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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今夜难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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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夜,降得没冬日那样快了,但天还冷的紧。
寻常人家为了节省灯费油钱,早早地便闭了户熄了灯歇下,街巷已然安静空无一人。而赵将军府内堂赵燎将军的主屋此刻却灯火通明,阖家齐整地依次序坐着,赵燎坐在主位,两侧分坐着家族中的长辈,堂中间跪着赵乾,恭敬地垂着头,似与白日的他判若两人,但仔细瞧去却仍可看到他垂立身侧的手在不安分地捏着衣摆绕着圈地玩,而他的眼睛也藏不住内里的跳脱和不安分地神色。
赵燎看着自己这个独孙,似有千言万绪,最终只是和大家嘱咐道:“最近朝中恐怕不太平,我此次出征,恐怕十年半月无法返回,诸位在都中行事要收敛着些,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为我赵家徒添祸乱。”
“阿爹,那到底是什么原因,需要让乾儿留质宫中?以往您出征时,可没有这样的先例呀。”末席的一位妇人声音惴惴,面色不安地问道。她是赵乾的母亲,商贾出身,虽然家境殷实,但商贾终是社会末流,因此也生得她为人小意谨慎,常有一种刻意的讨好和奉承之状。自丈夫故去后,在这赵家便只剩下赵乾一人可以倚靠,因此很是宝贝,总为他成日上天入地地疯玩而思虑忧心。然而这赵乾更像是赵家的人,生龙活虎地,天地无惧,确实让赵母很是头疼。此次公爹离都,又要令她的心肝小儿入宫,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省出其中的意味不凡来了,因此感觉便又要焦虑得昏厥过去。
赵燎深知自己这儿媳不易,宽慰道:“你莫要太过忧心,赵乾大了,能入宫得到宫里老师的教化是他的福分。但同时,你们也要知道,”他话锋一转,面色一凛,转向其他的族人:“乾儿此次是代我们赵家入宫中的,若你们对家人不加管束,闹出什么乱子,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到赵家的头上,而乾儿将难免受到你们连累。乾儿是我赵燎的独苗,若他少了一根汗毛,你们就且等我回来收拾你们吧。”他又一次寒着脸警告了族中各支的长辈。
“大哥这话说的,我们赵家一体,自是同气连枝的。大哥放心且去再立新功,我等定不给您添乱!”
“是,是!乾儿也懂事,在宫里定也不会胡作非为,给我们赵家惹是生非的,对吧?”
赵乾眼皮一翻,这话说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嘲讽,但看着自己爷爷一脸的严肃,只是很安生地应承下来。
又说了些旁的,赵燎见夜色晚了,便打发道:“都退下吧,早些休息,乾儿留下。”
待众人退去,赵乾乖巧地扶着爷爷回了内室。
赵燎屏退了下人,拉赵乾与自己同坐在榻上。这祖孙俩感情一直都特别好,一是因为赵乾是他这一脉的独苗,因此特别宠溺些。二是因为赵燎对他一向都像待大人一般,或者说是如待亲子一般,也让两人尤其亲厚。
看着爷爷欲言又止的模样,赵乾先开了口,道“爷爷,此番我入宫,到底是何缘由。”
赵燎看着自己这个孙儿,愈发肖似自己已故的儿子,也不知是多少年前,他的孩儿也是这样眉目朗俊,与自己秉烛夜谈。年纪越长,便就越喜欢回忆,也对这人世间也愈发眷恋。赵燎长叹口气,道:“你入宫,做太子伴读,也为护卫太子周全。”
赵乾浓眉一挑,想问这哪里冒出个太子来?但看着爷爷似乎话未说尽,只是安静继续聆听。
“陛下并非无嗣,三年前留宿金墉城时,留了个龙种,后来一直没有带回宫中认祖,一是因为金墉城那位母家地位不显,二是想到养在洛阳宫中皇子几乎未能存活,索性将他悄悄养在金墉城中。陛下本没多留心在意这个孩子,但随着这些年来在洛阳宫里确实难有子息,而金墉城的那个孩子也好端端长到了三岁。最重要的是,陛下身体已大不如前了,虽然在用很多丹药吊着,也广罗天下方士,想求个益寿延年的方子,但架不住朝臣们不断催促,劝他早日立储,这才准备将他带回洛阳宫认祖归宗。”
“如果没有他,朝臣们意欲拥立谁为太子?”
