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楚灵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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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天空中雷声隆隆，别的女孩儿都会下意识捂住耳朵，而楚灵却会驻足细听，她知道，那是神明对人类的嘲笑声，震耳欲聋。
和茨木不同，楚灵的记忆中可追溯的童年确曾有过幸福的几年。从小她就是个安静乖巧的孩子，她有一双平凡的父母，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种着半山上的几亩薄田；她有一个平凡的家乡，偏僻到在地图上找不到它的踪影，平凡到连楚灵都忘记了它的姓名。如果说生活是口味平凡的蛋糕胚，那楚灵便是那蛋糕上味道独特的樱桃，因为她长着一双与众不同的如同精灵一般的尖耳朵。
好在这对尖耳朵并不影响观瞻，相反的，它们的存在让楚灵本就可爱可怜的外表更显得如冬日初雪般细碎明亮，有着不同于凡俗的玉洁冰清。
“哎呀，这孩子，可怎么办啊……”母亲爱怜地抚弄着楚灵的耳朵，时不时地把她柔软的发拨散开，想尽办法把耳朵挡住。
“哎呀，她娘，这又有啥要紧”，父亲摩挲了一下楚灵的脑袋，像是抚摸一只刚满月的毛茸茸暖烘烘的小狗，“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是楚灵脑海中残留的关于父母最温暖的形象，随着岁月的变迁，回忆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泛黄的金边，像折射太阳的水晶一般璀璨，也像封冻过的玻璃一样脆弱。她把这段影像存放在自己心灵的最深处，万籁俱静的夜里，翻找出来细细咂摸，如同咂摸包裹在药丸外的薄薄的糖。
当时，楚灵最好的朋友是住在隔壁的陈家小子，那是个头发焦黄，面容清秀的男孩儿，因为男生女相被每天都招猫逗狗的男孩子排斥，反而和楚灵凑成了一对儿。
他们俩时常花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呆在后山小山坡的凹陷处望着天空的云卷云舒。直到看得两人都困倦了，便就地蜷卧着睡去，直睡到那壮阔浩荡的晚霞，踏平山海，逐风挽浪而来，把全部的天地都包裹进它赤子的怀抱里，两人才美梦初醒，一路小跑着下山，让那些童稚的欢笑消散在年少的风里。
那是多好的日子啊，似乎顺着这条铺满鲜花的小径一直走下去，人生的大幕就会徐徐拉开，上演出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盛景，可惜……
5岁的时候，饥荒像是蝗虫过境，侵袭了曾经祥和的村庄。村里的大人们肉眼可见地极具消瘦下来，脸上再也没有泛起过当年那般笑容。而孩子们似乎也少了许多，压抑与痛苦的阴云盘旋在那曾经美不胜收的天空之上，无法驱散。整整一年，全村颗粒无收，在村民的怂恿下，村长请来了一位号称拥有通天之力的大巫，为村子驱邪除恶。
那是一场让楚灵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寒意侵身的法事。在村长的带领下，全村尚能行动的村民都匍匐在地，不断地磕头叩拜。祭坛之上，刚出生没几天的猪、牛、羊的小崽被捆绑住四肢，仰面朝天，放声哀鸣，和着大巫无人能听懂的吟唱嘶吼，形成一曲死亡般的交响。
大巫的舞蹈越来越夸张越来越诡异，楚灵趴伏在地，看得胆战心惊，究竟谁才是道，谁才是魔，她看不清晰，但她知道通过祭祀无辜的生命才能通达的神明，通过伤害别人才能换取的护佑，必不能长久。
突然，楚灵感到身后有重物倒地的身体，她回身一看，一位年逾50岁的妇人已然倒地不起。她面色发青，肚皮却诡异地鼓胀着，额头上渗着鲜血，应该是刚才虔诚叩拜的成果。
“就是她！”祭坛上的大巫厉声断喝：“邪祟就是她！”
大巫推开众人，大踏步地走到倒地不起的妇人面前仔细端详：“这邪祟已然身怀鬼胎，必须请十全老人以降魔杵击杀之，方可平息灾祸！”
众人都喏喏不语，村长更是吓得面色苍白，抖如筛糠：“可是大巫……她……她……”
“还犹豫什么！你要让全村人替这个邪祟往生么！”那大巫双目圆瞪，声音嘶哑，如同一只匍匐在荒原的乱草之中伏击猎物的孤狼。村长打了一个寒颤，再也不敢多言。
“那是……那是观音土……不是鬼胎……”女孩儿怯怯的声音响起，却如同炸响了一声惊雷。
如果说肚子大就是鬼胎，那全村儿人该有多少身怀恶鬼的呢？那明明是吃了观音土撑大的，即使不杀她，那妇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父母闻声连忙捂住楚灵的嘴，不允许她再多嘴多舌。慌乱之中，散乱的发丝被撇到耳后，露出了那双如精灵一般的尖耳。
