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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今日穷极无聊,在榻上翻来覆去心里总不痛快,索性唤了朵云来,去天帝宫找我那姘头下棋。

      棋下到一半,从不踏进天帝宫的长虞却突然登门造访。

      他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正在对弈的我和子州,那冷冰冰的神色倒是和以往无甚差别,可今日目光似有寒意,子州只能假作笑意,问尊神来此所为何事。

      长虞并未分他一眼,直直地盯着我,我决意不理睬他,就让他看吧,还能被看穿不成?

      谁知长虞这厮见我无动于衷,竟念了个诀把我捆了,预备强抢回去,我忙向子州求救,子州起身欲救我,也被他一挥袖捆了个严实。

      解长虞的仙法于我并不是难事,可今日这仙索我从未见过,一时未得破解之窍门。是以我动弹不得,只能被他打横抱着带回去,一路上没少指责他无赖行径,一位尊神,青天白日的怎能做出这等事来。

      我靠在长虞臂弯处,抬眼见他唇角紧抿,虽然旁人总说他喜怒不形于色,可我知道他这个样子就是在生气,他生什么气,被捆着脸面尽失的是我!

      诚然,我在长虞面前也没有什么脸面可言。

      我与长虞相识之久,早已不是年月可计。

      天地初开一片鸿蒙时,世间的一切都还是荒芜,没有山川河流,亦没有生灵气息。

      那时,我和长虞就是这世间仅有的两个生灵。不知来历为何,也不知姓甚名谁,我们降生便有灵识,甫一睁眼,所见便是彼此。

      我们与天地同生,与日月同寿,在这样的混沌中,不知相伴了多少年岁。

      后来大地上渐渐蓄起灵气,生出了山川江河,亦化出了飞禽走兽,我和长虞才从云端落地,真正踏足这世间。

      千万年来,长虞潜心于修炼,我则四处游玩,我们从未当自己是什么世间主宰,灵气聚化世间万物,我们大抵也是这般由来,是芸芸众生之一。

      一些花草走兽吸天地精华,慢慢生出灵识,长虞天性不喜热闹,我嫌他无趣,就和这些灵兽打成一片,收了一只丹穴山的火凤当坐骑。

      它从前不过是山里的寻常鸟雀,因一身赤羽讨我欢喜,被我捡来养后日日伴我左右,长得也飞快,一座山头的灵兽,尚未生出灵识,它已经能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甚至于口吐人言。

      火凤说,皆是因为受了我的福泽才能化出神躯。它既能飞,我就不用耗费心神驱云了,由它载着我四处游历,这样的日子也很是快活。

      那天我一觉睡醒,放眼望去,着实吓了一跳,竟发现这片大地上,生出了与我模样相似的活物。更多的还是欣喜,这世间除了长虞,总算有旁人能同我说话了。

      但那些人见我从云端降下,只会惊骇大喊着四散奔逃,不然就伏地跪拜,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天神显灵。

      长虞同我说,虽然模样一样,但是他们与我们还是不同的。

      不同在何处,他们不会腾云驾雾,不能施云布雨,会饥饿也会生老病死,他们的一生短短数十年,于我们而言,不过是眨眼间的一瞬息。

      他们是凡人,自凡人出现后,这片大地上焕发了新的生机,我的日子也愈发有趣了,时常观察他们在做些什么。

      他们耕种织布,吃穿都要辛劳得来,长虞同我说五谷有浊气,可他们研究出的那些吃食实在诱人,吃遍人间菜品也成了我的乐事一桩。

      他们吟诗作对,寄情于风花雪月,自称“文人骚客”,我虽听不懂他们作的什么诗词歌赋,但他们的丝竹管弦乐声很是动听,时常伴我入眠。

      他们不仅会结伴游乐,还时常作对。舞刀弄枪甚至于行兵列阵,纷争不断,有时我只是小憩一会儿醒来,便发现凡间已改朝换代。

      他们彼此会是血脉至亲,父母、兄弟、友人和爱侣,会相互怀有“情”。

      情是什么,我与长虞亦有喜怒哀乐,但一切思绪皆不会激起什么波澜。

      我观他们生平,有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举喜极而泣,有人兄弟阋墙,父子反目成仇互相怨怼,还有佳偶囿于世俗伦常,郁郁含恨而终。

      在这些凡人身上,喜怒哀乐却能那么鲜明。

      我问长虞:“这千万年来,我们可曾像他们那般大笑大哭过?”

      长虞淡淡看了我一眼,还是回我,我们与他们是不同的。

      他说,观凡人为情苦苦煎熬,可知不懂情是件幸事。

      我不以为然,同长虞说,这天神当了不知几个万年了,从前还好,如今方知这日子实在无趣,不如我也去当凡人玩玩?

      长虞无奈地看着我,道:“你既有此意,又何必问我。”

      长虞总一本正经说这不好那不好,我常笑他像凡间那些古板守旧的父辈,可长虞确实与他们不同,他从未对我有过拘束也从未阻挠过我,反而我想要什么,都是他去为我取来。

      长虞于我而言,或许更像是兄长,我与长虞同生于天地,也算是所谓的一母同胞。

      既有了这个心思,我便将自己的神魂附身于那些将要辞世、魂魄离体的凡人身上,替他们再活上几十年,自己也当一回凡人。

      第一世是个因心疾而亡的富商,我看着他那缕魂魄从体内逸出,魂归天地。凡人的魂魄皆是灵气,而他这魂魄至纯至净,想来生前是个积德行善之人。

      他已三十有二,膝下有三子一女,夫人前些年病逝,他并未续弦。我附上身睁开眼时,那四子都跪在床边嚎啕大哭,声泪俱下,嘴里一声声唤着阿父。

      见阿父转醒还生,他们欣喜不已,儿子立马奔出去请大夫再来查看,年岁最小的女儿握着我的手,不住说着这是神仙显灵,日后一定要去庙里还愿。我才得知他们几个竟去求了神佛立誓,愿用自己寿命换父亲寿命。

