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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怪你 ...

  •   明意重新回到顾家。

      好像从踏入大门的那刻起,一切快活空气就被隔绝在外,在其中只有无限压抑和谨慎。她小心翼翼地越过庭院,无心欣赏美丽的花朵,只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即使再怎样给自己打气,再看清一楼正厅端坐的人时依然如遭雷击。

      顾母在家。

      卸了那日浓墨重彩的晚宴上的精致妆容,也不是上班时盛气凌人的一丝不苟的黑发红唇模样,温婉像一株兰花。

      顾母正端着茶品味,听见脚步声,放下茶盏,抬眼看她:“昨晚在楚憬的家里过夜的对吗?玩得开心吗?我记得那个女孩,西洲过生日的时候还来送礼物。我不是反对你交朋友,下次也把西洲带出去,她一个人挺闷的。”

      明意那句“开心”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吞不进又吐不出,噎得她难受。

      顾母也不大期待她的回答,继续看着她说话,虽然坐着也不影响她的居高临下:“今天去把名字改了吧?虽然对外说是朋友女儿,但连顾家的顾都没有,毕竟你也是我的女儿。南知,南微,你就叫南意吧?”

      可谢南知和谢南微又不是你的女儿,她们不是姓谢吗?明意没有抬头,也就看不见楼梯上谢南知因为反胃而扭曲的脸。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听着也像和西洲是一对的。”

      微薄的逆反心理在明意心底积聚,她低着头看地板,心里想的却是——谁想要和顾西洲是一对的呢?毕竟你也是我的女儿,这句话来得比她期待里晚太多了。

      “怎么样?”

      顾母的目光忽然就变得锐利起来,看她时感觉像是刀刃处在她身上划过,可明意憋住委屈,既不愿意接受也想不出反驳的词语。

      “你觉得不好吗?”

      顾母用不容人拒绝的语气反问她,明意继续站着,像变成一棵树扎根泥土一动不动,她没勇气说出反驳的话——她好像已经很不讨顾母的喜欢了,这样下去,还有可能被她喜欢吗?即使面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又真的那么需要对方的喜欢吗?

      “我觉得没必要。”

      还是顾西洲的声音,两人一同侧目,顾西洲穿得随意,长发散在肩上,面无表情仍漂亮得像是某个以美丽著称的女神雕像,从楼梯走下来走至明意身边。

      “一直叫明意应该也习惯了,忽然叫顾南意也很难习惯,不如直接叫顾明意算了。”

      似是无意,顾西洲把手搭到了她的肩膀上,人体温度透过薄薄布料传递过来,好像勇气也一并被传过来。

      “你觉得怎么样?”

      顾母询问明意,是已被说服的模样,明意忙不迭点头应下来,转头去看顾西洲表情,却发现对方也望着她,眼里盛了点点笑意。

      奇怪,即使承认顾西洲优秀卓越,仍然并不太喜欢顾西洲的明意,这一刻依然觉得伤心——在顾西洲面前,她的格格不入更强烈,对方在她面前丝毫没有顶替他人幸福人生的不安和愧疚,也没有担忧她会夺走对方的一切。

      她的镇定让明意看起来更不堪一击,

      “我觉得挺好的。”

      顾母点点头,目光从她身上短暂停留又离开了,继续温柔地注视着顾西洲:“你很喜欢明意吗?”

      明意的心忽然就提了起来,即便她知道以对方在她面前展露的种种模样不会是在这个时刻对她落井下石的人,可她依旧在担忧,她也猜测到可怕的后果。如果顾西洲说不,她是不是随时会被扫地出门呢?在这里,她们的地位不平等,即使她好像是更可怜的人。

      在忐忑里,顾西洲把放在她肩膀的手撤了下去,沉默片刻,开口时音调高昂却听不出喜悦:“对,挺喜欢的。”

      明意松了一口气,沙发上的顾母满意地笑起来:“我也觉得是,西洲性子太独了,还是要有朋友陪着比较好,幸好现在有了你。”

      那谢南知和谢南微算什么?

      她只能点头,除了点头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顾西洲没再说话,轻飘飘地又上楼了,靠着扶手望着她的眼睛阴晴不定。明意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她的存在里感受到不安,但她却在压抑的气氛里想要笑起来——顾西洲,你是拥有一切的顾西洲,没必要为我的存在感到不安。

      车开出没多久就在路边停下来,原本专注地盯着窗外风景的明意察觉到什么,转头看顾母,她以为对方想要加油或者去洗手间,但对方也在看着她。

      这眼神不像是母亲在看女儿,是看陌生人般,客气礼貌之余有一点躲闪的眼神。

      “明意,你叫明意对吧?”