“哈哈哈哈哈！”大巫发出如同夜枭般刺耳的尖笑：“你这小鬼哪里逃！”大巫猛地揪住楚灵的耳朵，楚灵痛得汗毛倒竖，不断踢打，然而女孩儿脆弱的反抗只引发了大巫更嚣狂的大笑：“就是这双耳朵！还妄想窥听天音！你若就此认罪伏法，我或可留你一条性命！”
楚灵看着高高在上满脸得色的大巫，热热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没有！”女孩儿稚嫩而愤怒的声音响彻四野，让整个天地都没了声息。
“啪！”凌厉的巴掌在下一秒就落在了楚灵的脸上，楚灵被打得翻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满脸凶厉之气的父亲。
“还不认罪！”楚灵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一股奇异的肉香将楚灵从深眠中惊醒，楚灵擦了把脸上未干的泪滴，挣扎着爬起身。难道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吗？疯狂的大巫，凶厉的父亲，惨死的猪崽，都是梦吗？脸上传来的钝痛提醒着她，刚才荒唐的闹剧都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得可笑。楚灵呆坐在黑暗无人的屋子里，好半天才被腹中的饥饿拉回到了现实。
那萦绕不散的肉香越来越浓，几乎要把整个空屋包裹起来，楚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脑中一片混沌，只被那肉香吸引着方才有力气翻身下床。可那瘦弱的脚还没踩到地面，父母的房间隐隐的说话声让楚灵屏住了呼吸。
脸上的疼痛还没褪去，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左脸，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到墙上偷听。
“老陈送了肉来，咱们……说什么也得还回去啊……”这是疲惫的父亲的声音。
“你说话呀，闷着不出声算什么意思！难道坏人都要我来做吗！还是，你想替她去？”似乎是和母亲产生了龃龉，父亲的话语里残忍暴虐的味道越发浓郁。
“我……你让我说什么……我能说什么？”母亲似乎是哭了。
父亲缓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些，劝慰道：“要是不互相帮衬着，这狗日子决计是熬不下去的。咱就说老陈，多宝贝儿子的一个人，还能差了你去？那人家不也没手软吗？再说，说到底也是咱们害了大家……大巫说的你今天不也听见了吗？那孩子是小鬼托生，因为偷听了天上神仙的悄悄话，才让神仙降罪的！也对，谁家的孩子能有那样的耳朵……”
母亲的哭声时隐时现，像是风雨中飘摇不定的浮萍。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孩子嘛，只要咱们俩能活着，还愁造不出来？”
母亲终于长叹一口气，终于松了口：“虽然是个丫头，但我平日里也是疼的……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我是决计不会……哎，她大，你动手可快着些，趁着孩子睡熟了……别让她受罪。”
“哎，这是她的命。”
楚灵瞪大了眼睛，像是离水的鱼，不断张合着嘴，却似乎吸不进一丝空气。肉……肉……肉……究竟什么是肉，谁才是肉？她想起了那祭坛上被绑住四肢的猪崽，它双目无神地瞪着天空，挣扎着悲鸣着，像是人类的哭泣……
陈家小子死前也是这样的吗？那我呢……我也会是这样吗？
一股磅礴的愤怒充斥着全身，几乎要把楚灵娇小的身躯冲破！她终于明白那些消失的孩子都去了哪里，她终于明白为何村庄的上空充斥着不散的阴云，那是所有满怀着信任与希望死去的孩子们不甘的叹息！
骗子！都是骗子！大巫是骗子，村长是骗子，父母也是骗子！一切都是为了苟且偷生演的戏，一切都是为了苟延残喘设下的陷阱！
空中猛然炸开一个闷雷，紧接着，滚滚雷声像是巨涛拍岸层层叠叠席卷而来！在雷声的掩盖下，楚灵鞋也来不及穿，推开窗户，藏入了沉沉的夜色里。她疯狂地跑着，一步也不敢停，雷声追赶着她，雨点驱逐着她，她跑过荒芜的田地，趟过泥泞的河床，翻过陡峭的崖壁，再回望，借着划破夜空的闪电，那个曾经熟悉的小村庄早已消泯在视野里！
那一刻，楚灵终于听懂了雷声里藏着秘密：那是神明的笑声，充满着讥讽嘲弄的深意。
“我不怕你！”站在曾经和陈家小子伏地而睡的山腰上，楚灵用稚嫩而愤怒的吼声回应着神明那绵延不绝的笑意。
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不怕你……那是命运对她的回音。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楚灵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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