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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树妖 ...

  •   “各位可有听闻,咱木兮山脚的江府,来了位姑娘?”
      “那姑娘名南,字潇然,江潇然。年方二八。自幼修行,在外游历。各位都知道,江家是做生意的,可她江潇然不爱江家的财富。此次回来,是为看望家父……”
      长予城百姓喜闹,扎堆围着说书先生,不过是一件不要太寻常的事。
      我只是一个下山买桂花酿的树妖。
      一个平平无奇从不害人的大好树妖罢了。
      我的真身是木兮山上的祈愿树。因香火供奉,自然就有钱了,虽说不多,买几坛桂花酿还是够的。
      平日无事,我便栖身在树上。
      今日有点不一样……
      我卧在树上,开了一坛桂花酿。桂花的清香伴随令人痴迷的酒香扑鼻而来。
      我见远处有一行人,便收好桂花酿,隐去身形。
      相比长予城的热闹,木兮山甚冷清,不常有人来,除非是上山祈愿。
      来者是一位姑娘。我见她几步跃上树杈,在我一旁的树枝上坐下,倚着树干,双手抱头,闭上了眼。甚是悠闲。
      非是祈愿者?
      我迷惑地看她,可别人压根儿看不到你,罢了罢了,也就一姑娘。
      微风掠过树叶扑面而来,那姑娘竟睡着了。
      一个时辰过去,她无意识翻了身,从树上摔了下来。
      恍然惊醒,她下意识抓住了树枝,吊在半空中,吸了口冷气,试图再次爬上去。
      这姑娘本事倒挺大的。
      眼看就快要上去了。不料,树枝断了……
      “操!”
      这人也摔了,树枝也折了,她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上、腿上的伤,也无大碍。那姑娘道:“罢了。”欲起身离开。
      “慢着!”
      我从树上跳下,她回过头看我。
      我着一身青衣,发丝飘落在脸边,便伸手撩过。
      后来,她跟我说,着实好看。
      “道友有何事?”
      她道。
      我看清了她的脸,同那人一个模样。
      我看着她的双眸,那双眼睛澄澈干净,给我一种“犹如故人归”的感觉。
      我一愣,欲开口,又闭了嘴。
      随后,我道:“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折我树枝。你谁?报上名来。”
      “在下江南,字潇然。”
      江潇然?今日说书先生口中之人,第一次来,还折我树枝!
      “你树枝?道友是何人?”
      “我是一个树妖,这祈愿树是我真身。”
      或许是出于江潇然同她一个模样,我便不加隐晦地说出,迫切希望她知道。
      “祈愿树树妖,不害人,无事。”
      她喃喃道。
      江潇然笑了笑,对我说道:“树妖么?方才实在抱歉,真是对不起。”
      “罢了……”
      也是,不就折了下树枝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们怎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问道:“阁下可有名字?”
      “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啊,那我唤你‘阿木’如何?”
      “好吧,这名字不错。”
      或许出于江潇然同她一个模样,我便想认识她,与她做朋友。
      不同的是她左手上有一块胎记,不过看形状挺眼熟的。
      我道:“我可以唤你‘阿然’么?”
      “甚好。”
      潇然这人很好相处。我一个人过了几百年了,交个朋友好像也不差。
      后来的日子,江潇然常来找我,我也不时翻她家小院儿的墙找她。
      一日,我问她:“阿然,你认识白岚么?”
      问出这句话,我都觉得莫名其妙,毕竟白岚都死了几百年了。
      但她们真的太像了,我不敢确定江潇然和她是否是一个人。
      江潇然听闻木兮山和白岚的故事,是在山脚的长予城。这个故事对当地人来讲,尤其喜爱,听多少遍也不带厌倦,早已是耳熟能详。
      说书先生,有模有样地将手中的折扇把玩一番。
      他娓娓道来:“相传啊,这木兮山早在几百年前,还是一座无人问津的无名山。木兮山又因何得名,这便要从一名女冠说起。
      “这女冠名叫白岚。诶——相信在坐的诸位应曾在父辈口中听过这个名字。”说书先生手持折扇,随意在半空比划比划。台下看官纷纷点头道是。先生继续道:“白岚白道长,年少于无名山中修行,师出何门,无人知晓。
      “我听我阿公说啊,‘宅心仁厚’一词,便是对白道长最好的诠释。几百年来,咱长予百姓为何如此敬爱白道长,只因她毫无部分大仙们修士的架子。咱百姓人家在她眼前,毫无高低贵贱之分。她不论妖魔大小,百姓有难,她当出马平定。”
      台下,一位看官道:“那么这位白道长,是如何身亡的?”
