想要赎罪,这就是我最后能够付出的东西。”
我从他的身体里挑出了一块带着血的碎片,随后伸出手调试了一下他手上扎着的针管。
立原醇太失血太多了,人体出血量达到总量的30%以上,也就是800-1000ml以上容易造成失血性休克,而在这个刻度以内的失血则是会引起昏迷或者头晕等症状,所以说刚才弟弟能够在失血过多的情况下,语调冷静地和我对话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其实现在也挺不可思议的,明明没有打麻醉,在处于一个持续剧痛的状态下,他居然也能够思考措辞,对着我传递一些他自己的想法。
虽然我很爱弟弟,但是弟弟的说教我一向是不爱听的,所以我用力地搅了搅放在他肚子里的手,然后手法精巧地又摘了一片碎片出来。
他张了张嘴,痛到短暂失声,那双湿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了我,眼底是一些隐忍的血丝。
我的心情变得好了那么一些。
“你想要付出什么?”
我问他,他似乎是笑了笑,留着冷汗的面颊偏了偏,被血染得嫣红的嘴勉强弯起。
“我的命。”
我忍不住皱起眉,“你是进入什么传销组织然后被洗脑了吗?”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于是我又问他,“你是犯了什么罪,要用自己的命来赎罪?”
他说:“那一年,我亲手扼死了一只猫咪,因为害怕,我把猫咪藏到了我们的卧室里,然后你把那只猫咪翻了出来,看着解剖书把猫咪分成了很多份。”
我眯起了眼睛。
他说:“生命实在是太脆弱了,一不小心就会消逝,这是我的过错,然后我背着父亲母亲还有你把猫咪的骸骨埋在了院子的泥土里,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父亲母亲不知道后院里埋着一只被分尸的猫咪,而你也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更没有人追究我杀死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然后邻居家的狗狗,母亲买回来的兔子,路边流浪的野猫,还有父亲和母亲...是我放出来的恶魔,自然也是我的罪孽,那么便也应该由我来承担。”
立原醇太声音很虚弱,但是语调却带着些坚定不移的信念。
我感到有一滴汗从我的额角滑落,但是由于我是一个人进行的手术,所以没有护士帮我擦汗,当然也没有护士帮我递工具。
我低声不满道,“明明我才是哥哥。”
但是他却总是站在这种奇怪的制高点,让我不得不去追寻他的脚步。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的许多观念都是弟弟灌输给我的,虽然我并不赞同,但是勉强还是会参考一下的。
我用机器撑开了割开来的那一个皮肉口子,虽然费劲,但是我天生就对掌控别人的生命这一件事情有着特殊的天赋,在这种几乎是不可能的环境下,我一言不发地完成了全套手术。
我的技术当然是极好的,也完全没有手抖心慌的感觉,只是有一点烦躁而已,全程除了汗差点滴到他的伤口里这一危机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但是他还是要死了。
这期间,立原醇太昏迷了四次,随后不过五分钟,又马上苏醒了,然后用一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手术失败了,但是手术灯还亮着,良久,我开口道,“父亲母亲不是我杀的,你相信我吗?”
他又笑了笑,道,“我会赎罪的,但是同时我也会得到解脱,我一直是一个自私的人。”
只看到他想看的,相信他想相信的。
所以他不愿意相信父亲和母亲的死亡只是一个意外。
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们是亲兄弟,自然是十分相像的,如果他就这么自然地死去了,那么这一份痛苦的罪孽便会轮回到我身上。
于是我抢先在他自然死亡之前,亲手杀死了他。
但是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在挽回他,如果按照他的赎罪论,我的行为会使得他赎罪失败,他便会一直停留在人间。
一直注视着我。
一想到这里,我就很欣慰。
我渴望别人的关注。
所有人都以为立原醇太的死亡原因是他过重的伤势,只有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的主任知道立原醇太是我杀死的。
死因是一刀封喉。
溅起来的鲜血溅入了我的眼睛,世界变得一片猩红,而这猩红的世界。
在此之后一直没有改变过。
手术灯熄灭了,我坐在椅子上放空,端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但其实我只是在想。
做我想做的,想我所想的。
为自己框定一个结局。
他们安慰我人死不能复生,而我只是说弟弟没有死。
他们以为我悲伤过度,精神错乱了,但我其实很清醒。
没有赎罪完毕的弟弟,一直在注视着我。
那么自然是没有死的。
然后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我的弟弟被判定为失踪,而不是死亡。
像是我的妄言成真了。
这让我想起许多年前的那场火灾,弟弟被截掉了坏死的手腕,然后安装上了一只假手,那家提供假手的公司对断指这一类的义体的研究总觉得超出了这个世界的科技,但是世界上总有一些点的奇奇怪怪的科技树,所以也问题不大,反正收益的还是我们这种需要义体的人。
可能是我和弟弟长得一模一样的缘故,除了嘴边的那一颗淡淡的小痣,就再无差别,工作人员弄混了我们的名字,于是档案上记录的一直是我接受了假手的移植。
而现在立原醇太的档案上写着的是下落不明。
奇怪的义体公司,奇怪的医院。
奇怪的乌丸制药公司,奇怪的米花平善医院。
然后我沉寂了许多年,这一家医院里工作的医生总是频繁变动着,很快,当初我身边陪我经历了弟弟的死亡的那一批医生护士已经被换的一个不剩了。
只余下我一直坚守岗位,每天高强度工作着。
我是为了体验掌控生命的感觉才来当外科医生的,但是医生的职责是挽救,不停地挽救生命,而不是杀死。
虽然挽救生命也挺有意思的,但是一件事情做多了就难免变得寡淡无味了起来。
随后我逐渐地厌倦了,我开始回忆起割开弟弟喉管时的手感,温热的血溅在眼睛里,其实并没有那么难受,反而有一种弟弟终于永远和我在一起了的爽快感。
就连区区一滴血液都要和我纠缠不清。
于是我想了想,看着再三向我抛出的那一根橄榄枝。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再然后,就是那个被我撞见的杀人案件。
据说是一个连环杀人案,犯人至今没有被抓住。
主任身后所属的组织需要我杀死一个人来证明我是否拥有适合行走于黑夜之中的能力。
我想着弟弟的赎罪论,心里不以为然。
虽然在以往的生活中,弟弟的理论总是正确的,但是这一次这种像是什么奇怪的洗脑包一样的,宗教不明的赎罪论,总归是错误的吧。
毕竟弟弟就是因为这个而死的不是吗?
于是我肆无忌惮地用着我自以为最温柔的方式,杀死了一位女士。
也确实温柔,毕竟那位女士只在最后的时候痛苦了一下,其余时光都是十分愉快的。
我一直保持着平稳的心态,尽管警方追捕的实在是有一些恼人,但是我觉得这些都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直到我看到了本应该死去的醇太,他坐在椅子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
...醇太?
我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一种巨大的惶恐在我心中升起,那是一种被他人掌控了生命的感觉。
我猛然发觉,在那一刻,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无法理解的事情。
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