赵燎拍拍孙子的头,说:“自然是过继藩王之子为嗣,有好几拨的意见,其中呼声最大的是陛下胞弟长沙王的世子,论亲疏,这是最顺理成章的。当然还有其他几位藩王也在参与角逐,各有自己的队伍派系,其中河间王在百姓间的口碑似乎最好,只不过……”
赵乾听到长沙王,又想起白日里墙根里听到的长沙王有反心的说法,心中疑惑,如若长沙王这一支有可能成为未来储君,那何必要铤而走险往造反的路上走呢?那八成,长沙王心知皇上另有安排。
“大家都没想到,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竟是皇上的亲子。”
“这些人也真是,陛下正值壮年,朝中那一干人就迫不及待去抱团站队,力推储君。本来立储这事就甚是敏感,更何况还是过继子嗣,哪个壮年男子能忍下这口气。“说起子嗣的问题,赵燎也是颇有同感,他虽已当了爷爷,但论年龄精力,却仍是正值当年,无奈天不佑他赵家,人丁始终稀薄。但奈何夫人体弱,他又怕像其他同僚那般,纳一堆莺莺燕燕搞得家宅不宁,寒了夫人的心也伤了孙儿的情。好在自己这孙儿肖爷,将门无犬子,自己对他颇是放心满意。
“金墉城这事还未公布,毕竟涉及范围太广,陛下唯恐会有变故,因此也格外小心。这皇子估计不日就会安排进宫,之后顺理成章,定了金墉城那位夫人的位份,他便就是下一任储君。陛下今日这番见你,很是喜欢,今后你为太子伴读,事事都要多思多想,更要看护好太子周全。”
赵燎话没说尽,但他知道自己这孙子聪慧过人,自是明白其中要害。赵乾冲爷爷点点头,他知道,此次入宫,做的不仅仅只是保镖,爷爷为他争取的,还有日后的拥立之功。
“爷爷,您现在是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按理来说是需要坐镇中央做统领调度之事即可,是怎样的征伐需要您亲自出马?”
“那爷爷就来考教考教你的功课,你觉得,咱们晋国当前形势如何?”
“内忧不少,外患不断。”
“内忧为何?”
“咱们晋国立国百年,天下看似是大一统,实则以郡为国区域自治,一个国家分割出十几块,说实话中央朝廷更像是一个统领周边小国的酋长,而不是君王,甚至听说在一些边远郡国的人民只知藩王不认皇上。孙儿认为,当今之势就像是当年的周朝。当年,周王室分封天下,将土地人民授予王室后裔、同宗和功臣,让他们建立自己的领地,以拱卫王室。当然,在建国初期,这么做有他实际的意义,毕竟当时王家实力有限,需要通过分封诸侯实现快速巩固王朝统治和秩序的目的,再者,战争刚结束,没钱没粮,要实现镇抚四方安定人心,就只能发地发人。但到了后期,诸侯已然做大,各霸一方,再到后来各方势力的狼子野心尽露无疑,礼崩乐坏的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成了家常便饭,天子的存在就成了天下之大滑稽。此外,现如今,世家、贵族贪暴恣肆,奢侈成风,日食万钱,还说无下箸处,都城政风腐败、党派四起,致使朝廷虚弱。此时的中央早已无力抗衡地方郡国宗室势力的权力扩张……”
“小儿虎狼之言!”赵燎断喝,阻止赵乾继续说下去。毕竟朝廷再不好,那到底还是主子,食君之禄便就要有为人臣子的自觉。但说实话,这个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思想体系和自己还是相当的一致,也就是如此赵燎他格外喜欢与孙儿聊天,谈论古今,孙儿年轻,敢说些他想说而不能说的东西。
“但你说得不错。如此这般情形,有何应对之策?”