      先生持扇,指向问话的那人,道:“这位看官怕是外乡人吧。咱长予百姓都知道,我每天都会讲一遍这个故事。看官莫急!这便讲。”
      “白道长是为除一妖魔而亡。东边儿有一座山,又青山。相传又青山上有一妖魔,经常残害附近的百姓。至于是什么妖魔,传到我这儿传丢了,嘿嘿我也不知道……
      “咳咳,总之又青山之战,另许多修士丧命,剩下便是重伤。而白道长巧用编创的法阵和符箓,压制妖魔,靠精湛的剑术,与其大战三天两夜后,只身回了木兮山。”
      “自那之后,便再也没听过白道长的事了。有人说她归隐了,有人说她死了,更有甚说她成仙了……
      “你看呐,每月会有人上木兮山祈愿,他们会往祈愿树上系祈愿牌。百姓对其尤其敬爱,若非有此事,他们不会去打扰,木兮便荒芜一人。你又知否,白岚的佩剑名木兮。
      “而那棵祈愿树是她当年种下的……”
      江潇然想来,便道:“听说过。”
      “罢了,当我没问。”
      “白道长是你什么人么?”
      “可能连故友也算不上吧。”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有机会,我一定讲给你听。”
      我与江潇然合得来,聊得甚欢,她常帮我带桂花酿,我便与她一起喝。
      她告诉我“再过几日,便是她生辰。”
      我想着将木兮剑及阿岚的笔记赠予她,我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
      杏月十八,江潇然生辰。
      我答应了去找她。
      我翻墙进去,江潇然正坐在小院里。
      “阿木,这里!”
      潇然向我招手。
      “你怎么来的?”
      “我翻墙来的。”
      “我阿父有趟生意,出去了。想去哪玩儿,我带你。”
      “都行。”我寻了个位置坐下。
      “今天我生辰,你就没有什么要给我的吗?”
      “自然是有的。”
      我从乾坤袋中掏出木兮剑,以及白岚当年留下的笔记,递给她。
      当然不是亲笔,几百年了,纸张泛黄,字符斑驳不清。所以,我自白岚走后,每隔几年、几十年便会重新誊抄。
      对于阿岚的编撰的剑谱、符箓,我再熟悉不过。
      “剑抱七文星。”潇然用手肘戳了戳我,道:“欸!这招叫一个漂亮,杀伤力不错。”说完,学着比划几下。
      她今日身着豆绿色外衣,持剑间,双袖潇洒飘逸,好不快活。
      “嗯。你好好练,这招挺适合你。”
      “好。对了阿木,长剑和这些笔记是谁的?”
      “白岚白道长。”
      江潇然知道阿木活了几百年了,与些长辈口中的人相识,倒也不足为奇。
      江潇然一边翻看笔记,一边道:“白道长么?阿木怎会有她的剑?”
      看着这张与白岚一模一样的脸,出了神。
      我算着日子,再过一年,我便上天界任职,人间的事,或许也没什么重要的。想来,便告诉了她。
      “阿然,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与白岚是怎么认识的么?我告诉你。”我长呼了一口气,语调缓慢。
      江潇然点点头。
      在此之前,无论她怎么问,他总说,有机会就告诉你。今日,阿木却主动告诉她。她只觉,阿木的语气比平时更加温和。
      我跟她说。
      最开始,我只是一颗种子。白岚在此山修行时,便把我种下。这座山充溢着灵气,是块福地。我在灵气滋养下,逐渐有了意识。那时慢慢知道,种下种子的人,叫白岚。
      我与白岚朝夕相处十来年。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她对附近的百姓颇有照顾。平日我就静静地看着她练剑。他们说她宅心仁厚。经又青山之战,她被仙门百家熟知,“白岚”这个名字,自此名扬天下。
      又青山一战后,她负伤回来,没撑过来,就走了。
      她走得很安详,就靠着树,缓缓睡去……
      她走之后,或许是因为伤心所致,我化了形。我收好她的剑还有笔记,将她葬在山顶。山顶很美,她一定会喜欢的。我曾听她说过,若有机会,定当游山玩水一番,做个侠客,干脆不理人间事。
      再后来,我几十年没开过花。
      说完,一阵沉默。
      良久,江潇然抱住了我。
      我好似松了口气,舒展了心。
      再后来,我遇见了你。
      她说:“你还有我呢,我一直都在。”
      我回应这个拥抱。
      几百年了,早该看开了。
      自那之后,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次年,柳月一日,元旦。
      长予城的百姓喜闹,山下定当满是烟火气。木兮山截然相反,唯静。
      几日前,阿然说好今晚亥是来找我。算算时辰,她快来了吧。
      我跃上树枝,百无聊赖地坐下。
      “阿木,阿木。”
      闻声探去,阿然提着灯笼,冲我笑笑。
      我走到她身旁。
      好似日沉时分的残阳藏进了灯笼,她身旁充斥着暖阳。满天墨色,无一星光,却不时有烟花作伴,倒也不显孤寂。
      我接过她手中灯笼的手柄,道:“何事?”
