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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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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迎风送来幽幽香气,是院子里亭亭伫立的白玉兰。那大片大片的白色花瓣在灯火下呈现玉的光辉,盛宴之下,暗自美丽。
文珠雨独自坐在二楼露台,于百无聊赖中,看得入神。
“这儿有人坐吗?”一道突兀男声传来,搅碎这清幽。
“随意。”她托腮看着灯火流丽处,连头都懒待回,蓬松卷发在黑夜里如云如雾。
‘文小姐。’他又开口,丝毫不因受到冷遇而挫败。
文珠雨心中暗烦,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却还是慢慢转过头来,含着笑,唇边梨涡浅浅,面上一点都没有兴致被扫的不耐。
一瞬间,云消雾散,仿佛千树万树的花绽开在黎杭面前。
‘你是?’她启唇,无懈可击的笑意,语调也柔得如情人低语。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文小姐”,黎杭将眼睛从她甜腻的梨涡里拔出,才介绍自己,“黎杭。”
“哦,是你呀。”她偏了偏头,语调上扬,有了几分兴致。
黎杭——近两个月和文家一起活跃在话题中心的那位新贵,难怪脸生又大胆。知道她是‘文小姐’还敢上来搭讪。他长得实在不像黎家人,皮肤是小麦色,黎家那对兄妹都白得跟个吸血鬼似的。鼻挺而陡,细看眉眼,坚毅,又暗藏锐气。果然如外界传言,有几分本事,又是私生子上位,野心更不可小视。
“文小姐的订婚宴在两周后,是吗?”黎杭出声,打断她的出神。
“是,黎先生应该已经收到请柬了吧。”她收回目光,右手支在藤几上,托着腮懒洋洋地答,是被问多了这类问题的熟极而流。自从婚期定下来,几乎每个人都要来问她,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比她这个新娘要更关心这个婚礼。
“在看了那些照片后,文小姐还要同纪轩订婚吗?”轻飘飘的又是一句问,瞬间让文珠雨的笑冻在脸上,然后收敛。
“你怎么知道?”她惊诧,随即反应过来。“我邮箱里的那些照片原来是你发的!”
那天,沉寂已久的私人邮箱突然收到一封匿名邮件,点开一看,却是她那温柔小意的未婚夫和一位女士的亲密照片。照片清晰,角度可人,真真是男才女貌。
她笑得讽刺,好一对痴男怨女,那她文珠雨成什么了呢?
笑完,她怔了好久,才将邮件关掉,心下又变得黯然,明白几天后纪家老爷子的生日会还是要去,两周后的订婚宴也还是要办。不为别的,只为她是“文小姐”,文家又处风雨飘摇之际。本以为照片是那位女士发的,捍卫自己感天动地的爱情,现在看来情况更复杂了。
“我不过是不愿文小姐做最后一个知道的人。”黎杭意有所指地说。
他浅抿了一口香槟,然后放下,姿态开始舒展,像个狡黠的猎人设下陷阱,一步一步引诱幼兽离开它的家园。
果然,这话一语中的,文珠雨忍不住地想,连黎杭都知道,那文纪两家的人呢?跟她说一切放心结婚的事都由她操办的祖母呢?他们是否都知道,就瞒着她,等着她往一团淤泥里跳。
文珠雨不介意当一个傻子,可所有人都看着甚至推着她当傻子,她还是有点受不住。人人面上都是一团和气,就她做这一团和气的锦缎上那只啼血的杜鹃。
思来想去,心中还是郁愤,而且这郁愤简直化为实体,让她喘不上气来。她抬眼去看,眼前这人,浪子野心,本与他无关的事,他偏掺一脚。文珠雨面色变了,却还是咬牙忍着,淡淡地说了句“那真是谢谢黎先生了,乐于助人。”
黎杭看她脸色渐渐苍白,像玫瑰被霜扑了个满怀,再粉饰也失去了那份娇慵。心下竟有不忍,他不理会她话中的刺,说“文小姐,我也就不兜圈子了。直接了当地说,我当然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人,我做这件事当然有我自己的考虑。文小姐也知道我的出身和黎家现在的情况,我需要一位妻子,一位出身高贵足以支持我的妻子。”
铺展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黎杭实在擅长攻心,说得明明白白,文珠雨的脸色有所缓和,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她抬起左手,亮出中指闪的耀眼的钻,然后笑着说:“黎先生是在向一个已经订婚的人求婚吗?”