赵乾想了想,深思熟虑一番,答到:“削藩。”
赵燎抚掌大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孩子,此番爷爷要去干嘛,你懂了吧?”
赵乾朝爷爷拱手拜倒,道:“孙儿,祝爷爷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至于削哪个藩,赵乾没有再问,到底这是军机,能知道的爷爷自会与自己说。爷孙俩又谈了会体己话,赵乾便告辞退下了。
洗漱沐浴罢,赵乾躺在床上,想着接下来的日子,觉得任重而道远,赵家的家庭责任慢慢从爷爷那儿移交到了自己的肩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维护这个家庭,不负信任自己的爷爷、已故的亡父、慈爱的母亲,他会万自珍重,谨言慎行。昏昏欲睡之时,沉沉的脑海里却跑出了一个圆圆白□□粉的小人儿,指尖似乎还停留着她细软发丝的触感,扎成两个小包子的鬟在迎春花的清香中晃呀晃,杏仁一般圆圆的眼睛嵌在两段有些粗的小眉毛下,深深的双眼皮上翘棱棱的睫毛,明明只是个小小只的孩子,却好像什么事都明白的样子。今后,想来是能常常见到了。
锦瑟居中,今夜却不太平。
细细正准备服侍禘锦就寝,却发现床榻上锦被中被人浇了一床的蜂蜜,粘腻恶心。
“呀!这是谁这么缺德!”细细一看到,就气急败坏地嚷开了,一边去将褥子枕头扯下床来,要给禘锦更换,却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撒了抓着被褥枕头的手,只见手心里被扎了几个细眼,殷红的血珠子就冒了出来。
两人瞬间震惊,细细拿手绢裹住双手,轻轻摁着止住血继续外涌,然后小心地从褥子间摸索,不一会儿竟拔出了数十枚细针,针尖蓝莹莹地,似乎还给喂了药。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细细就哎哟一声把包着手的帕子给扯了下来,只看见这一双白嫩地小手才这么一会儿就已经红肿起来,又痒又痛,细细遭不住这罪,抱着手就要挠,但越挠越胀,眼见着就要破溃了。
禘锦又气又怒,大喊着来人去叫值夜太医,又指了两个小厮分别去告诉父皇和母后。
禘锦让人给细细端了盆冷水,把手浸泡着,这痒和疼果真就缓了下来。看见细细这一脸的泪水汗珠,禘锦从气愤中回过味来,有些惊惧,这床褥灌了蜜可以算是恶作剧,但在枕头褥子中插了针还喂了毒,这已是行刺了。锦瑟居不大,人也不杂,白日里主家不在,门户定是闭着的,更有人轮值看守,能在锦公主卧榻边出入的,无非这几个丫头,一查肯定就查得出来,一查出来定就是个死罪。刚想到这,禘锦心说不好,方才着急,随意就把那几个现在想来可能是嫌犯的人打发去传人,如今可能……
医士来的很快,已将细细带去诊治了。
禘锦心乱如麻如坐针毡,因为原本准备要歇下了,屋内燃着的灯并不多,她坐在巨大的黑影里,总觉得背脊发凉,似乎在这沉沉黑夜里有双无形的手静悄悄朝她伸来,就要扼上她的脖颈。她满头大汗,惊跳起来,大喊着让人快些点灯,多多地点上,把屋里的角角落落都照仔细了。
不一会儿,皇上也来了。看着自己父皇的披发和还有些凌乱的衣衫,禘锦心里一暖,迫不及待冲进了父皇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