      “今日元旦,阿木可愿同我下山逛逛。”
      “走吧。”
      这么晚了,江潇然显然是偷溜出来的。
      山下,长予城万人空巷,家家户户挂起灯笼,黄丹色的暖光点亮大街小巷。
      转个弯,目光所及之处好生热闹。只见许多人围在高台边,接连听见鼓掌与欢呼叫好的声音。
      “阿然,要去看看吗?”我问道。
      “好啊去看看吧。”
      高台上的壮士手持一柄长剑,流利地挽了几个剑花。在络绎不绝的掌声与欢呼叫好声中,江潇然开口道:“道友的剑法怕不够熟练吧。”
      那壮士好似被逗笑了,好意道:“小姑娘,你可不能这样说。听你的意思,你可以做得比我好?”
      “自然。”
      “好,请小姑娘上台来。”
      江潇然望向我,道:“阿木,等我。”
      “嗯,等你。”
      江潇然在又一阵掌声与欢呼叫好声中,几步飞跃上台。
      壮汉道:“在下,属实佩服姑娘的勇气,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在下江南,字潇然。”
      “那么请台下父老乡亲们做个见证,我与这位江姑娘比试一番。若是姑娘胜,我便将我手中这柄剑赠予姑娘。我见姑娘腰间这柄剑不错,若是我胜,姑娘可否将此剑赠予我?”
      台下又一阵沸腾。
      “没问题,请问这位道友,怎么个比法?”
      “对剑可好?”
      江潇然抱拳行了一礼,道:“献丑了。”
      双剑相交。
      相比那壮汉,江潇然的剑使得更为干净利落,甚至凌厉许多。一剑攻去,如长风划过天际,穿破黑夜。木兮剑交上那柄长剑,双剑交错,刀光剑影,台下看客着实看得有些眼花。
      “这位兄台,那姑娘是你家的吧?真叫一个侠气凛然!”
      “嗯,是我家的。”
      几招过后,壮汉招架不住,败下阵来。趁此时,江潇然猛地击去,调转剑锋,哐当一声,那柄长剑被木兮剑从壮汉手中击出,直立于高台边沿。即刻,木兮剑架在壮汉手腕上。
      结果显然,江潇然胜。
      江潇然一挽剑花,将木兮剑收至身后。
      壮汉有些发愣,但更多的是激动,他狂喜:“道长好剑法!” 说完去把长剑捡回,跪下道:“这柄剑请江道长收下,道长可否收我为徒。”
      江潇然笑了笑,道:“你先起来。我不收你的剑。至于收徒,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她抱拳:“就此告辞”
      说完潇然跳下台,拉着我跑了。
      “阿然,给你。”我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潇然。
      她接过糖葫芦,冲我笑笑。
      烟花在她眼中绚烂绽放,她说:“阿木,待我精通剑法,我便带你出去闯荡一番。”
      我怕是等不到那日了……
      我要渡劫成神了,真正成为荫蔽一方的神。
      到那日我便见不到阿然了。
      几月后的一日,我同往常一般去找她,只不过这次是来告别的。
      “阿然。”
      我翻过墙唤她,见她在小院儿里练剑。
      江潇然闻声走来,收了剑,同我坐在一旁,道:“阿木,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潇然凑近道:“看你这神情,应该不只是来看我的吧?”