黎杭嘴角也牵起一缕笑意,“可以这样理解。”
“我不理解,这圈子里哪个不是外人嘴里的出身高贵?高贵在这里简直是陈词滥调。我们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你偏偏挑中已经订婚的我呢?”见他不为所动,她意兴阑珊地收回左手,那钻的光也闪到她了。
“我需要支持,可我要的只是支持,不是指手画脚。所以,我需要一段纯粹的合作关系,一位聪明的合作伙伴。而且,婚礼最好尽快进行,躺在病床上的人可等不及。”他边说,边盯着文珠雨,眼睛里是志在必得的光。
"最后,是我的出身,没有人会愿意平白地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保姆所生的私生子。所以,综合以上种种,文小姐实在是最佳人选。”他娓娓道来,低沉语调在夜色中惑人心神。
“我很欣赏黎先生的直接,同黎先生这样的人说话很放松。但是,我拒绝。”她不笑,神态难得认真。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面上丝毫没有被拒绝的不快,只晃了晃酒杯,然后看向文珠雨的眼睛。
“我十几岁时就知道我会同纪轩结婚,这是我人生的一个步骤。你发的那些照片干扰不了这个步骤。”她眼里有悠远的光,在回忆从前,也在想象将来。
‘你不爱他,不是吗?’他一针见血。
“不是非要爱才结婚的。”她似乎被这个问题逗笑,想到什么,又接着说“黎先生,不也不爱我吗?不还是向我求婚吗?”
“但我不会让你难堪。我可以保证在我们婚姻期间,不会有任何人。”他避开她的问题。
“男人似乎总以为自己的保证有千钧之力,可是嘴说出来的东西连张纸的重量都不如。”文珠雨不知道怎么了,喜欢看黎杭被刺到的样子。
她欣赏他事事在握,可又忍不住打破这种不急不迫,快意像摔碎一个精美瓷器那样清脆。
“这些都可以写在婚前协议里。嫁给我,你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更自由。”他抛出最后的筹码。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了。黎先生,你太了解我了。”今晚,在他来之前,她一个人在这露台已经坐了一会儿了。她实在有点累了,没有精力来应酬这觥筹交错间的名与利,连一贯的笑都维持不住了。身旁的纪轩再体贴不过了,看出她的疲态,把她送到二楼露台,又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光裸的肩上。
临走时,还吻了吻她耳侧。她看着纪轩背影,想着他一如既往的体贴与温柔,心下竟一阵一阵地恶心。她知道自己不爱他,如果以前不确定,那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也明了。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也低估了纪轩的虚伪。他只不过轻轻吻她耳侧,就让她要嫁他的决心如未完工的大楼从地基开始坍塌。只要一想到,要同这样的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纵使井水不犯河水般的疏远,她也受不了。
正巧,黎杭出现了,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人尽可夫”的。从她十几岁就知道自己要嫁给纪轩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这一点了。纪轩、黎杭,没什么不同,要说真的不同,可能是他们给文家开的价码不同。
至于她,至少此刻,她不讨厌黎杭,这就够了。
夜色渐渐深了,风里略带了几丝凉意,她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同意了。’仿佛叹息,散在这凉夜里。
黎杭看她说完同意后,意兴阑珊的样子,他也默了一会,随后体贴地说‘文家和纪家那边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那就好,那我就等着做新娘子了。’她极快地从情绪中抽身,嘴角梨涡又出现。“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还要点事要处理。”她起身,语气还是陌生。
但她临走时,似乎想起什么,举起手中没动过的酒杯,向黎杭致意。
黎杭了然,也举起酒杯。
两只酒杯轻触,在夜里发出清脆的声音,为他们的合谋画下句点。
慢慢地下楼,一步一步从螺旋的大理石楼梯走下来,像走完一整首圆舞曲。
礼服和西装、笑容加香槟,伴着圆舞曲,在这灯火的大厅里辉煌。文珠雨站在最后一阶楼梯上,静静地欣赏了一会这壮美到高亢的辉煌。
随后,她笑着,步入圆舞曲,裙边是欲舞的幅度。
应付了几轮寒暄,还是没看到纪轩,实在是大忙人。她本欲当面与纪轩说清楚,可能是老天有眼,不想让场面太难堪。她习惯了笑,对于横眉冷目的事实在是处理不来。
想了想,还是走到门口。脱下肩上的西装,递给门口的服务生,缓缓说“麻烦把衣服拿给小纪先生,告诉他口袋里有我给他的东西。多谢。”
服务生接过,赶紧点头说“好的,文小姐。”都知道她是文小姐,即将和小纪先生订婚,纪家未来的女主人,不敢怠慢。
她笑了,冲那服务生点了点头。等年轻的服务生从脸红中回神,才发现人已走远,空余那一瞬的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