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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凯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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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和三十五年,三秋。
浩浩汤汤的队伍停驻在上京城门前,为首的一辆黑楠木马车,看似低调,实则雕梁画栋,巧夺天工,镶金嵌宝,车体装饰不少的越罗蜀锦,无一不都彰显着其主人身份之尊贵。
穿着月白袍的沈绫混迹在马车后缀着的笼长队伍之中,低眉下首,几乎要把本就不算高大的自己藏匿在人群之中。
不久,稳健清脆的马蹄声从城外娓娓而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抹模糊的玄色身影,静寂许久的宏大队伍终于传出声响,只见前方马车内缓缓出现一个身着黑色蟒袍的高大男子。
白马行至车前,少年将军利索地勒马,停跃,唤了马车前那位黑袍男子一声,“太子表哥。”
“昭宥,”太子靳承渊颔首,“辛苦了,恭喜凯旋。”
而此时沈绫正在人群之中,她身材较小,再加上可以的低眉弓腰,一般人很难从乌泱泱的人里一眼把她挑出来,看到人终于到了,她正打算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这位刚凯旋的顾小将军身上,悄摸地撤出人群,她可有事急着去呢。
这可惜天不遂人愿。
“沈绫呢?这么大好日子怎么没来恭迎我?”顾昭宥嗓门洪亮,不管不顾地喊着。
其实他从一下马就开始暗寻找,可到了现在,竟然都没有从国子监一行人中找到沈绫的身影。
想到这个沈绫有可能没来迎接他这个可能,顾昭宥暗自咬了咬牙。
已经不动声色往后撤了三步有余的沈绫:“……”
“沈绫!”顾昭宥显然发现了国子监一行人之后的沈绫。
尽管心里已经长叹了一口气,恨不得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顾小将军一棒子,但沈绫还是不得不抬头,强撑起笑颜。
“我都走了一年有余,你还一副瘦鸡样,没一点男人的样子。”顾昭宥居高临下地上下打量了一眼清瘦的沈绫,毫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朗声嘲讽道。
以往顾昭宥也是逮着机会就挖苦沈绫,沈绫牙尖嘴利,倒也时常气的这顾少爷吃不下饭,只不过这次他立了功,回京还是太子亲自带人迎接,身份早已今非昔比。
沈绫自然不能像往日一样大不敬地讽刺回去,如今只得赔着笑,希望这位大爷赶快放过她这么个小角色,参加庆功宴去。
幸好沈绫不是真的男子,没有男子尊严这一说,也不爱面子,倒是能忍气吞声。
顾昭宥瞥了一眼沈绫俯首做小的作态,面上没有半分刺激到沈绫的喜悦,只是冷嗤一声,留下一句“窝囊。”,随即便钻入靳承渊的马车。
沈绫本以为她都不还嘴了,某个层面讲,也算是他赢了,怎么还能垮着个脸。
沈绫暗自腹诽,这人还真是古怪,之前吵输了不开心,现在她都站着乖乖让他骂,他居然也能不开心。
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沈绫抬头,猝不及防和太子那双黑沉的凤眸对了个正着,这一瞬间,一向脑子活泛,鬼点子一箩筐的沈绫都不知道该作何神态,下意识地带着讨好谄媚一笑。
靳承渊立在马车旁,长身玉立,高大挺俊,墨发高束,清俊精致的脸上没有显露出半分情绪,一身玄色窄袖蟒袍加身,红白玉质的腰带勒出劲瘦的腰身,这一身不菲的穿着,更衬得他气度逼人,天之骄子。
太子也不过舞象之年,但隐隐约约已经有了帝王气度……
沈绫看不懂靳承渊的意思,只自己会错了意,这里人这么多,太子八成不是在看她,即使是这么安慰,提着的一口气在他进了马车后才真正送下来。
沈绫站在原地,目送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远去。
“少爷,我们现在走吗?”丫鬟侍云开口询问道。
沈绫回神,“走吧。”
“是。”
沈绫坐上马车,她爹是三品文职京官,而她这个三品官嫡长子的马车自然没办法和先前太子的马车相比拟。
不仅是马车内装饰的布料,车体镶嵌的珠宝,连车身的木料都与太子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油光水滑的骏马拉着马车,徐徐驶出城门,向远郊驶去。
“少爷,吃点东西垫垫吧。”年轻貌美的小丫鬟侍云坐在沈绫身侧,素净白皙的手上捧着食盒。
沈绫单手支着头,靠在窗口,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用鼻音懒散地答道一个“嗯。”字。