      这是第几次这样问呢?是没办法记住她的名字,还是一定要以这种方式提醒她,她是一个外人呢?明意的鼻子有点酸涩,她想问对方究竟为什么把她带回来,又不愿意施舍她哪怕一点点的爱。车子开出百米,尽头不是她想象中的派出所,而是一家高级的餐厅,窗明几净,服务员化着一丝不苟的妆容,微笑像是固定的弧度。在位置上坐着的人也衣冠楚楚,看她不安的样子露出包容又怜悯的笑。

      如果是顾西洲,一定做得比我好。

      明意忽然想到这一点,她有了自嘲的笑意,但还没笑出来就被噎回去了。

      因为她的亲生母亲望着她的眼睛,里面困着好多哀愁,但那种哀愁好像是因为她入侵了她们的生活:“在我心里,只有西洲才是我的女儿,我让她伤心过一次,不能让她伤心第二次了。“

      明意的心脏好像在这一刻被捏紧,成年人拐弯抹角的客套话现在剥掉了糖衣,赤裸裸地坦诚在她面前,残酷得让她无力招架。她想大声吼,想说你以为我一定要来到你身边吗?你以为我心甘情愿地想要成为你的女儿吗?是你们毁了我的人生!但她必须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她没办法回去,只能被迫地在不合适的水土里扎根。

      旁人未必能因这顾字高看她一眼,她也未必想要这个顾字,然而,这个顾字还是成为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当然没有改户口和名字,她依然是停留在外地的无法亲近她们的外来者,妈妈是顾西洲的妈妈。她是插入她们的一根刺,她毁掉了母女的幸福。

      回去的当天夜里,顾遥一句不知有意无意的“客房收拾好了如果嫌挤可以搬过去”,顾西洲未答话明意已经抢着出声。

      “我今晚就搬过去。”

      她明白顾母的有意无意,她明白寄人篱下如何生存。可她转过头就对上了顾西洲欲言又止的表情,或许对方是思索着为什么在她这里屡屡受挫,与以往不同,太有新鲜刺激感。

      晚上回去时,明意很快把东西收拾好搬到距离顾西洲最遥远的客房,动作迅速且心情愉悦,也丝毫不在意客房究竟如何。

      她收拾东西时,顾西洲坐在沙发上看她,对方换了颜色柔软的家居服,像是用云朵捂住一块冰,神情依然冷冰冰:“不用这么着急的,我没有嫌挤的。”

      不,是挤的,她在这多一刻,都时刻碍着顾母的眼,是在蚌壳里塞入的沙子,疼痛得叫人不能忽视。

      “嗯。”

      明意说不出话来了,就像不知道怎么面对生疏的顾母那样,她也不知道应该用哪副面孔来对待顾西洲。

      在明意进入她视线范围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顾西洲忽然觉得对方碍眼,又或者是对方抱着那行李箱倔强的模样碍眼,情绪急躁起来,她想开口证明什么,所以她说话了。

      “我没有讨厌你,明意。”

      因为我恨你。

      顾西洲看着对方就这样走出房间,拉着行李箱一路往走廊最里去,有什么卡在喉咙里,促使她一路跟出去,没留心谢南微探头看她背影,一直跟着明意回了房间。

      明意进了房间,打开行李箱收拾才发现身后多了人,讶异地抬眼想要发问,却意外地听见顾西洲对她说这样的话。

      “好,我知道了。”

      余光瞥到门外模糊背影,明意担忧着谢南微又要发飙,开口接话可分明是不想再聊的语气。

      “我其实挺——”

      顾西洲的话还没说完,明意急忙打断,声音完全盖过顾西洲的声音,尖锐得有些变调。

      “顾西洲,求求你了,离我远一点,行吗?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回头看看她们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在这里和我较劲?也要我也跪倒在你脚下吗?求你了,别喜欢我了,离我远一点吧!”