      “阿然,我要走了。”
      说这句话时,我声音很小很小。
      “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接仙班,可能不会回来了……”
      “行啊,出息了。”她搭上我的肩,又道:“不回来也罢,我自己也好出去闯闯。”
      她站起身,挥挥两袖清风,道:“阿木,这几年来谢谢你了……”
      江潇然的声音哽咽。
      潇然好像哭了,她留个背影给我,摆摆手走了。
      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挺难受的。
      人各有道,我却想同你走一辈子。
      我位列仙班多年,化名思然,勤勤恳恳处理人们留在祈愿树上的祈愿。
      我总不禁想起潇然。
      往事常浮现脑海,思念不如浮云,其挥之不去。
      人间的事,或许也很重要。
      近日,没有收到祈愿,闲来无事,告别天界仙友,上人间看看。
      再看看阿然。
      人间自有烟火气,木兮山依旧。
      我隐去身形,去江氏山庄找潇然。
      我未曾寻见她的身影。从江府的下人口中得知,江潇然死了。
      他们还说,潇然这几年没有离开的原因,是因为她在长予有一位故人。
      我就在小院儿里坐着。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听闻,江潇然是为斩杀一妖魔而死。
      同白岚一样。
      戌时,日暮西山。我起身,双腿已经酸麻。
      我上山去往祈福树旁——我的真身旁。不时想起往昔在树下唤我“阿木”的姑娘。
      今后,再也不会听到了。
      祈福牌上系的红绳,挂满枝头,我顺手拿起一块祈福牌,微微一愣。
      上面写道:“阿木布帆无恙。”
      我发疯似的翻找祈福牌。
      “阿木布帆无恙。”
      “阿木……”
      “阿木……”
      布帆无恙布帆无恙,字面意思,旅途平安。
      的确是一场旅途,不知是不再归来的旅途。
      我现在回来了,你为什么走了?
      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划过脸颊。
      我哭了,这是此生第二次。
      上次是白岚走后。
      木兮山上有一棵祈愿树,据说是白岚白道长种下的。数百年来,无数人上山祈愿。
      有人祈缘,有人祈财,有人祈安,唯她江潇然祈她的阿木,布帆无恙。
      我回天界寻到去地府的法子,想来为她下辈子寻户好人家。
      牛头、马面将我拦下。
      “天界的人来地府做甚?”
      “寻人。”
      “阁下可是寻然?”
      “正是在下。”
      牛头、马面对上了眼,道:“阁下请随我来。”
      牛头、马面领我见了阎王爷。
      他道:“阁下,是来寻江潇然?”
      “阎王爷认识她?”
      “不,我认识白岚。”
      我一愣。
      他道:“我在世时,是白岚的师父。死后来地府,莫名其妙接了上个阎王的班。”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说你是个木头,你还真是个木头。几年来也没看出来江潇然就是白岚的转世。”
      “什么……您是说……”
      “江南就是白岚的转世。”
      “阁下可记得江潇然左手的胎记,那胎记和祈福树开的花很像吧。”
      阎王爷又叹了口气:“哎呀!那胎记是我专门留给你看的,为的就是你可以找到她,你个傻缺!”
      我不语。
      “白岚知道我么?”
      “你说呢?我徒弟的名声可不是盖的!好歹她常呆在木兮山。”
      “嘿嘿,你猜是谁给她的种子?”
      阎王爷笑了。
      “让我猜猜,你已经学会什么是‘情’了吧”
      “您如何得知?”
      “你,一棵树,后来常年有人向你祈愿,便成了一棵祈愿树。
      “你因为身在福地,有了灵;因为白岚的死,有了形;又因为江南,有了情。”
      “是这样没错吧。
      “年轻人,别因为一点执念,而看不清自己的情。可笑之,你的‘执念’和‘情’是同一人。
      “行了行了,三百年后的今天,你在祈愿树下等她,这次就别走了。”
      我道谢,起身离开。
      我不做树神了,向仙尊告辞,上人间去了。
      三百年来,我游历人间,看的是人们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听的是白岚与江潇然的故事。
      想再见到她,再陪她度过漫漫一生。
      这一生,就不要辜负了。
      我在祈愿牌上系好红绳,挂在枝头。上面写道:
      “布帆无恙。”
      三百年后的那日,我站在祈愿树下,抚摸写有“阿木”的祈愿牌。
      我转过身,看到一个女孩儿。
      她同白岚、江潇然一个模样。左手上有一块形似花状的胎记。
      我看着她的双眸,那双眼睛澄澈干净,给我一种“犹如故人归”的感觉。
      我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树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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