按道理,身为侍女的侍云应该坐在马车外守候,但她是沈绫的贴身丫鬟,几乎是从小陪着沈绫长大,比起沈绫来大不了几岁,所以不仅是能够坐在马车内,她在沈府还拥有旁的特权。
除了从小到大的情分外,侍云是世界上唯三知道沈绫女儿身的人,而沈绫死去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个。
侍云娴熟地打开餐盒,用筷子夹起一个饱满白嫩的小包子,递到沈绫嘴边。
而反观沈绫,她依旧支着头不动,只是微微张开嘴,自然而然地就着侍云的手咬了一口包子。
“少爷,以后遇见顾小将军,能躲尽量躲着点吧。”侍云瘪了瘪嘴,那模样显得比沈绫更委屈。
沈绫偏头,看了一眼这丫头巴掌大的脸上委屈的神情,顿时乐了,“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少爷,我早就跟你说了别和他们那帮臭男人接触,你怎么就是不听,惹上了就惹上了,还非得是顾小将军那个难缠的。”侍云嗔怪地瞪了沈绫一眼。
沈绫连忙哄人,“我以后都躲着他,别气了。”
“唉……”侍云带着可怜的意味看了沈绫一眼,欲言又止。
“少爷,你命苦啊,摊上沈敏常那个黑心肝的爹……”侍云越想越替沈绫委屈。
沈绫用手掌轻轻在侍云手上拍了两下,使了个眼神,“隔墙有耳,谨言慎行。”
侍云的话戛然而止,乖乖闭上嘴巴。
一路奔波,沈绫在离京的第二天赶到祁府。
“沈小少爷。”站在祁府门口的小厮眼尖地认出沈绫,连忙开门迎沈绫进府。
沈绫颔首,浅笑,带着侍云和三个侍卫进府,在小厮的带领下到中厅。
“沈小少爷,老爷外出有事,家里没人了,您看我先安排您去客房歇着先?”前去通报的小厮匆匆赶回,满脸歉意地道。
“无碍,我是回来祭奠我母亲的,祭奠完就走,我也不能在这久留,”沈绫面对这个拙劣的谎言,依旧面色不改,只是转头对身后两个侍卫道,“把东西给他们吧。”
“这是我带的一些薄礼,代我向老爷子,老夫人问好,我先告辞。”
走出祁府,沈绫面色如常,反倒是侍云愁云满面,“少爷,到底也是血浓于水的家人,怎么能这么对你。”
“万一人家真有事呢?”沈绫原本一身雪白袍服,在舟车劳顿中难免染上尘埃,可就是一身显得脏乱的衣服,也硬是被少女穿出一股挺秀的气度,挺直的脊背暗藏着巨大的坚韧。
“怎么这么万一,回回都有事。”侍云冷哼一声。
沈绫只是笑笑,随后便不再作答。
轻车熟路地带着侍云走到陵园,找到祁玉的墓碑,沈绫直接坐在墓前,从侍云手上接过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娘,沈绫来看你了。”
沈绫盯着墓碑上隽秀有力的“祁容山之女祁玉之墓”,索然无味地吞下一杯烈酒。
侍云见状,心里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不放心地想要叮嘱一句,但看到沈绫的样子,话到了嘴边还是默默地收了回去,“少爷,我在外边等你。”
“嗯。”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侍云几欲折返之时,沈绫收拾好自己走出陵园,“走吧,去光孝寺。”
“少爷,你撑的住吗?光孝寺离这都还十多里地呢,更何况还和上京南辕北辙……”侍云面露难色。
“撑得住,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别担心。”沈绫神色淡然,好似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的人不是他一样,“你要是受不住,可以现在这找个地方落脚,我到时候回来再与你会面。”
“这怎么能行?!”侍云瘪了瘪嘴。
“那就走吧。”沈绫一路奔波,面上难掩疲色。
沈绫带着人马,趁着天色较早,继续上路。
而此刻,站在祁府高阁上的耄耋老人站在窗前,浑浊的眼睛盯着沈绫往与京城大相径庭的方向行驶去,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身旁的人更是叹息,“沈绫这孩子,倒是个孝顺的,只可惜……”
祁容山闻言,冷哼一声,嘴硬道,“可惜什么可惜,我们家都被他害惨了!”
祁老夫人站在一旁,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他一个孩子懂什么,还不是沈敏常那个天杀的……你就嘴硬吧你。”
“你倒说对了一句,沈敏常就是个畜牲,这次居然只给了自己亲儿子一个婢女和区区三个侍卫。”
语罢,这两个老人都不作声。
是了,祁容山在府里,祁老夫人也在;而沈绫还能赶往十里外的光孝寺,也证明她不是不能在京外久留;很显然,双方都心照不宣地撒了谎,这对祖孙之间,似乎始终有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