      太流畅了,流畅得像是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话语,就这样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砸在顾西洲心上。明意怀疑这是她无数次想脱口而出的话。

      “我——”

      顾西洲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转身走开,最好把门带上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是没发生过的样子,可是顾西洲却没有这样做,她再次开口然后不出意料地被明意打断。门里面的人有一张很可怜的脸,平心而论明意不是她见过最明艳漂亮的面孔,但却最让她动容,战战兢兢像踩着玻璃球跳舞的熊。

      逼迫着她走上舞台像一种罪恶。

      “求求你了,离我远一点吧。你越靠近我,我就过得越辛苦。”

      顾西洲听见了想要的话,明意的表演太符合她的想象,她几乎要无声地尖叫起来。她的小世界是巨大的精神病院,痛苦才是她们的养分,明意终于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太完美了。

      明意的声音和身体一同在颤抖,不看顾西洲的表情,留心着门外的人一闪而过的身影。

      每一句都是真心话,如果顾西洲能够压迫她,像旁人一样冷待她轻视她,她就能说服自己去恨对方了。但顾西洲偏偏对她伸出手示好,这种好把她砸进深深的坑里。

      顾西洲不再说话了,拉上门走了出去,没在走廊碰见谁,就这样静悄悄地回到了房间。她躺在床上,把自己的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低声窃笑。她好失败,没让这一幕在楼下上演,但提前窥见演员的天赋也令人惊喜。明意能从憎恨她开始憎恨所有人吗?

      明意真心地以为这一切可以就此结束,谢南知不会在走廊拐角拦下她温声劝说,谢南微也能停止明里暗里的挤兑,一切都会结束。

      然而事实让她瞠目结舌,谢南微还是没停下。

      在众人因为放假的过度放纵导致周一神色颓靡时,谢南微推开门如旋风般闯入,打翻一潭死水,高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来了。

      “明意,我的东西在你这里吧?”

      虽然像是质问语气,可谢南微笑容太笃定让人不难猜到其中猫腻,几步走近座位,拉开还没反应过来的明意,从她抽屉中的书包里抽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抬眼看她时眼里忽然泛起水光。

      奥斯卡欠谢南微一个奖杯。

      “我就知道是你,你在看到这个礼物的时候就很想要了对吧?我知道你一直都羡慕我和姐姐的感情,但是你不能做这种事情!”

      谢南微举着礼物怼到明意面前,语速快得让明意几乎反应不过来,就这样轻易被对方抓住胳膊厉声质问。

      “哇,好刺激。”

      “要吵架出去吵。”

      “干嘛啊,影响我补作业了。”

      嘴上尽说着违心的话,众人一副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恨不得当场买袋瓜子撕开来磕起来,困的人也不困了,全部正襟危坐,手上无论拿了什么,眼珠子都朝这里飘着。

      “我——”

      明意努力调动着发声的每一块肌肉,谢南微的眼泪滚滚而下,无需多言几乎已成为完美受害者。又一次感受着到窥探的好奇目光和或大或小的奚落言语,她通常是在众人面前拎出来会发抖的腼腆性格,此刻腿肚子抖得厉害,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办,好想回家,出现在这里是错误的决定,对上任何一个人都是错误。

      “你什么意思啊?”

      又一次。

      楚憬的声音又一次在背后响起,走过来一把将她拽入怀里,像宣示主权那样霸道,也带来无限的安心感:“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明白吗?怎么一上来就搜人书包?就算是警察也要亮搜查证吧,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定罪吗?”

      谢南微偏过头,泪水更加汹涌,有女生看不过眼上前来安慰她。她被楚憬凶了一通,原本想好的说辞好像毫无用处,只能憋着眼泪思索着反驳的话。

      “你凭什么替她说话啊?”

      谢南微要扮演的是被惯坏的小孩,本质上也没楚憬这样犀利的言语,像小朋友吵架到最后只剩下一句“你坏你最坏你世界第一坏”这种杀伤力几乎为零的招数。更何况原本是性质恶劣的搜查,这样一开口让人瞬间失去了探究真相的欲望,只面对着一地的瓜无从下口。

      “你以为在演言情剧吗?这种剧情好老套。用不着一大早把东西塞人书包来找事情吧?作业还不够多吗?”

      楚憬说到这里转头了看一眼,顾西洲不在座位上,毕竟对面看起来是无足轻重的明意,没人会想得罪她,除她之外也没人来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一脚。

      “我就是讨厌她!”

      像是被戳中死穴,谢南微又跳脚了,抽泣着将刚才还视若珍宝的礼物盒扔到了地上。

      “原来明明很好的,你为什么要出现啊!”

      谢南微哭着问出这句话,此刻偷窃事件已经真相大白,众人收回目光竖起耳朵做旁观者。

      在楚憬不断拍背顺气的动作下,明意终于努力地完整地说出了一句话。

      “你在怪我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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