      我心想,确实是神仙显灵。你们阿父有这样的儿女,也不算白来一遭。

      原主是商贾,皇城中最大的锦绣布庄,便是他辛苦打拼半生得来。我学他生前经营之道,布庄生意在我的操持下风生水起,我由此也结识了许多商贾与达官显贵,这些人多数是酒肉朋友或利益之交,与我交好不过是因我家底丰厚且出手阔绰,于他们而言有利可图。

      对那四子,我学着往日看过的凡人父子,做宠爱儿女的慈父。这是我第一次做凡人,当父亲更是头一遭,不懂怎么教养子女,家财万贯合该享用,我便尽力满足他们的一切需求。

      就这样过了三十年有余,这副身体的寿数将近,我也是时候做出垂垂老矣的样子,撒手人寰了结这一世。

      可这商贾再卧榻垂死之际,却只有女儿在床头抹泪,三个儿子站在一旁,毫无悲戚之色,正合计着怎么分他身后家产。

      我听着哭声和争吵声,慢慢合上了眼,神魂离体时,似是听到一声叹息,不知是我还是原主残念所发。

      神魂甫一离体,我迫不及待飞上云头去找长虞。

      九重天上的云端,我的躯体正卧在长虞膝上,眉目平和似是安睡,神魂归位后我并未起身,索性在长虞膝上挪了挪,枕得更舒服些。

      “如何?”长虞见我醒来,并未动作,垂眼默默问道。

      我答道:“凡人皆汲汲于富贵,实在疲累,而血脉至亲...”有时也不总是血浓于水。后半句话我并未说出,或许是我没有教养好三子,才叫父子离心。

      长虞在天上,一定也将我所经历看得一清二楚,不知他会如何评价。

      可长虞未置一词,只是缓慢轻柔地摸着我的鬓发,火凤卧在我的膝旁,将它柔软的羽翅覆在我身上为我做被,在这样的安详静谧中,我也觉得困乏了,就着他们的安抚沉沉睡去。

      再醒来,凡间不知已过了几个春秋,我也预备去经历我的第二世了。

      第二世,我并未目睹原主死去。火凤载着我飞过皇宫时,其中飘出一缕魂魄拦住我去路,我见那魂魄环绕着金光瑞气,心中诧异,跟到源头一看,竟是一位年幼皇子溺水而亡。

      身环瑞气应当是九五之尊的命格,怎么会无故夭亡?我托火凤将身体送去长虞那里,神魂出窍,附上了那才咽气不久的小皇子的身体。

      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屋内众人皆抬首望来,方才还在担心自己人头落地的太医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再度把脉。

      “谦儿!”旁边有一妇人唤着这皇子的名字,我转头望去,她泣不成声地扑倒在塌边,满脸泪水仍难掩容色艳丽,我猜想这是哪位后妃,皇子的母亲。

      太医把脉了片刻后,神色中有欣喜也有不可置信,语气颤抖地同那位妇人禀告:“姝妃娘娘,八皇子吉人自有天相,现下已脉象平稳,暂无大碍。”

      那姝妃看起来弱柳扶风,本就悲伤过度心力憔悴,此时又长舒一口气,大悲大喜过度,一下失了力气。

      这时,从屋外传来一群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皇上驾到”的高呵,一个身着金黄龙袍的男子走进了屋里。

      皇帝一来,先是往我这塌边看了一眼,转而发现了一旁哭坐于地的姝妃,忙上前去将她扶起搂在怀中。

      “太医,快来看看姝妃这是如何。”他并未关注我,更在意此时意识朦胧的姝妃。

      候在一旁的太医战战兢兢地拿出帕子,覆住姝妃的手腕,还没等他开始把脉,姝妃手腕一抬将他挡开,她直起身离开皇帝的怀抱,气若游丝地说道:“臣妾无碍,请太医先去照看谦儿。”

      皇帝看着他那空荡荡的臂弯,眉头一皱,这显然是不悦的表现。太医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状连忙禀告:“八皇子龙脉护体,已无性命之忧,只需用药好生将养着,不日便可康复。”

      说着便请告退,要回太医院亲自配药,皇帝虽面上不悦但也不好发作,让他自行退下。

      太医走后,姝妃坐到塌边,看着躺在榻上的我虚弱苍白的模样,眼角又流了几滴泪下来。皇帝这时才像想起这儿子一般,走上前来询问我此时感觉如何。

      他看向病榻上皇子的目光里也有几分关切,但和方才看见姝妃虚弱倒地那种焦急担忧全然不同。

      “恕儿臣不能起身拜见父皇,”像是早已养成的习惯一般,这身体稚嫩的声音即刻作出了应答,“谢父皇挂心,儿臣确如太医所说,已无大碍。”

      皇帝点了点头,又见姝妃还在一旁用帕子默默拭泪,对她说:“至于谚儿…我已责罚过他了,没有看顾好弟弟确是他的过错。”

      说罢,他将手搭在姝妃肩头想要宽慰一二,姝妃不语,站起身来躲开了皇帝的手,对皇帝俯身行礼道:“臣妾谢过陛下。”之后就再无言语。

      我瞧着这帝妃二人别扭模样,心中纳罕,我见过寻常人家夫妻的相处,就知他们这样肯定有古怪。

      皇帝见姝妃这冷言冷语的模样,面带愠色,直接转身离去,他一走屋内气氛才不似方才那样剑拔弩张,我悄悄松了口气。

      想也知道,这一世所遇定会比上一世精彩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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